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平秀坊，潞公河畔。

这是全会宁最繁华的所在，烟柳画桥，脂粉留香。而最负盛名的，便是名扬整个会宁城的全芳楼。不管从城市的哪个角度看，都能看到那座沿河而建的阁楼，那是全芳楼的花魁艳姬所住的阁楼，高度仅次于金离宫中的飞燕塔。

此时，在这座满载艳名的的小阁楼里，艳姬正在和她的常客祝国舅说话。

“都在这里了。”她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也不要忘记才是。”

祝宁哲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也不看，随意的放在一边，“你放心就是，我祝宁哲说话从来都算话的。何况又是你这样一个美人，我怎么会食言呢不过……原来三件事已经做完了吗早知道我就该多要求几件才对。这时间过的可真快呀！”

“国舅爷请慎言。”艳姬冷冷道。“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哎呀，美人不要这样冷淡嘛！想当初咱们也是柔情蜜意过的不是啧，不过，还是你办事最最利落，我可真是舍不得呀！她们那些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白费我多少心思，也及不上你零星的一点儿。”祝宁哲笑嘻嘻的说道。

艳姬并不说话，直接拿过一本书打开，无视他的存在。如今她已经不欠他什么了，只要做好最后的交割，他们之间就再无关系。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去敷衍他呢

“啧啧，真是狠心。不过说起来，我一直好奇的很，你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当初怎么会真的答应了我的条件呢艳姬能否为我解惑”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一旁的琴弦上来回拨弄，发出些让人心烦的杂音来，自己却仿佛完全没听到的样子。

艳姬拧起眉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看国舅爷还是早些回去办事才是！不然若是晚了，说不得就来不及了呢！不过你说到我，我也想问国舅爷一句，像你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又为什么要让我帮你做这些事呢”

祝宁哲一愣，想起白子敏还在王府等他，便笑道，“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我也不为难你，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就跟着他走就行了。到了地方，该给你的自然会给你，只是你要答应我，再不能出现在会宁城之中。”

祝宁哲说完，便带着方才艳姬给他的东西，从窗户里出去了。艳姬又兀自坐了半晌，才站起身来，站在窗口看着远方的灯火，怔怔的发呆。这座城市，承载了她太多的眼泪和悲喜。有时候就这么看着远方，她觉得很累很累，却不敢停下来休息。

……

祝宁哲到卫王府的时候，白子敏还在等他。“怎么还未睡，你便知道我今日一定会来”

白子敏正在煮茶，在淡淡的夜色里，闻着这样幽幽的茶香，四周是修剪整齐的竹林，感觉整个人似乎都净化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茶分好之后，递到祝宁哲面前，才道，“你既说要来，又怎会不来你从不是那样的人，阿哲。”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到祝宁哲耳朵里，却带着一种温柔的意味。其实他真不是什么好人，耍人爽约什么的，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京城里不知多少人叫苦不迭。但他的确从未忘记自己和白子敏的约定。无论多难，他总要履行自己的约定。

“好茶。你倒是心静，居然还有闲情煮茶，看来倒是不需我为你担忧了。”他笑道。

白子敏摇头，“便是因为心不静，所以才要煮茶的。闻着这个味道，都觉得心中平和些。你呢这时候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既然见了你，自然就心静了。”

祝宁哲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你看看吧，我还没看过，不过有了这些东西，应当能够调动一部分人马了。只要咱们筹划得当，就够用了。此事还需保守秘密，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就不好了。”

白子敏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直到祝宁哲回过味来，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才突然问道，“阿哲，你这般为我，若我果真事成，必许你祝家世代荣华。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可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

祝宁哲神色一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然而一闪即逝，并未让白子敏看清。他慢慢的将手中已经冷下去的茶喝干，才缓缓勾起唇角道，“子敏，你有心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一定回去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好的待遇呢！”

可你知不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你啊……子敏。如果我要你，你也能给我吗

白子敏蹙眉，总觉得祝宁哲的神色有些怪异。他出身尊贵，一贯不爱猜测别人的心思——大多数人也不值得他去耗费这个心思。他自觉心中光风霁月，这番话也没有哪里说错，但祝宁哲似乎并不欢喜。

