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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军湖口惨败之后不日即是年节的来临。这在当时是最大的节日了,身在异乡处兵败之际的曾国藩,过年的好心绪想必是没有了。以至于这年(咸丰五年,1855年)的大年初二,他派专弁向湖南家中递送的书信中,连过年之事的只言片语都没有,说的全是军情和朝廷恩赏之类的“公事”。不知当时他预见到没有,岂止仅限于眼下短时呢,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会一直“客寄虚悬”于江西,领教军务的棘手,饱尝世味的艰涩,遭受来自方方面面的困厄,程度之严重,对他可以说是空前绝后,达到极峰。是到咸丰七年(1857年)春间接到父亲去世的讣音,借奔丧之由他迫不及待地委军回籍,才算作了一个阶段性的了结。本节便要审视此段时间里,曾国藩在江西的境况。
此期湘军在军事上的逆境一直未得扭转,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困顿。在太平天国走向鼎盛的时期,其军事扩展的强势在江西得到最为典型的体现,湘军难有起码的对抗力,虽然也在不停地打仗,但基本上是小打小闹,难以发动重大的战役。有胜有负也是自然的事情,但大致上是败多胜少。将领和营伍上有增有减,调剂变动颇大,而栋梁人物的折损难得弥补。想此间,几多人为因素?几多天然助力?
这是湖口之战败后不及旬日的咸丰五年正月初四,是日夜间,突然东北风大作,江面上臣浪撞击,湘军“水师老营战船在九江城外者,飘沉二十二号,撞损数十号”。这次“天罚”致使湘军外江水师所遭受的损失,恐怕不亚于那一次惨败的大战,不知道常怀“信天”意念的曾国藩当时心中作何思忖,反正他赶忙让残余的外江炮船全部上驶到湖北金口,而其内湖水师,闻知此大风坏船的警讯,则慌忙从湖中南下,驻泊江西省城南昌附近,湘军水师之两支愈分愈远。曾国藩本人怀着“事机不顺”的深深忧惧,也很快避至南昌。
这个时候,湘军对九江、湖口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为了从全局上争取战略主动,太平军反攻上游,复占湖北大片地方,到二月间,又完全占领武汉三镇。清朝的湖北大员们见本省兵勇无法抵挡太平军的攻势,请求曾国藩从其所部湘军中派援。身在江西自顾不暇的曾国藩当然明白,援鄂诚然为大局所需,但所部兵力越分散和减少他自己便越会陷于被动,但援鄂之事又是他不好强拒的。
已身膺湖北按察使的胡林翼,就以“有守土责因自请行”,曾国藩只好答应,以他所部二千五百人,又增派副将王国才、都司石清吉所部四千人赴援湖北。自此胡林翼即脱离了曾国藩而独立山头,并且是他迅速发迹的开始。他正月间到湖北,二月里就擢升布政使,三月即署理湖北巡抚,第二年冬从太平军手中夺下武汉后实授巡抚。胡氏成为主理湖北一省军政的大员,权位上一跃超过曾国藩。他比较成功地经营着湖北,使该省成为湘系势力的重要基地,给在江西的曾国藩以不可缺少的支持。假如没有主政湖北的胡林翼,曾国藩在江西的日子更不知怎样度过。就此而言,胡林翼的离去对曾国藩的日后境况来说是一件福事,但当时对曾国藩来说毕竟意味着“断臂”之失。
