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殿下，有事好商量。今日是皇上寿辰，若殿下们因这点小事起了争执，难免叫皇上烦心哪。”

辽王宜宥抬眼一看，是晋王宜宾的岳父卫国公在说话，心中怒火更盛：“卫国公以为这是小事吗？依照卫国公的意思，我这个长子应该坐在什么位置上啊？”

“这……”魏国公不知该如何解劝才好了。他不是个寻私情的人，若皇室与臣子起了争执，他一定二话不说保卫皇室。可今日起冲突的是两位皇子，都是萧云浠的嫡亲骨肉，孰远孰近，谁高谁下，他反而没主意了。

恰在此时，周傲良带着周盛，顾鼎陪同宜宸、赵王宜宏，陆续走进玉明殿中。

他几人一看殿中的形势，不用任何人解说，便已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周傲良气定神闲的率先开了口：“今日是皇上寿辰，依老臣看，二位殿下还是快快就坐，免惹皇上生气。”

这话听起来卫国公所说的相差无几，但细细一想，就知道意思大不相同。此时晋王宜宾正坐在首席的位置上不肯起身，他劝二位殿下快快入座，那不明摆着是让辽王宜宥让步，退居二席吗？

周傲良已经发了话，周党们便有了主心骨，这会儿纷纷开口劝辽王宜宥。

“殿下稍安勿躁。”

“殿下快就座吧。”

“要是龙颜大怒那就糟糕了。”

辽王宜宥红着眼睛向众人扫视一圈，怒不可竭的吼了一声：“闭上你们的鸟嘴！谁再敢多言，我叫他出不去这个门！”

众人吓得一哆嗦，辽王宜宥可是出了名的愣头青，说得出做得到，若真为这点小事惹得他大开杀戒，丢了自己性命可是大大的不值得。众人这样想着，就全都闭上嘴，不敢言语了。

玉明殿中变得鸦雀无声，双方陷入僵持。

这时候，顾鼎突然不疾不徐的开了口：“既然此事没有定论，不如看看皇上的意思吧。”

众人听了，不禁转过头去望向他。

卫国公想了想道：“顾大人所言，倒也算个主意，可是为这样的事惊动圣驾，似乎不是上策啊。”

顾鼎忙回身向卫国公行了一礼：“老国公安好。其实，若想知道皇上的心意，不一定非得面圣不可，只要看看后面永和宫中的座次就知道了。今日之事是突发的，永和宫中的座次，却是沿用了十几年的旧例，自天予二年起，就从未变过了。”

永和宫中坐着的是后宫嫔妃和内外命妇等一干女眷。

辽王宜宥眯起眼睛瞄了顾鼎一眼：“顾大人，你什么意思？”

“辽王殿下这都不懂吗？”大将军周盛开口道，言语间颇有些理所当然：“敬贵妃在永和宫领宴，玉明殿中自然应以晋亲王殿下居首。”

辽王宜宥听了这话，不觉将上下牙齿咬紧了。

可是顾鼎却轻轻的笑了：“大将军误会下官的意思了。敬贵妃的确在永和宫中领宴，不过敬贵妃之上，可还有一席呢。”

他这样一说，众人就都明白了。在永和宫的最上面，类似于玉明殿中萧云浠龙椅所在的位置上，设了一座空席面。那是萧云浠特意为上官皇后而设的，十几年来从未挪动过，以至于众人都有些忘记了它的存在。

不过，经顾鼎这么一提醒，大家就都想起来了：天予三年的万寿节上，因礼部安排座椅时，将那处空席面挪走了，萧云浠就大发雷霆，执意不入座，直到宫人们慌慌张张的将那座空席面挪回去，才吩咐开宴。那场面，如今想起来，愈觉历久弥新了。

顾鼎的话，引来少数几位朝臣的赞同声，他们都是继礼部尚书袁平一案、白马县冒功请赏一案后，新提拔起来的后起之秀，是顾鼎举荐的正义之士，支持宜宸的有生力量。

不过，这一部分力量显然还不够强大，赞同声很快就淹没在玉明殿无边的寂静中。

周傲良的唇边浮出一丝冷笑：好个顾鼎啊，居然想趁火打劫，坐享渔翁之利。可惜你的算盘打错了。今日起争端的是辽王与晋王。若依照你的提议，让宜宸居首，那辽王与晋王的座次就都要向后顺延。这样的安排，除了你带的那一小撮人赞成以外，辽、晋双方人马中，还有谁会支持呢？

