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周党自以为得势之际，三月十六日早朝，却在玉明殿内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辩。

事情是从顾鼎的迟到开始的。

原本，作为吏部本司的一名六品小官，是没有资格参与朝议的。但周党既然提议扩大考核范围，接受百官推举，萧云浠便理所当然的要求：今日，除本应参与早朝的五品以上京官外，还特意增加了吏部各司的正副官员。

可是，如此重要的场合，顾鼎居然迟到了。

卯时初刻，所有参与早朝的文武官员都已分列在玉明殿左右两侧，萧云浠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环视一周，眼神定格在靠近殿门的最末一处空位上，不悦道：“崔尚书，吏部是谁没来呀？”

崔旭向身后的角落里望了望。老实说，他并没料到萧云浠会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参与今日早朝的官员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一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到与不到，实在是无足轻重的事。可既然皇帝问了，他就不得不答：“回皇上，是吏部本司员外郎，顾鼎。”

“顾鼎？”萧云浠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七分不满，八分震怒，冷冷的道：“半个多月了，礼部尚书一职一直悬而未决。昨日，朕特意叮咛过，今日早朝务必议出一个结果来。现在，朕到了，丞相到了，文武百官都到了，就偏偏少了他一个人。怎么？他比朕还金贵？比丞相还操劳？刘玉！你带两个人，去他家里看看，把他立刻给朕锁了来。”

“是。”刘玉赶忙答应一声，一招手唤来两名侍卫，直奔宫门而去。

这一边，萧云浠铁青着脸坐着龙椅上，似乎还在生气，而且气的无法开始议事。

下面三十多名官员也只好干等着。时间一长，渐渐的有些骚动起来。

周傲良不奈道：“皇上，今日所议者乃朝政大事，不可因顾鼎一人之过，拖延了时间，且顾鼎不过一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参与朝议，无非就是旁听而已，来与不来，都无足轻重。何必因小失大，争鸡失羊，依老臣看，还是开始讨论吧。”

说完，也不管萧云浠答不答应，拿眼睛向吏部尚书崔旭一扫，崔旭会意，自顾自的开始了汇报：“皇上，半个月来，吏部已对全体五品以上的京官进行了抽档考核，除礼部侍郎孙瑾一人有资格升任尚书一职外，余者皆不符合升职条件。为此，吏部扩大考核范围，将本年度政绩卓越的地方官涵盖进来，认为白马县县令周昌华政绩最为突出。所以，吏部请旨，晋孙瑾为尚书，同时，调周昌华回京，任礼部侍郎一职，请皇上准奏。”

周傲良自作主张，未等自己同意就让崔旭开始上奏，这已经够让萧云浠恼火的了。没想到这个崔旭，对周傲良的话言听计从不说，居然还敢当着自己与朝臣的面，说什么只有周昌华一人有资格升职，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按照崔旭说的，除了周昌华外，没有一个候选人，那此事还议什么议？这不是逼皇帝就范又是什么？

见萧云浠半晌无语，周傲良又望向斜后方的朝臣们，不知是谁起的头，三十多名朝臣居然呼呼啦啦的全都跪下了，齐刷刷的道：“臣附议，请皇上准奏。”

萧云浠向下望了望，殿中满是脊背与后脑勺，只有周傲良、周盛、孙瑾三人为着避嫌，没有参与附议。萧云浠在心中冷笑一声，呵呵，好啊，不议事不知周党的势力有多大，今日看来，这朝廷已是周家的天下了。

配合自己唱戏的人还没来，萧云浠必须再拖延一下时间。

“唔，大将军为何不表态呀？还有老丞相，你意下如何呢？”

周傲良道：“周昌华乃老臣之孙，大将军之子，为避嫌，臣等不宜多言。”

不宜多言？你们有这么多枪手，还需要自己多言吗？萧云浠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现出一副赞许的神色：“好啊，好！丞相高风亮节，堪称百官之表率啊。来人，赏赐丞相夜明珠一颗，赏大将军东珠一串。”

这样的赏赐在周傲良和周盛眼中，已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了，相府中宝物的数量和稀奇程度，恐怕早已远远超过了皇宫。可是既然皇上有赏，他们还是得做做面子功夫：“臣谢皇上赏赐。”

“丞相免礼。大昱朝有周相在，朕可高枕无忧矣。周相入朝为官数十载，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为我大昱朝立下汗马功劳……”萧云浠开始长篇大论的追述周傲良的丰功伟绩。“……嘉定三年，川西大旱，周相督办赈灾一事，颇为用心……嘉定八年，朕患恶疾，不能理事，朝政全赖周相维持……嘉定十三年——”