继胡林翼之后赴援湖北的又有罗泽南部。曾国藩湘军建旗出征之时,罗泽南部虽不直属其中,但由楚地到赣省的作战,实际上都是在曾国藩麾下,越来越成为曾国藩辖军的重要组成部分。鉴于湖北的危急形势,罗泽南坚意率部往救,他上书曾国藩说:“东南关键在武昌。株守江西,如坐瓮中,日与贼搏战无益。今贼据武昌,关键已失。崇(阳)、通(山)群盗如毛,江西、湖南边邑均不得安枕。欲制九江之命,必由武汉而下。欲解武昌之围,必由崇、通而人……请率所部径出崇、通,据上游,以图武昌,取建瓴之势。武昌复,东南大局始有转机。”据说曾国藩“伟其言”,表示了赞同态度。而其幕客刘蓉则力持异议:“罗军赴鄂,江西兵力益单,恐不能自守。”曾国藩回答说:“吾固知此军去,势益孤;然规武昌以维东南大局,宜如此,岂能为吾一身计?”刘蓉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也随从赴鄂,“冀稍自效”。这样,不但罗泽南所部五千人离开了曾国藩,而且把刘蓉也挂扯了去,时在咸丰五年(1855年)八月。
刘蓉字孟蓉,号霞仙,湖南湘乡人,他作为曾国藩在岳麓书院读书时就结交,以后亦常有联系的朋友,在曾国藩出任团练大臣以前,就与罗泽南共同操办过湘乡团练,敦促丁忧的曾国藩出山,刘蓉也是力者之一。曾国藩湘军建旗出征,刘蓉作为曾氏幕僚随从,出谋划策,作用非同一般。此番随罗泽南同去,成为其左军将领,罗氏自领中军,右军交由李续宾统带。李续宾迪庵,也是湖南湘乡人,与其弟李续宜,都是罗泽南的弟子,从戎则为罗泽南的部将,是湘军著名的悍将。可见,罗泽南率部离去,曾国藩手下又失去一批要员。表面上看曾国藩是从大局出发慨然同意放走罗氏,实际上他是无可奈何,知道罗泽南不愿无功可奏地寄人篱下,同时从用兵方略上说他的移鄂作战也确是上策,不好不顺水推舟地送个人情罢了。后来曾国藩在家书中有这样的忆述:“罗山于咸丰五年八月至南康、湖口一看,知其不足以图功,即决然舍我而去,另剿湖北……余虽私怨罗山之弃余而他往,而亦未尝不服其行军有伸有缩,有开有合也。”罗泽南到湖北后,得到了胡林翼的特别推重和礼遇,所部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只是为时不长,到咸丰六年(1856年)春间,即在指挥中受重伤而不治身亡。
对曾国藩打击更大的是,在罗泽南从江西离去的前夕,累攻九江卒不能下的塔齐布,忧愤莫解,急火攻心,病死于军中,这是在咸丰五年(1855年)的七月间。塔齐布既是曾国藩手中的一颗特殊政治砝码,又是部下一员得力的干将。他身为提督这样高级别的武职大员,具有直接向清廷上奏的资格和权力,曾国藩关于军务方面的奏报,塔齐布也多具衔合奏。但对于曾国藩,他一直以部属自居,唯命是从,并且一直坚持亲临前敌指挥,每每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剽悍异常。九江攻不下来,成为他的一块心病。曾国藩移驻南昌一段时间后,为了与水陆两军联络上的方便,又北上移驻到南康(府治在星子县)。六月下旬,他与塔齐布在青山地方会晤,商议作战方案,塔齐布表示要坚决把九江攻下。他为此做了切实准备,让军中“广置攻具,备云梯数百,布袋四千,扎草人以缘城,结竹筏以渡水”,“各营弁勇,皆自备档牌、竹盔之属”,“专俟月黑阴雨之夜,大举攻城”,曾国藩也拟派兵配合。就在七月十八日夜,塔齐布刚下达了出队攻城的命令,正要出营,不意“陡患气脱之症,昏迷不醒”,随即死去。
曾国藩闻报感到“不胜悲愕”,他赶忙奔赴其营,亲为料理丧事,并专折上奏,嘉其“纯诚报国,忠勇绝伦”,说是其“身殁之后,军士百姓同声悲泣,不独臣军失此名将,大损声威,即东南众望所推,亦均恃为长城之倚。远近官绅,并深惊悼”。对这种“哀辞”似乎无必要细加穿凿,不过,这位死时尚不到四十的满籍湘军悍将的“倜傥”确有佐证。有记载说,咸丰四年岁杪的战事中他与部众失散,“单骑驰入乡间,马陷泥淖,几失道。有田父引止其家,老妪涕泣上食,为匿马稻秸中”,而湘军营中正因塔齐布的失踪而悲伤着急,忽然被乡民送回,曾国藩、罗泽南“皆跃起跣而出,握手相劳苦,继以泣”,而塔齐布“谈笑自若”,日:“饥甚,速具饭啖”,“饭罢,已元旦矣”。岂知几个月之后,曾国藩心目中的这位卓异将领永远地走了,他们再也不会有重逢的可能。