周傲良正想一笑了之，继续利用朝臣们强大的压力，逼迫辽王宜宥就范。

却不想众目睽睽之下，辽王宜宥居然干笑了两声道：“好，就依顾大人所言。四弟，你坐。”说着，他大手一拎，将晋王宜宾像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丢在一边。

周傲良不可置信的咬了咬牙：“辽王，你是不是傻了？如此一来，你就要屈居第三席了。”

不错，若依出身贵贱排位，宜宸是正出嫡子，居首；晋王宜宾是贵妃之子，当排第二；辽王宜宥的生母是侍女出身，列位第三；赵王宜宏是敌国后裔，居于最末。

“哈哈哈哈。”辽王宜宥大笑道：“这十几年来，我也被你们压制的够了。今日这个位置，莫说四弟，就是老三也坐得，偏你坐不得。宜宾，你若再敢踏前一步，我现在就一拳捣碎你的脑袋！”

这是辽王宜宥第二次放狠话了。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敢出声。

周傲良气的咬紧了牙齿，黑白参半的胡须坠在下巴上微微的抖动。他真想甩辽王宜宥一个大大的耳光，大骂他一声：“你这个傻蛋！”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只好忍着。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没表态的赵王宜宏突然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行了，时候不早了，都入座吧。”

说完，他就若无其事的走到右手第二席前，稳稳当当的坐下了。这是最末的一个席位，按照往年的惯例，他应该坐第三席，而不是坐在这里。现在他自愿落到最后，就表示他支持顾鼎的意见，让宜宸居首。

辽王宜宥挑衅似的的扫了周傲良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大步走到左手第二席上就坐去了。

顾鼎呢？他也微笑着向周傲良略一颔首，然后回过身，向宜宸躬身道：“四殿下，请。”

宜宸含笑应一声：“顾大人，也请入席吧。”说完，便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的坐在了第一席上。

三位皇子已然就坐，把晋王宜宾、周傲良和一干附庸官员晾在了原地。

这一下，把周傲良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他本想借此机会给晋王宜宾挣个脸，这下可好，颜面没挣来，倒被打脸打的“啪啪”作响。

晋王宜宾傻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望着周傲良，等着他的指示。可周傲良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学辽王宜宥的样子，走上前去把宜宸拖走吗？君子动口不动手，莽夫的行事作风不符合他一品大员的身份地位，这样的事，他不能做。

好在，留给周党们的尴尬时间并不算太长。

随着刘玉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萧云浠的身影出现在玉明殿门口。

众人赶忙俯身叩拜：“万岁，万万岁。”

萧云浠一边施恩叫起，一边迈步登上宝座，经过皇子们身边时，他特意侧过头看了一眼兄弟四人的座次顺序，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满意的样子。

皇上已经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其实，说是赐宴，庆典的成分要远大于用膳。萧云浠要接受所有赴宴臣子的跪拜祝贺，内侍们要捧着所有敬献上来的寿礼，站在臣子的身旁高声唱名，以便让臣子们有幸接受皇上兴之所致而赏下来的赐物。

叩拜按照五人一组，官阶、爵位由大到小的顺序开始了。

“……

右谏议大夫李上卿，敬献东海红珊瑚树雕一座。

左散骑常侍柳江明，敬献佛珠舍利一串。

左卫将军蒋从，敬献貂绒大氅一件、狐皮毛领一副。

……

跪！拜！起！”

在内侍不间断的高呼声中，堵在周傲良胸口的那股恶气，渐渐的平顺了。顾鼎啊顾鼎，今天将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玉明殿中，今天过后，你和你守卫的那个病弱皇子将在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私藏贡品的罪名，轻则抄家，重则斩首。刚才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老夫作对的事，就算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华丽的谢幕吧。

周奥良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狞笑。

“……

吏部尚书兼主客郎司郎中顾鼎，敬献夜明珠一颗。

少府监监长苏彦丁，敬献白玉佛一尊。

……

跪，拜——”

“刘公公且慢！”周傲良突然一声呼唤，打断了刘玉的唱名。“皇上，臣有本要奏。”

萧云浠诧异的望向周傲良，含笑道：“丞相，午宴不是朝会，丞相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到昭室殿同朕细谈吧。”

可是，周傲良非但没有依言坐下，反而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皇上，老臣选择此时上奏，并非有意破坏万寿节的典礼，而是凑巧刚刚才发现一件关键证物。”

“哦？”萧云浠故作惊讶的道：“好吧，那丞相就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