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知道，还把所有的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罪己济世的佛祖了不成”容成润低声说道，轻沉的声音，微微带着点儿戏谑。

“你……”

“是你，你能确定段世德对你说这些话没有别的目的吗”容成润凝望着她，“或许，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是让你因为小翠的死而自责。”

“可是……”

“别再跟我说可是，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若相信我，就听我的，不信，立刻走！”容成润淡淡地道。

这话说完，便不再理会筝玉，轻轻整顿了下衣衫，安然地在躺椅上坐好，拿起方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走就走！”本来心里就够不舒服了，还指望来到这里能听到几句安慰的话，没想到他竟然这态度，筝玉难免有些生气，甩甩衣袖，转身欲走。

“走了，以后就再也别来找我。”步子还未踏出，身后便传来这样一道声音，不咸不淡，叫人辨不出情绪。

筝玉身子微微一顿，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很没有骨气地转回身来。

她需要容成润的帮助，也不愿失去他这个朋友，虽然妥协有点儿失面子，但是前面两样，哪一样都比面子重要。

容成润给他自己倒好茶后，又拿起旁边的一个空杯子也倒上，推向对面的位置，不再纠缠前面的问题，低声问：“段世德呢”

筝玉在他对面的躺椅上坐下来，轻声道：“他自杀了。”

容成润的眉头很轻微地一蹙：“你就没有阻止”

筝玉摇摇头：“没来得及阻止，他便服下了醉清风。”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他伤了两条性命，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容成润淡淡一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筝玉不解地望着他。

容成润微敛笑容，叹了口气，道：“段世德一个小小的乡绅，名下只有几个店铺外加几百亩田地，几乎从不外出，你就没有想过，他哪里来得北燕士大夫都难以弄到手的醉清风”

“这……”他这么一提，筝玉突然发现自己真得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到梅师爷对于这个案子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她猜测着道，“会不会是梅师爷给他的”

容成润并不给予回答，他慢慢拿起方桌上的热茶轻抿一口，道：“不知道你是涉世未深，还是本就行事武断，看你这些天来的作为，你就是空有一腔热情，而不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筝玉问道。

容成润轻轻放下手里的瓷杯，抬起眼眸望向她，轻轻吐出五个字来：“谋定，而后动——”

筝玉怔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意思说白了就是说她有勇无谋。

不过，她也不生气，容成润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有些武断了，找到证据之后也没有多想，便风风火火的前去段府拿人。

如今段世德已经死了，再想找出那个提供给他醉清风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虽然提供毒药不算什么大罪，但是这种助纣为虐的罪名，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会去认

筝玉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能够把那个给段世德提供醉清风的人查出来，就算根据梅师爷的异常反应猜测可能是他，但她没有证据，也不知道从何处查起。其实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查案的能力，就是不久前知道段世德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那也是机缘巧合从另一个案子里得到的线索。现在没有办法，她也不想就此了结了此案，只好再次拉下面子请容成润帮她查下去。

容成润这次倒是出奇的好说话，没有犹豫没有提任何条件，直接点头答应了，还建议她表面上尽量和善对待梅师爷，不要让他看出什么，免得打草惊蛇。

筝玉望着他那真诚的样子，真实的感动了一番，觉得他若是今天才揭穿自己女子的身份，她一定不会因为担心他会将此事传出去而动杀了他的念头了——这么好的容成，怎么可能会害她

听了他那番颇有道理的说辞，对小翠的死，筝玉也不再那么自责，若说到现在还不能释怀，那也是因为惋惜遗憾。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么大好的年华，如同一个含苞欲放的花朵儿，那么娇艳欲滴，却还未来得及绽到最美的时刻，便就凋零……

想到段铭还在牢里关着，一个无罪的人，为了帮她破案，就这么在那种脏乱的地方关了十多天，筝玉心中有些歉疚，就向容成润告辞，匆匆回去了。

来到府衙，筝玉甚至未回后宅，便直接去了大牢段铭所在的牢房。

此时，他正坐在草地上，背对着牢门的方向，手中拿着几根干草一动一动地摆弄着，似乎在编着什么。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只轻声道：“放那儿便好，再去为本公子弄一壶酒来。”