有人说,曾国藩“生平最器重者有两人,日罗泽南、日塔齐布,分兵杀敌,屡建奇勋,后罗、塔同时殉难,曾臂援顿失,东西南北,往来无定,湘人为之口号日:‘拆掉一座塔,打碎一面锣,穿烂一部罾。’纪其实也。”所谓“口号”中的“塔”、“锣”、“罾”,分别喻指塔齐布、罗泽南、曾国藩,用的是姓名首字的谐音。所说“罗、塔同时殉难”,当然不很准确,两人死期有几个月的间隔,不过若从“长时段”看,可算是几乎“同时”了。无论如何,短时间里相继失去塔、罗两员宿将,对于曾氏湘军来说影响是巨大的。有的论者即说,“湘军自塔齐布、罗泽南死后,已无国藩训练之师,其后招募,皆由统领负责,即曾国荃之吉字营,亦非国藩旧部,而刘长佑、刘坤一、萧启江等,皆出王錱麾下,本不属于国藩者也。湘军纪律最坏者,为鲍超之霆军……鲍超乃胡林翼擢拔之人。”湘军具有多头多支,由曾国藩所统者转承分合的变动也很大,涉及有关将领和营伍颇多,这里仅就与所述的时段有关者略作介绍。
所谓“曾国荃之吉字营”,是咸丰六年(1856年)秋间,由曾国荃招募成立的。当时曾国藩“困于南昌”,曾国荃“在长沙思救兄难”。被朝廷特诏起用的长沙人氏黄冕为江西吉安知府,遂与曾国荃会商援江之事,“延国荃为军主”,所谓“素负奇略”的曾国荃慨然日:“方吾兄战利,吾从未至营相视;今坐困一隅,义当往赴。君但能治饷,吾当自立一军赴国家急。”黄冕“请于巡抚骆秉章,檄国荃募三千人,别遣周凤山领一军,合六千人。以其始攻吉安,号其军日‘吉字营’”。这就是该营的来历,也是曾国荃正式从戎的开端。他就是以此营为班底,到后来不断扩充,成为曾国藩湘军里实力最强且最为嫡系的一支。不过,溯其初源,的确又不是曾国藩自己编练者。
在曾国藩兄弟中,曾国荃并不是继乃兄之后最早的一个从戎者。前边已经述及,在湘军初成之时陆营营官的名单中,就有曾国葆。他是曾国藩最小的弟弟,却是湘军最早一批营官中的一员,当时才三十来岁。不过时间不长,在靖港、湘潭之役后的整军中,曾国葆即被裁撤回籍了。几年之后乃兄曾国华在三河之役中毙命,他“大恸誓出杀贼,以报仇而雪耻”,复又出山从戎。至于在曾氏同胞五兄弟中排老三的曾国华开始湘军将领的生涯,与曾国荃一样也是咸丰六年,并且还在曾国荃之前数月。同是因为曾国藩被困江西,消息不通,急欲救助,遂向署湖北巡抚胡林翼请求拨兵。胡氏慷然应允,拨付兵卒数千人,让他带领赴援江西。总之,曾国藩受困江西期间,已有三弟国华、四弟国荃赴援前来,成为其手下的重要将领。
此外,在咸丰五年(1855年)的春间,还新募集成所谓“平江勇”营伍。曾国藩让原在他幕府、靖港之战中曾参与救过其命的李元度出而领之,李氏就是湖南平江人,这样兵将之间有“乡谊”可凭。不过,李元度是个书生气很重的人物,带兵实非其长项,但好刚愎自用。他最终因不听曾国藩的指令而我行我素,导致重大的兵败事件,受到曾国藩的参劾,发生两人一度交恶的事情,这是后话。这时在江西,面对莫大的艰难险阻,李元度率部出生人死地转战,虽说受制于大局,难以有显著战果,但毕竟对曾国藩来说是很大的支持,以至于曾国藩为他的“辛苦折磨,誓不相弃”深为感动。至于塔齐布所部,作为曾国藩湘军陆营的主力,在塔死后,其军并没有遣散,而是改派副将周凤山接统。
来援江西的还有刘长佑所部湘军。刘长佑为湖南新宁人,与江忠源同乡,并且一开始就帮同江忠源练勇,后自带勇作战。此时出援江西,湘乡人士萧启江在湖南所带的“果字营”隶属之。还有新宁人氏刘坤一亦在湖南带勇,此行也一同随之。他们都不属曾国藩的原部。有人所说他们“皆出王錱麾下”,或就在湘楚一段时间的共事关系而言。