虽然祝宁哲之前并不是暗示过自己的心思，但白子敏只是觉得他待自己太特别，从未往那个方向去想。还是那句话，他出身尊贵，从没想过还有人敢这样大胆的肖想自己。即便是祝宁哲要半壁江山，也不是不能给，但他从没想过他要的是自己。

或许就是因为隐约的察觉到他的心思，所以才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吧毕竟这么说，已经很明白的暗示两人的关系分属君臣了。不过白子敏显然没有意识到。

祝宁哲离开之后，白子敏独自睡在书房。卫王妃展颜派人打听了几次，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儿将手中的帕子撕烂了，“王爷最近和我是越来越离心了！这祝国舅到底是什么意思，整日里勾着王爷和他混在一起，能成什么事儿”

王爷的抱负，只有她能懂！王爷也明示暗示过她好几次，希望能够借上她娘家的力。可惜家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在宫里，也算是一宫主位了，所以爹是不肯将筹码全部压在自己身上的，毕竟只要姐姐生下个儿子，那条路比自己这里顺畅多了。

可是她不服！好在娘心疼她，偷偷为她谋划，不然她在王爷面前连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只可惜还是太过势单力薄，不然王爷最近怎么会往府里收入这么多妖精哼，一个个的妖妖娆娆的样子，呸！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们也配

晨曦朦胧之时，从全芳楼里静悄悄的驶出来一辆不起眼的旧马车。艳姬掀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圈住自己青春年华的地方，淡淡的吩咐道，“走吧。”阁楼里她早布置好了，等一会儿就会走水，等到下边的人扑灭火的时候，已经烧的差不多了。

她毫不留恋的转过头，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养神。昨夜根本没睡，或许是年纪大了，她渐渐觉得自己体力有些不支了。从前也不是没有熬过，却不像现在这般难受的。

走了一会儿，马车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艳姬下车，进了酒楼，换过衣裳之后，从后门坐上送菜的牛车，往城外驶去。又过了一刻，那辆马车才重新往外走。其间又在别的地方换了几次装，才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子。

艳姬一路留意着，但还是被绕的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下车之后，便一路小心观察，希望能够看出些蛛丝马迹。给她领路的便是那车夫，见她的样子，也不阻止，似乎对这个地方非常有信心。

也难怪他这般，这个小村子是建在大山里的，平时根本没有外人会进来，不过是村子里的人，每隔几月到镇上去换点儿生活用品罢了。山路崎岖，地方又远，根本不怕艳姬自己会找出去。

跟着那人进了屋子，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里面。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不情愿的道，“果真是个绝色的。”眼中似乎有些嫉妒和不屑想到这人是祝宁哲安排的，想必和她有什么瓜葛吧艳姬心里转着念头。

“哪，这是你的卖身契。”那黑衣女子板着脸将一张纸递给她，“收着吧，从此你们便没有关系了。”

到了此刻，艳姬哪里还能等得脸上露出一抹焦急的神色，忙问道，“那孩子……他答应了我的。”

“行啦，谁会赖你的孩子似的！”那女子不耐的一挥手，“就在隔壁呢，你自己去看吧！我可没有虐待她，为了给她弄吃的，这几天都手忙脚乱的。你赶紧带走，我可不愿给人哄孩子，娘们兮兮的！”

艳姬有些好笑，她本身就是个姑娘，说什么娘们兮兮呢！不过也顾不得了，听完她的话，便快步往旁边的屋子走去。炕上果然安了一张婴儿床，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儿正躺在上面睡觉呢！艳姬轻手轻脚的走近，双眼贪婪的盯着孩子看。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声音，那黑衣女子有些奇怪，偷偷走到门口一看，便见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人正一手撑在炕上，弯着腰看着那个孩子，眼中不停的往下低着眼泪。她微微一愣，有些不解的又看了一眼，摸着脑袋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