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苏一直批阅奏折到很晚，直到何碧宁第三次提醒他夜深了，这才放下手头的工作，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站起身道，“陪我出去走走吧！”最近因为白飞城的事，他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何况又和白子敏有关，就是去睡也不安稳。

何碧宁谦卑的应是，弓着腰跟在他身后，提着灯笼，也不说话。白子苏喜欢的就是他这种面面俱到的贴心，永远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拱宸殿后面就是蓼风轩，这是宫中距离拱宸殿最近的一处，便是皇后娘娘的坤华宫，也在蓼风轩的后面。从前这儿是给皇帝小憩或是召幸低位嫔妃用的。本朝祖制，四品以下的嫔妃，没有自己的宫殿，只能被召幸，而不能让皇上留宿。

白子苏站在蓼风轩外，静静的发呆。何碧宁也不敢上前打扰。皇上虽然很少这样，但他知道，这是想起了虞妃娘娘了。说起来，后宫这么多美人，也只有一个虞妃娘娘能让皇上惦记着了。可惜红颜薄命，不然如今这后宫，可指不定是什么样儿呢！

“何碧宁，你说，她恨朕吗”白子苏忽然开口问。似乎也不需要何碧宁的回答，自顾自的道，“怎么能不恨若不是朕，她如今无论如何，起码还是活得好好的吧到底是朕负了她。”

“皇上可不能这么说，虞妃娘娘待皇上也是真心实意，若是知道皇上为她如此自苦，只怕也不会安宁的。皇上也有自己的苦衷，虞妃娘娘安能不知当初皇上对娘娘的好，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想，虞妃娘娘一定也是感念皇上的。”何碧宁道。

白子苏苦笑了一声，并未再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虞妃安心的那一天。他微服出巡，就在街上和她的马车擦肩而过。当时她撩起车帘往外看，脸上带着柔和欢悦的笑意，乍然对上他的眼睛，脸上闪过一抹慌乱，然后车帘就被放下了。

就是这么惊鸿一瞥，他却将她记到了心上。派人去打听，得知她竟是一位将军的义女时，他心中竟然涌起一股愤怒。交好的官员互相赠送美貌歌姬舞女，在会宁是极为常见的事情，他很清楚。那些歌姬舞女也都是以所谓义女的身份送出去的。

但就因如此，他才更加愤怒。那个在他看来如仙子般的美人，原来竟是这样的身份。若不是遇上自己，她极有可能很快会被送给某一个官员，让人肆意凌辱亵玩。一想到此处，他就觉得出离的愤怒。

当天晚上，他夜入那位将军家，摆明了身份，看着那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样子，颇觉厌烦。就是这样的人，差一点就糟蹋了他心中的仙子了。命他将所有的义女都叫出来表演一番。白子苏便坐在一旁，淡淡的看着。

直到她出现。他看着她一舞过后，才淡淡的道，“将军家的义女果真绝色。明日就将她送进宫吧。”

她身份卑微，进宫时只是小小美人。但她的衣食住行，俱都是白子苏一手打点的，就住在距离拱宸殿最近的蓼风轩不说，一切用度都是上好的。最重要的是，白子苏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绕过了皇后祝宁馨。

那时他登基也有好几年，素日对祝宁馨这个皇后也很敬重，导致她在后宫权柄日重，正是最最得意的时候，便是生了三皇子的熙贵妃，也要避其锋芒。结果突然出现了一个地位卑下的美人，让白子苏这样扫她的脸面，祝宁馨怎么高兴的起来

便是宫里其他的女人，也绝不会喜欢一个这样的女人。她们都出身世家，血脉尊贵，谁知却比不过这样一个卑贱之人。所以安心还没进宫，就已经成为了后宫所有人的敌人。

好在她进宫之后，白子苏着实宠爱的厉害。在后宫里，除了高位的嫔妃因为家世的缘故多得几分看重之外，其余人靠的便是圣宠。所以即便大家再怎么看不惯她，但也没有人明着找麻烦的，最多不过刺几句。可出身民间的安心，难听话还听得少吗

只是她实在太美，即便在尊贵打扮的再华丽的女子，站在她身边都会黯然失色。所以自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嫉妒。这才是后来她被陷害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的原因。毕竟她们面对她的时候，实在是没有自信能够和她争宠。

白子苏对她的确很是宠爱，进宫才不过一年，就节节高升，一路升到了虞妃。到此时，宫里除了皇后和育有皇子的熙贵妃柔妃，便是她地位最高了。这样的宠爱，让前朝后宫都暗暗惊心。