筝玉听他这样说，知道他是把自己误以为是送饭的狱卒了，不过，她也不恼，隔着大牢的栅栏望了他一阵子，道：“段公子想喝酒了么”

听出是她的声音，段铭轻轻搁下手中那只编得快成型的蝈蝈，慢慢转过身来，笑道：“江大人怎么来了是来陪我喝一杯的么”

筝玉并不接那话题，她望着他身上有些脏乱的衣衫，带着教育他好好做人，不要再那么嚣张的心理，问道：“在牢里的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段铭抬头四处环顾了一番，冲她嫣然一笑，道：“这里日晒不着，雨打不到，四面通风，真是让人神清气爽，每日又有好酒好菜招待着，我在这里过得非常舒服。”他抬手指了指隔壁牢房关着的那两个刺客，“无聊的时候，他们还可以陪我说说话。”

筝玉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那酒菜是我为了照顾你而特意让人准备的好不好，还真以为坐牢是多么光荣的事情，能够这么享受嘴上却说：“段公子坐牢都坐出这境界来了，看来本官不该来赶你走，该多留你一段时间。”

“什么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听她这样说，段铭眼前一亮，立刻站起身来。

筝玉点点头，道：“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不过，你如果坚持不愿离开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虽然我的俸禄不是很高，但是一日三餐的酒菜，还是管得起的。”

“呵呵，叨扰多日，怎好再行麻烦江大人，我看我还是走吧。”段铭走上前来，抓住牢房的栏杆，干笑道。

“既然段公子都这样说，那本官就不多留你了。”筝玉从衣袖里取出方才在狱卒手里拿到的钥匙，着手将锁着牢门的铁锁打开，神色严肃了几分，“段公子，杀人的事虽然与你无关，但因为你的轻狂，让三个人失去了生命，你知道吗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儿吧。”说罢，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大人，等一下！”段铭取下绕在牢门上的铁链，开门出来，快步跟了过去。

筝玉微微止住步子，转过头，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段铭也停了下来，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望着她，道：“你说三条人命与我有关，这是什么意思，又是哪三条人命你现在要放我出去，案子已经结了，是吗凶手到底是谁”

筝玉心知他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微微垂下眼眸，考量着该怎样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沉默了一阵子，轻声道：“凶手是你父亲段世德。因为你与小翠犯下的过错，何武死了，小翠死了，你爹死了，还差点儿搭上了你自己的一条性命，你以后……还是注意点儿，好自为之吧。”

筝玉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江大人——”看着她的身影在大牢转角处消失，段铭慌忙追了过去。

此时筝玉已经走出牢门，来到大牢外那条人迹罕至的街道上，听闻身后的声音，她再次转过头来，望着他，道：“你放心，登门赔罪之事我没忘，我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答应了你，就算是为了不落下一个言而无信的罪名，也一定不会食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铭快步跑到她面前，真诚地道，“我不要你登门赔罪了，当初的确是我太过轻狂，才会提出那样无礼的要求，但愿你不要怪我才好。另外，不管父亲怎么对我，他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这件事情，也是我对不住他在先，我回去之后要为他和小翠办后事，家门也不宜太过热闹……我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玉儿。”

“你想害死我啊，这样叫！”筝玉心中凌然一惊，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过由于身高悬殊太大，即便踮着脚尖，做出这样的动作，还是十分吃力。

段铭抬手慢慢拿开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安慰道：“你别担心，这边没人，不会有人听见的。玉儿，女扮男装做官太危险了，把官辞了吧，等到办完我爹和小翠的后事，我带你走。”

“你胡说什么！”筝玉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气恼地瞪着他。

“我没有胡说。”段铭双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面对着，深情地道，“这几天在牢里，我想了很多，关于我的，关于你的，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从你扔下匕首的那天吧……”

“我很忙，没工夫在这里听你胡说！”筝玉用力掰开他的手，甩甩衣袖，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