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顾鼎又道：“皇上，此事绝不可善罢甘休！微臣被骂被打都不要紧，但决不能让朝廷跟着受辱，不能让能臣蒙冤哪，皇上！”

周傲良在快速思考着对策，对顾鼎的话，他不知该不该相信，或者说，不知该不该全信。今天这出戏，一环扣一环，怎么看都像是提前策划好的。让他去滑州，还是不让他去滑州？他正在心中快速的权衡，尚未得出结论，却听萧云浠坚定的开了口。

“好。周相一门三代效忠朝廷，的确由不得旁人构陷诽谤。悉数关押就悉数关押！来人，把他们全部关到上锦苑去，着辽王派重兵看守。顾鼎，你现在就动身去白马县，等你带了证据回来，朕就将他们全部斩首示众！”说罢，没等任何人再上奏什么，萧云浠大喝一声“退朝！”就气鼓鼓的走了，留下满殿的官吏，要么鬼哭狼嚎的喊冤，要么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几乎实在萧云浠离开的同一时刻，辽王宜宥带着一大队御林军从殿外涌进来，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将那些围攻顾鼎的官吏刁民们押出去了。

这一切结束以后，周党们三三两两的聚拢到周傲良身边：“周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周相，皇上他——”

周傲良摆摆手，没有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而是径直走到顾鼎身边，操着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刚开了个头：“顾大人——”

“周相，您放心，不为别的，单为下官这身被撕烂了的朝服，下官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周相，下官向来不善言辞，今日之事，您不必多言，下官自有主张。告辞了！”说完，他就自顾自的走了，留下周傲良更加莫名其妙的杵在原地。这样不给任何人留面子的脾气还真是符合他往日里的性情，半分不假。

朝臣们又重新聚拢过来。这个也喊：“周相。”那个也喊：“国老。”

“好啦！”周傲良突然不耐烦的一跺脚。他被这些人吵的烦死了，每次遇到事情，就知道问问问，你们也不想想，你们问我，我问谁去呢？

周傲良也说不清楚自己哪来的这一肚子脾气。事情的走向还未确定，他没必要预设结局的好坏。但不知为何，他最近总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力感包围着，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提前划好的轨道上，而他自己则像一只提线木偶，看似鲜活，其实脖子后面时刻有一根绳子，在操控着他的每一个下一步。这感觉简直遭透了。

朝臣们不明白，一向气定神闲的周相何故突然焦躁起来，但很明显，这时候去碰钉子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大家纷纷拱手作别，能躲躲远就躲多远去了。

周傲良几乎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把近来发生的所有事从前至后想了一遍，却还是没有缕出头绪。

天亮了，他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在侍女的服侍下套上外衣：“去，把大将军请来。”

“是。”

周盛很快来了，向周傲良问了早安，然后便肃立一旁，瞪着一双无知的眼睛，不说话了。

一夜未眠，周傲良颇感疲累，他在心中长叹了一声，操着嘶哑的声音开了口：“顾鼎昨日领了钦差的任命，肯定早已出发了，你立刻派两个人，赶紧追上去，暗中盯着他，看他每日在白马县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一日一报，每天飞鸽传书给我。”

“是。”

“告诉昌华，收敛收敛脾气，对顾鼎客气点。”

“是。”

“叫他把他那些没料理清楚的事儿都收拾干净了，告诉滑州刺史，要是昌华的事儿露出马脚，老夫先摘了他的乌纱帽。”

“是。”

周盛答了三个“是”以后，弓着身子退出去了。

周傲良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门去。嘱咐完了儿子，他还要再进宫看看女儿，也许从敬贵妃那里，可以搜寻出良妃与辽王的蛛丝马迹。

马车自相府大门隆隆出发，穿过往街，直抵宫门。周傲良半卧在华丽舒适的马车中，眯了一会儿，困意渐消，身子略觉轻松。

一进长禧宫，敬贵妃便对周傲良道：“父亲，我正要派人去请您，您就进宫来了，听说昌华回京的事被搁置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里面可有什么蹊跷？”

与儿子相比，他这个女儿还显得精明些，这让周傲良略觉安慰。

于是，周傲良便向敬贵妃讲起昨日朝堂上的事，刚开了个头，敬贵妃便皱着眉头问：“顾鼎？又是他？”