如果这个女人生下了儿子……所有人都会想，那么皇上是不是会不顾一切的将她的儿子立为太子到时他们这些世家朝臣的脸面何在尤其是宰相祝远圭，他是三朝宰辅，资历深厚，绝不容许这种打自己的脸的事情发生。

于是，难得的，会宁城向来不和的世家联合起来，前朝后宫一起使力，务必要将这个女人铲除掉。一时之间，红颜祸国的传言甚嚣尘上，甚至有许多大臣上书劝谏君王，不要椒房专宠，以免酿成祸事。

可是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皇帝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稚嫩的样子了，他越来越像一国之君，举止言行气度，都不再是下臣可以随意揣测和左右的了。他用雷霆手段将这种流言压了下去，甚至将皇后狠狠地责罚了一顿，说她没有管理好后宫。

直到此时，在这件事里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后娘娘终于站起来，向这个敢于挑战她的地位和尊严的女人宣战。在意外的发现虞妃竟然已经有孕之后，更是毫不迟疑。她出手快很准，一边趁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大公主生病时将虞妃宣到坤华宫中，一边将虞妃有可能与宫中侍卫有染的证据送到白子苏眼前。

白子苏是不信的。他想虞妃可能是有苦衷。但想到她居然不愿意将心中的事情说给自己听，他便有些愤怒。他本来只是打算晾一晾她，不让她太过骄纵的。只是祝宁馨的动作实在太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罪证确凿，虞妃已经被夺去封号，关入冷宫。

他心中愧疚，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冷宫里看看她。但还没等他下定决心，没多久就听说，冷宫起火，而那个他最心爱的，捧在手心的，曾经宠冠六宫的女人，就这样烧成了一把灰。

再悔恨也没有用。白子苏将自己关在拱宸殿三天三夜，再出来的时候，就是如今这个样子。即便是最老谋深算的祝宰相，也再不能看透他的深浅。帝王心术，他已经完完全全的掌握了。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无人知道，在那三个孤独冷清的日子里，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在拱宸殿里，如同受伤的独狼，愤怒的低声咆哮，孤独的舔舐着伤口，无声的流泪，从此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彻底的封印起来。痛到最痛，伤口便麻木了。

“何碧宁，去秀贵人那里。”白子苏睁开眼睛，淡淡道。眼睛里还残留着一抹温柔的情绪，然而语气却是完全冰凉的。这个后宫，不过是他牵制前朝的工具罢了，根本不用浪费一丝温柔。

“是。”何碧宁站在前面引路，心底暗暗纳罕。这秀贵人接连好几日承宠了，这情形看起来，和当年虞妃娘娘宠冠六宫时，真是惊人的相似。一样是地位卑下，却美貌倾城的女子，一样进宫封了美人，一样……不受后宫嫔妃的待见，皇上也一样的宠爱。

或许皇上将她当做了虞妃娘娘的替身也说不定。他心底这么想着，随即将腰身弓的更低了。

“你说，皇上在蓼风轩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去了秀贵人那里”大殿里灯光摇曳，在暗夜里显得有些飘渺。祝宁馨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漫不经心的问道。“哼！虞妃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本宫争斗，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这异域美人更不足惧，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皇后娘娘英明。”予柔站在她身边，轻声附和道，“这是个没脑子的，都不必娘娘出手，只要把消息传出去，那几个还不是斗鸡眼一般这宫里论尊贵，谁能及得上娘娘，自然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的。没得为她脏了咱们的手。”

“你倒乖觉。我倒觉得，有这么个人很不错，我倒要看看，皇上对那个贱人到底有多少愧疚和留恋可以挥霍。反正是个蠢货，便是受宠，又能翻出什么浪来有一日皇上的耐心用尽，她还不是一样孤独终老本宫可不会计较这个。”祝宁馨不屑道。

想了想，她又问，“白飞城和皇上的对话还是探听不到吗看来皇上的防备心越来越重了。不过也无妨，这时候他进宫来，为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一二。如今京城里为了他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也不是让谁捡了便宜去呢！”

“是属下无能。不过今日刑部尚书大人进宫，说这案子已经要结案了。”下面跪着的人道。

“知道了。你回去吧，小心些，最近无事就不要过来了。免得让人发现了更麻烦。宫里……可能会有些乱，你只不要管就是了，到合适时候本宫会叫人去联系你。”祝宁馨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那人便站起身，如轻烟一般，一晃便消失在了殿门外。祝宁馨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好半晌，才懒懒的道，“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