对咸丰五六年间江西的战事情况用不着详细叙述,只要明了这样一种基本情况,就可以看出在总体战局上,太平军方面大占优势而湘军显居下风的态势了:清方人员有说,到咸丰六年春,“时自鄂渚以南,达于梅岭,贼踪绵亘千数百里,众号数十万”。所谓“鄂渚”指武昌一带,“梅岭”则为大庾岭,在江西、广东之交。在这纵贯江西全省连带湖北东部的广阔范围内,有数十万的太平军,可见其声势之盛。仅就江西而言,当时该省十三府(其中包括宁都直隶州)共八十余州县,有八府五十多个州县望风附归于太平天国,占了该省的绝大部分。只因为这年秋天,有太平天国领导集团内讧不幸事件的发生,导致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先后死去,大批太平军的官兵罹难,最后翼王石达开率兵出走单独活动,太平天国的元气大伤,军事也开始从战略进攻转入战略防御。对此,清方自然是幸灾乐祸,清廷连连部署乘机反攻,在石达开尚未与洪秀全公开分裂之时,即对曾国藩发出这样的指示:“据江、浙各省奏报,皆言金陵内乱,恐石逆不得志于皖、楚,势必窜人江西。该逆于诸贼中最为凶悍,若令回窜江西,占据数郡,煽惑莠民,其势愈难收拾。着曾国藩等乘此贼心涣散之时,赶紧克复数城,使该逆退无所归,自不难穷蹙就擒。若徒事迁延,劳师糜饷,日久无功,朕即不遽加该侍郎等以贻误之罪,该侍郎等何颜对江西士民耶!”石达开日后独树一帜,果真有经掠江西的军事行动,但此时暂且尚无清廷所患之虞,而对江西既有局势的扭转,湘军也仍然显得无能为力。尽管湖北方面在胡林翼主导下的反攻大见成效,武汉及其下游大片地区从太平军占据下夺回,并挥羽直指江西九江,战略全局上清方开始向主动地位转变,但曾国藩所部及援军仍难有大的动作,主要是从袁州(治所宜春)、瑞州(治所高安)的西路试图突破解围。
曾国藩被太平军围困窘迫到何等程度?这从他连家信都不敢明写明传,而要用隐语书写、裹以蜡丸隐藏暗送的事情,即可见一斑。不妨引录这样的一信,是咸丰六年四月初八写给国华(温甫)的:
温六老板左右:
三月二十八日,有小伙计自鄂来江,乃初九日起程者,接润之老板信三条,知雄九老板噩耗。吾邑伟人,吾店首功,何堪闻此!迪安老板新开上湘宝行,不知各伙计肯听话否?若其东来,一则恐无盘缠,二则恐润老板太单薄。小店生意萧条。次青伙计在抚州卖买较旺,梧冈伙计亦在彼帮助,邓老八、林秀三亦在彼合伙也。雪琴河里生意尚好,浙闽均有些伙计要来,尚未入境。黄虎臣老板昨往瑞州去做生意,欲与印渠老行通气,不知可得手否?
余身体平安,癣疾全愈。在省城与秋山宝店相得,特本钱太少,伙计又不得力,恐将来火食为难耳。余不一一,澄四老板三月十九日发一信来,已收到矣。
开益号手具润公老板、迪安老板、义渠宝号、吴竹宝店均此。
来伙计两人,照给白货。初七日到小店,初九日行。
全信以商家口吻写来,以谈商事而暗示军情。其中涉及的主要人物之处,“温六老板”指曾国华,“润之老板”指胡林翼,“雄九老板”指罗泽南,“迪安老板”指李续宾,“上湘宝行”则指李续宾所新接统的罗泽南部,“小店”系曾国藩代称己处,“次青伙计”指李元度,雪琴即彭玉麟,“黄虎臣老板”即指时在江西任湘军营官的黄虎臣,系直用其名,“印渠老行”指刘长佑处,“秋山宝店”指江西巡抚文俊处,“澄四老板”指曾国潢,“开益号”为曾国藩的自代,“义渠宝号”指唐训方处,此人湖南常宁籍,字义渠,先在湘军水师,又改陆营,后随罗泽南,时在湖北;“吴竹宝店”指吴坤修处,此人江西新建籍,字竹庄,在湖南做地方官,曾参与湘军编练事务,此时正拟随曾国华率军援赣。明了这些指称,对信文的隐意也就不难破译个大概了,毋需再言。像这种通信方式的使用,绝非此仅此一函,而是一段时间里不得不惯用的。曾国藩后来忆述当时的情况说:“江西土地,弃之贼中者为府八,为州若县若厅五十有奇,天动地岌,人心惶惶,讹言一夕数惊,或奔走夺门相践死。楚军困于江西,道闭不得通乡书,则募死士,蜡丸隐语,乞援于楚。贼亦益布金钱,购民间捕索楚人致密书者,杀而榜诸衢。前后死者百辈,无得脱免。”可见,当时信息环境极差,讹言纷传,草木皆兵。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他们千方百计地突破封锁,与楚地沟通信息,互传情报,而太平天国方面对此则严加防范,即使对方用隐语蜡丸,所募传递者也常被查获,被处死示众者竞有“百辈”之众,可见情况的严酷。今天看来这种貌似游戏之笔、戏谑之作的隐语信函,想来当年写得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正因为隐秘性强、传送难度也大的原因吧,他们这类函件保存下来的已属凤毛麟角。从所引一例,也算得见其庐山真面目了。
