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铭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的前行，绕到她面前，真挚地道：“不，你听我说下去，我知道你把匕首扔下的那一刻心里很艰难很挣扎，你不想滥杀无辜，但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真正安全，我活着，说不准哪天就会威胁到你的生命。在那个时刻，你却在苦恼，在犹豫，到最后关头明明知道放过我以后的路将会很艰难，却还是没有对我动手。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上了你的苦恼，你的迟疑，你的挣扎，你的不忍……那些东西所透露出来的，正是你的善良……”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人性都有阴暗的一面”筝玉静静地凝望着他，坦诚地道，“你知道吗，我当时真得有想过要杀了你。”

段铭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却依然固执地道：“就算是这样，但事实是你最终没有杀我，却打动了我，让我喜欢上了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筝玉见好言劝说没用，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冷冷地逼视着他，“像你这样人伦纲常都不懂的纨绔子弟，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对了，你也一定对小翠说过同样的话吧，但她昨天才刚死，你就跑来说喜欢我，像你这样薄情的人，大概就热衷于说这种哄骗女人的话吧”

“没有，不是你想得那样。”段铭郑重的望着她，解释道，“我对小翠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与她的错缘，是年少轻狂，禁不住诱惑，我喜欢你，那是因为我懂得你的好，这不一样。”

筝玉目光静默地审视着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给我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段铭格外认真地承诺道。

筝玉轻轻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拒绝道：“我不需要你的证明，就算你说得是真得，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为什么”段铭不甘心地问道。

“真想知道”筝玉眉头轻轻一蹙，抬眸望着他，“那我就告诉你，我嫁过人，我夫家姓萧，那是一个比你优秀千倍万倍的男人，我很爱他，所以，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你。”

这话音未落，段铭眸光突然静默下来，他微垂眼睑沉吟了许久，轻轻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我……”筝玉犹豫了一下，道，“想离开了，就离开。”

“是不是他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情”段铭看她这个反应，关切地问道。

那语气极为轻微温暖，像几个月前那个人浅淡的关怀，筝玉鼻头一酸，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模糊。她微微仰起头，试图把眼泪逼回眼眶，却是徒劳无功，只尽量保持着正常的声音，道：“没有，他没有对不住我，他很好，是我的原因。”

“你……哭了”段铭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脸颊那两道浅浅的泪痕，“那么难以割舍，为什么不回去”

筝玉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有了别人了么”段铭试探地问道。

筝玉轻轻摇了摇头。他那么挂念着傅沁雪，怎么可能还会再有别人呢。就算是让他为了那个女子守一辈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段铭不解地望着她：“那是为什么”

筝玉从衣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擦了擦脸颊的泪痕，艰难地道：“与其咫尺怨怼，不如相恋于天涯。”

与其咫尺怨怼，不如相恋于天涯。

很值得深思的一句话。

是不予纠缠的洒脱，还是不得不放弃的无奈

段铭心中默念一遍这句话，抬起眼眸错愕地望着她：“为什么，这么辛苦自己”

“不辛苦，我从来没有觉得辛苦，那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筝玉轻轻道。

段铭轻轻拉起她的手：“玉儿，让我保护你吧。”

“不用。”筝玉轻轻摇摇头，果断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不用来保护我，也不要再叫我玉儿，你只要不揭穿我，我就知足了。如今案子破了，也还了你清白，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好自为之，不要再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来。”

说罢，她轻轻将丝帕放回衣袖，转身向通往后宅的方向走去。

“我会保护你的，不管你答不答应！”筝玉走出好远，还站在原地的段铭才发现她的离开，在她身后大声喊道。

筝玉听见了，却没有回头，来到宁州这些日子，她自己已经够忙的了，自然无心与他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只是，方才的那些话，她本来是为了让段铭不再纠缠而说的，如今目的也基本上已经达到，可她却突然有些分不清，那只是一个拒绝的借口，还是真得想与那个叫做萧逸云的男人——从此相恋于天涯……

案子真相大白，第二天，筝玉便着手为何武办了后事。同时，她还命人把之前段世德送给她的那几箱银子全部抬到何家去，算是对何大娘失去儿子的一种补偿。

何大娘接受了筝玉的帮助，却坚持不肯收那几箱可以让她一辈子吃穿不愁的银子。她说能为儿子讨回公道，她就已经很高兴了，不要什么补偿，她儿子的性命也不是几箱银子能够补偿的了的。