“怎么？你也觉得他们奇怪？”周傲良反问了一句。礼部尚书袁平的事，周傲良怕敬贵妃打草惊蛇，并没有告诉她。但敬贵妃却对顾鼎的名字这样熟悉，说明肯定还有一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果然，只听敬贵妃道：“上个月风筝会，顾鼎的女儿顾若兰对出了一个对子，皇上便将一串上官宝儿留下的、他自己带了多年的念珠送给了她。第二天，怡妃说头痛，司天监推演天数，又传他的女儿入宫作伴，现在他的女儿顾若兰就在永福宫呢。”

“哦？”周傲良沉吟着。他本以为，敬贵妃会说些关于良妃和辽王宜宥的事，想不到，顾家还与永福宫有这么多牵连，如果此事与永福宫有关那就麻烦了，他一向觉得，永福宫里住着的那个病秧子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永福宫最近可有什么异动吗？”周傲良问。

“没有啊。一切都是老样子，我派去的人每天盯着，并没回报说有什么异常的。”敬贵妃一边思索着，一边道。

周傲良捋着胡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想个办法，把那个叫顾若兰的丫头弄到长禧宫来。顾鼎此去滑州，若一切顺遂，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若他一旦有什么异动，他的女儿在咱们手里，很多事会方便很多。”

敬贵妃担忧道：“父亲，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最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很不安顿。”

周傲良安慰道：“现在还不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点总不会错的。下次你那个内探再来回禀事情，你要问的仔细点。”

敬贵妃忙点头答应了：“好。我下午就寻个机会，把那丫头弄过来。人在我手上，她父亲若真敢动什么歪心思，就由他的女儿顶罪！”

“嗯。”布置完了这一切，周傲良觉得心中舒畅多了。一夜未眠的困倦感袭上心头，他现在可以回家补个觉了。

周傲良走后，敬贵妃独自一人在寝殿中踱步，筹谋着如何软禁顾若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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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沉香早就觉得，宜宸最近有些奇怪。

自从上次顾若兰回家一趟又入宫后，宜宸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不单是眼神，他近来总是找各种理由到怡妃居住的前院去，每次去了，同怡妃略说两句话，就攀着顾若兰东扯西扯。要么就干脆借故将她叫来后院，让她陪着自己讲笑话、斗蛐蛐、弹琴、画画，无所不为。

有好几次，沉香打水或出门找东西回来，迈入寝殿门时，都看见宜宸正拉着顾若兰的手，又或者正挽着她的腰肢，见自己回来了，就不好意思的往后一缩。再后来，干脆连这一缩也没有了，就算当着侍女们的面，他也会十分不安分的凑到她身边去。

说实话，顾若兰对宜宸的这些动作，总是回避的，看起来不那么情愿，透露出一点无奈，不过是碍着宜宸皇子的身份，不敢过分声张而已。可不知为什么，沉香却总看她不顺眼。她这是欲拒还羞，是半推半就，是变着法的勾引宜宸。或者说，不管她是不是勾引，只要她让宜宸喜欢上了她，那就一定是她的不对。谁让她冲他笑来着？谁让她夹着嗓子跟他说话来着？谁让他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她不高声示警来着？

沉香暗地里很希望这件事儿能够声张出去，或者被怡妃娘娘知道了，将宜宸大骂一顿，将顾若兰赶回家去，或者被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传的沸沸扬扬，让顾若兰没脸再在永福宫里住下去。

可是，偏偏怡妃娘娘对此视而不见。有一次午睡醒来，分明看见宜宸与顾若兰脸贴着脸说话，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很大度的开玩笑说：“殿下是长大了，该娶妻分府了。”沉香在肚子里直别扭，这是一个做母妃的该有的态度吗？

偏偏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只在不经意间瞧见的时候，抿着嘴偷偷一乐，并不将此当做什么奇闻异事乱嚼舌头。本来嘛，按照宜宸从小到大的一贯做法，他已集齐了作为一个浪荡皇子的所有特点，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现在再加一个“色”字，好像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仿佛整个永福宫都认为此事很稀松平常、很合情合理，就只有沉香一个人，从头别扭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