宜宸正在快速思索此事的真实度，忽听辽王宜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父皇明鉴！他们说的那些事，儿臣一概都不知道啊！周相他是污蔑儿臣，那日——”

他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望了望周傲良，又望了望萧云浠，然后，就黯然垂下眼睛，陡然转换了说辞：“儿臣，确实接受了周相转赠的培元丹，那封任命文书也的确是儿臣送交兵部的。不过父皇，儿臣没有纵容手下在宫市上欺压百姓，也没有卖官鬻爵，求父皇开恩哪。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他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咚咚”的叩头不止。

萧云浠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殿外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坏了自己的除周大计了。若不是明知他长了一副猪脑子，萧云浠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跟周傲良等人是一伙儿的。

瞧瞧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听听他那前后矛盾的说辞，就知道此事一定另有隐情，十之八九是这个蠢货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周傲良胁迫了。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原本打算借此机会除去周盛、周昌华的计划又要泡汤了。

萧云浠料想的不错，辽王宜宥确实因为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周傲良胁迫了。

与萧云浠和宜宸不同的是，辽王宜宥一向对炼丹制药、长生不老的事很痴迷。所以，那日周傲良得皇上赏赐培元丹一事，深深的刺激了他。这么好的丹药，父皇不留着自己服用也就罢了，居然还避开自己的儿子，赏赐给一个外人，这简直是老糊涂了嘛！

散朝后，他没有立即回府，而是满含怨气的去了眉清河畔的一间小酒馆，借酒消愁。

半斤黄汤下肚，他的脑筋就不甚清楚了，咧着一张大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大约类似“老糊涂”“年迈昏聩”“活腻了”的词，没少往外冒。

有道是“祸从口出”，辽王宜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对着下人们吐露的那些牢骚话，全都飘进了正在隔壁喝酒的兵部尚书卢庭之的耳朵里。

兵部尚书卢庭之，是周党。

当天夜里，卢尚书造访辽王府。替辽王宜宥送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培元丹，同时，也带来了兵部的文书交接档案，上面有一栏赫然写着：任命林员外独子为五品司马。

卢尚书先以“大不敬”之罪相恐吓，又以益寿延年的培元丹为诱饵，连哄带骗、软硬兼施的逼迫他在交接档案上署了名。

直到刚刚，辽王宜宥还天真的认为，那个什么林员外是大将军周盛的好朋友，为着避嫌，周盛不好自己呈送文书，这才找他帮忙。帮这个小忙抵一个“大不敬”之罪，外加一颗培元丹，这买卖划算啊。却没想到，原来此事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多尔虞我诈的故事。

现在，悔之晚矣！

“你大胆！”萧云浠忍不住对着辽王宜宥大喝一声。

现在怎么办？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这个蠢儿子头上。周盛卖官鬻爵的罪定不了了，周昌华顶多算是失职。周傲良呢？就算定他一个“私自转送御赐之物”的罪名，也只能是口头警示，罚一两个月的俸禄了事。这对位高权重的周傲良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这还不算，辽王宜宥怎么办呢？难道把欺压百姓、买卖官爵的罪名都扣在他头上？办他，萧云浠一点也不觉得心疼，以他捅出来的篓子而言，这样的惩罚还嫌太轻了些。只是，宜宸在军中的势力还没有培植起来，现在把辽王宜宥右卫大将军的官衔一撸到底，不是正好给周党腾了地方吗？

可若不办他，事情查到他头上了，众人都眼睁睁的瞧着，萧云浠岂不是要背上办事不公、包庇护短的嫌疑了？那在今后与周党的斗争之中，皇上还有何威信可言？

该死的辽王宜宥，你真是给朕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啊。

萧云浠这样想着，怒喝一声之后，反而没了下文。

萧云浠的这些难处，宜宸也想到了。不但想到了，他还在心中迅速谋划出一个挽救辽王宜宥的托词。只不过，现在自己羽翼未丰，他还不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谈论政事，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但作为弟弟，替大哥求求情，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他赶忙站起身来，向萧云浠叩头道：“父皇息怒。大哥忠孝仁厚，绝不敢胆大妄为的，求父皇不要听信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刁民的诬枉之言，冤枉了大哥呀。”

一句话提醒了萧云浠，那个林员外是凌风假冒的呀。原本他作为证人，是要指认周盛的，现在既然罪名落到了辽王头上，只要让他这个证人凭空消失，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反正凌风来无影、去无踪，只要他躲起来，大理寺就算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的到他。