“皇上——”见萧云浠迟迟不降旨，反而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周傲良心中起疑，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催促道：“皇上谬赞，臣不敢当。今日是议礼部选官一事，老臣以为，既然百官已达成合议，还请皇上准奏。”

刚说了避嫌，又催皇上准奏，这种前后矛盾的话，恐怕只有他周傲良敢说了。

“请皇上准奏！”官员们还未起身，正好跪在地上又一次集体表态。

再不有所回应，有点说不过去了。萧云浠心中暗叹一声，最后一次望向殿门外。

好在，就在此时，与他唱对手戏的顾鼎进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负责押送他的刘玉与侍卫，还带进来一大群乌七八糟的低阶官吏。从衣着上看，这些人以七八品的京官为主，少数几个，还是些没有品级的吏员，再有几人，不是官吏打扮，倒像是读书人的模样。呼呼啦啦的进来了三十多人，一下子就把跪在地上的文武官员们整齐的队伍给冲散了。原本十分宽阔的朝堂，现在看起来有些混乱和拥挤。

再看顾鼎呢，衣服被扯破了，帽子松松垮垮的盖在头上，腰带干脆被解了下来，由他自己抓在手中。

还未等周傲良等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萧云浠已带着震惊而又气愤的语气，大声喝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皇上——”顾鼎十分夸张的哀嚎了一声：“求皇上替微臣做主啊。今日早朝，微臣原本是起的很早的，可是在路上，遭到了这群人的围攻。他们将微臣堵在路上，推推嚷嚷，撕撕扯扯，他们，他们还打了微臣。”顾鼎说到这里，装腔作势的抹起了眼泪。

“岂有此理！”萧云浠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刘玉！你说！”

“是。”刘玉大大方方的开始了介绍：“奴才带着两名侍卫，本来要去顾家锁拿顾鼎，可是刚出宫门，就见到数百名百姓围在一处，旁边的水沟里，还歪着一顶官轿，奴才挤进去一看，发现被他们围在中央的正是顾鼎，他正与众人吵嚷不休。奴才分散众人，宣了圣旨，要把顾鼎带进宫来，可是那群人不依不饶，死拉着顾鼎不放，还趁机动了手，硬闯宫门，吵吵嚷嚷的非要面圣。奴才没办法，只好挑了些有品级的、中过举的，带进来了。”

“皇上，”刘玉话音一落，顾鼎赶忙接过话头继续道：“他们截了微臣的轿子，说自己官小职微，无缘面圣，非逼着微臣代为转奏，说周昌华不学无术，尸位素餐，在白马县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无恶不作，皇上居然还要升他的官，简直是——”

周傲良听到这里，心头“突”的一跳。

顾鼎还在自顾自的上奏：“——简直是闭目塞听，有损圣明！”

周傲良刚要反驳，却听萧云浠震怒道：“胡说八道！”

顾鼎紧接着又接过话茬，根本不给周傲良留任何插话的机会：“微臣也是这样说的。微臣对他们说，周昌华在白马县大举仁政，百姓感恩戴德，呈送的万民表现在就放在吏部衙门里，从县到京，各级官员无不称赞，滑州刺史亲自撰写奏章详述他的政绩，这些难道还有假吗？他们诽谤朝廷命官、殴打微臣、触犯圣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旨！把他们全部关押起来，听候处置！”

萧云浠道：“将这三十多人，全部关押起来？刑部大牢恐怕没有这么大的地方——”

“不！”顾鼎斩钉截铁的道：“带入朝堂的，还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微臣以为，现在聚在宫门外的那一批刁民，也是帮凶，必须全部关押起来！刑部没地方，就关押到上锦苑，请辽王殿下派军队看押！待微臣亲去滑州，调查取证，拿来周昌华的政绩，证明给他们看，到那时，昭告天下，将这些恶吏刁民全部推出午门，斩首示众！”顾鼎显得很激动，一边说，一边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萧云浠没说话，拿眼睛望向周傲良。

周傲良听了顾鼎这一篇慷慨陈词，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起初以为顾鼎要借机闹事，尤其他提到辽王，礼部尚书袁平死前，不是谎称顾哲誉约了紫云姑娘的话吗？难道顾家是辽王的人？可他后来说的这些话，又句句帮着周家，义愤填膺不像有假。还有他脸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倒真是被这些人摧残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