筝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儿，现在见她态度坚持，也便不再勉强，又命人将那些银子抬了回去。

修筑学堂的事情，筝玉并没有忘记，如今除了一年前的私盐案子，府衙之中就没有其它的事情，筝玉便开始筹谋此事。

段世德送来的那几箱银子外加之前那些富户所送的十几口大箱子里的东西，虽然数目不在少数，但是真正用来建盖学堂，还是相差甚远的，筝玉便寻思着不如找个合适的旧宅院，修缮一番，用来做学堂，那样省下来的银两就可以用作购买书籍以及日常开销了。

刚来宁州才十几天的时间，筝玉对于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为了让梅师爷觉得她对他很信任，筝玉便将寻找合适的位置的事情交给了他。

梅师爷的办事效率不错，筝玉原本是给了他三天的时间去寻找的，没想到不到一天，那位置就找好了。筝玉去看过，那里原是一座废弃多年的旧书院，几排简单的房屋，一个两丈见方的院落，种着几棵参天大树，轻幽宁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如今房屋虽然旧了，到处是灰尘与蛛网，回廊里的黑漆柱子上的油漆也已经有些脱落，但是看这格局，打扫修缮一番，定然还是很不错的。再加上这里离府衙不算远，走路大约也就两刻钟，便于她时常来走上一走，看看孩子们的学习状况，便就定下来了。

命人修缮学堂的空余时间，筝玉同时也开始了她的搬家行动，搬去她位于城北的新修好的府第。府衙后宅虽然还算不错，但宅子就是宅子，和府第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筝玉向来不喜欢委曲求全，如今能有更好的，当然不愿意将就。

这天下午，当她选好了居住的院子，站在初冬太阳照耀下的庭院里，考量着该选哪一间屋子作为书房时，莫淮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人未到声音先至：“大人，大人，陶员外和陶夫人来了，请求见大人。”

“陶员外”筝玉有些意外地重复一遍，不等他走到近前，忙迎上前去，道，“快，去请陶员外进来。”

筝玉对陶元静的印象不错，但从那次接风宴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前段时间忙于案子的事情，这几日又忙着修缮学堂和搬家，一直没有时间去探望他，没想到他竟然来了，难免有些激动。

没过多久，陶元静与莫小楼便在莫淮的引领下并肩走了进来。陶元静身穿深蓝色衣衫，莫小楼一袭湖蓝色曲裾，虽然二人年龄悬殊有点儿大，但是出众的相貌，颜色相近的衣着，相配的让人耳目一新。

筝玉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出神地凝望着这一对慢慢向自己走来的璧人，直到莫小楼说了句“江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根本不是待客之道，忙向前迎了几步，对着二人拱手一礼，道：“不知陶员外与小楼夫人光临寒舍，未能出去远迎，还请陶员外和小楼夫人见谅。”

“江大人客气了。”陶元静忙也向她拱手一礼，“是在下来得太过突兀，不曾打扰到江大人吧”

“陶员外哪里话，陶员外能来，晋垣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打扰之说。”筝玉伸出手去做个请的姿势，笑道，“陶员外，小楼夫人，快，里面请。”转头吩咐一旁的莫淮，“去备茶。”

三人走到客厅之内，分主客位坐好，莫淮便端了三盏热茶进来了。他将第一盏茶放在陶元静身旁的桌子上，道声“陶员外慢用”，便又轻移脚步去了莫小楼那边。筝玉是主人，按照古代以客为先的理念，当然是最后一盏才能给她。

莫淮刚刚拿起那印花的瓷杯放在莫小楼身旁的桌子上，一句“慢用”还未说出来，一直盯着他看的莫小楼突然轻轻一笑，开口了：“这位小兄弟长得好生俊俏啊，叫什么名字”

“我……”被这么个如花的美人儿这样夸赞，莫淮脸色顿时一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着自己相公的面这么露骨地夸赞别的男子，就不怕他会不高兴吗

筝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旁陶元静，见他脸色平和，没有任何异样，才轻轻松了口气，道：“书童莫淮，年幼害羞，让小楼夫人见笑了。”

“哦，莫淮——”莫小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稍作沉默，笑道，“你姓莫，我也姓莫，看来我们两个还是挺有缘的，不如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我……”莫淮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地转头看向筝玉。

莫小楼嫣然一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筝玉：“原来小兄弟是想看江大人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