念及此，萧云浠心中一松，面上却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不用替他求情！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他若平时行得正、做的端，怎会有人告他？大理寺卿，朕将这个案子交给你了，限你一个月内，搜齐人证、物证，火速结案，该贬官贬官，该斩首斩首！”

辽王宜宥却不知道父皇与四弟的这些心思，他一听“斩首”两个字，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萧云浠哀求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他这么一哭，把萧云浠闹了个心烦意乱，忍不住厉声道：“案件查明之前，将大皇子宜宥禁足辽王府，非旨不得出！拖下去！”

“是！”左右御林军答应一声，上来将辽王宜宥拖走了。

殿中诸人见皇上不循私情，禁不住一阵唏嘘。

有了严办辽王宜宥的例子在先，再处理周傲良和周昌华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萧云浠心道：此番虽不能斩断周傲良的左右臂膀，也得让他长长记性才行，这样想着，他向群臣正色道：“丞相私自转赠御赐之物，辱没朕弓，罚奉半年。周昌华身为市吏，监管不力，惹得民怨沸腾。连同白马县一案数罪并罚。免去其一切职务，贬作白丁，以观后效。”

“老臣，谢主隆恩。”周傲良一边匍匐在地上谢恩，一边心有余悸的想：还好这次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儿，将罪责转嫁到辽王头上，否则周家就要完了。

饶是如此，他心中也已充满了大厦将倾的危机感。周傲良知道，经此一役，再加上刚才晋王宜宾让出首席的事，肯定又会有一大批朝臣脱离周党的阵营，转而投靠顾鼎了。

像是与他心有灵犀似的，萧云浠将该罚的人罚完了，现在该赏了：“吏部尚书顾鼎，上任以来，勤谨克勉，此番连破两案。朕欲升他为尚书右仆射，与周相同领政事，众卿以为如何呀？”

朝臣们还沉浸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案件中无法自拔，又见周傲良匍匐着身子没有回话，谁还肯做出头鸟，提出反对意见呢？一切全凭皇上做主就是了。

“臣，谢主隆恩。”顾鼎忙叩头谢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所用的说辞又与周傲良一模一样。不过他二人同是谢恩，却是一个奖，一个罚，落在朝臣们眼中，就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云浠一回头，见宜宸还在旁边跪着呢，忙换上欣慰的神色吩咐刘玉道：“去把四殿下扶起来。闹了这半晌，朕也乏了，还有什么心情在此庆寿？宜宸，你既坐了首席的位置，就代朕在此领宴吧。刘玉，摆驾玉阳宫！朕要回去歇歇。”语闭，萧云浠站起身来，在刘玉的搀扶下拂袖而去。

“儿臣恭送父皇。”

“臣等恭送皇上。”

萧云浠走后，群臣复又归座。

宜宸也回到首席的位置上，开始领宴。

“我大昱开国至今，已历数代。当年，圣祖武帝扫平宇内、一统华夏，至今四海升平、国力昌盛。当此盛世，正要倚赖诸位臣弓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共相辅佐。宜宸不才，今日代父皇领宴。诸位臣弓，先请满饮此杯！请！”

“四殿下，请！”

……

这是宜宸第一次在众臣子面前崭露头角。他那沉稳端重的气质、博文广知的学识，令众臣子眼前一亮。大家纷纷在心中感慨：怎么从前没注意到呢？四皇子出身贵重，气度不凡，若非身子弱了些，简直是继承皇位的绝佳人选啊！

看着朝臣们一波一波的去向宜宸、顾鼎敬酒、寒暄，周傲良只觉心中恨意难平。

袁平的事可以怪周盛草率冲动，白马县的事可以怪孙儿顽劣无知，沉香的事可以怪敬贵妃谋事不周，可是今天的事呢？这可是经自己亲手策划的计策啊，居然也是一样的一败涂地。难道真是时也运也，势也命也？接下来，周家该何去何从呢？

好容易挨到万寿节午宴结束，周傲良没同任何人招呼，便独自一人踏上回程。

与之相反，顾鼎的身边倒是破天荒的围了一圈人，以至于他的老友苏彦丁想找机会同他说两句话也不能够。最后，苏彦丁只好偷偷的摸一把眼泪，黯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