曾国藩此期军务上的困顿,与他遭受江西地方官员的轻鄙、排斥和故意刁难是连带的。他仅以兵部侍郎的虚衔带勇在赣,在该省没有任何地方事权,所言“客寄”,货真价实。曾国藩尝言,他在江西办理军务,处处与地方官相交涉,而该省的文武僚属,大率视他为客,视本管上司为主,不少人对他的极尽讥讽、侮辱、排斥之能事,甚至连他受命于朝廷的名分都不承认。这样,他在所“客寄”的地方何能有权威可言?稍后他回顾在江西“所以郁郁不得意”的事由,具体归纳说:“第一不能干预民事,有剥民之权,无泽民之位,满腹诚心无处施展;第二不能接见官员,凡省中文武官僚晋接有稽,语言有察;第三不能联络绅士,凡绅士与我款惬,则或因吃醋而坐咎。”总之,是没有地方事权。而掣肘者最要紧的自然是当地“大吏”。
与曾国藩相龃龉的江西“大吏”,为首的是巡抚陈启迈。他对曾国藩“多方掣肘,动以不肯给饷为词”,甚至连曾国藩奏准应得充饷的捐输、截漕等粮款项目,陈启迈也多方挟制。他还对曾国藩麾下有的湘军部队任意调防,甚至是“朝令夕更,反复无常”,使之无所适从,所谓“虽欲迁就曲从而有所不能”。陈启迈在曾国藩于江西设厂造船“重办水师”之事上也是出尔反尔,“无三日不改之号令,无前后相符之咨札”,使曾国藩感到不仅是他自己与之难以共事,“即为属员者亦纷纷无所适从”。在择人用人问题上,陈启迈与曾国藩也时常冲突,像在关于举人彭寿颐之事上即闹得不可开交。彭氏为江西万载县人,该县知县李岵在太平军到时弃城逃走,而乡民彭才三等与太平军勾通。过后彭寿颐倡办团练,彭才三贿通李峼,诬告彭寿颐,搅其办团之事。陈启迈对此案“批词含糊,不剖是非,兴讼半年,案悬未结”。彭寿颐向曾国藩处申诉,曾国藩观其所刊团练章程,觉得“条理精密,切实可行”,传见其人,认为其“才识卓越,慷慨有杀贼之态”,遂与陈启迈面商,“拟即带至军营效用”,而陈启迈“坚僻不悟”,不但不答应曾国藩的要求,反而“坐彭寿颐诬告之罪”,饬令按察使恽光宸审讯,“严加刑责,酷暑入狱,百端凌虐”,“至于酿成冤狱”。可以揣想,陈启迈之所以最后对彭寿颐在处置上变本加厉,与恨他向曾国藩处告状,而故意兴狱事挫磨其人来折辱曾国藩必难分开。
冲突闹到这个份上,曾国藩觉得忍无可忍,竟至用出了奏参陈启迈的“尽头招数”。专折中除了对上述情事一一详陈之外,在前边还特别列举出,不属与自己直接冲突的陈启迈平时军政上的若干错谬之举。如绿营的已革总兵赵如胜,系奉旨发往新疆之员,陈启迈将其奏留于江西使用,结果仍是临阵先逃,致使“全军覆没”,而陈其迈对他“始终怙非袒庇,置赏罚纲纪于不问”;已革守备吴锡光,系奉旨正法之员,陈启迈为施救而奏留其在江西效用,竞“倒填日月,谓留用之奏在前,正法之旨在后,多方徇庇”,并为其“虚报战功,奏请开脱罪名”,后又“奏保屡次超升”,“种种欺饰,实出情理之外”。曾国藩还特别强调说,“自军兴以来,各路奏报,饰胜讳败,多有不实不尽之处”,“然未有如陈启迈之奏报军情,几无一字不虚者”,“兹风不改,则九重之上,竞不得知外间虚实安危,此尤可虑之大者也”。军报饰胜讳败已属“常情”,不用别人说,朝廷也会有几分清楚,曾国藩这里说陈启迈的奏报军情“无一字不虚”,将其严重程度推到了极致。这显然是暗示其“欺君之罪”大矣,如此这般会致使朝廷“不知外间虚实安危”的可怕后果,还是能够容忍的吗?曾国藩为了表明自己绝非因与陈启迈的私怨、而完全是出于“公忠”才奏参其人的,奏折末尾特别陈明他“与陈启迈同乡、同年、同官翰林,向无嫌隙”。这的确不是画蛇添足之笔,能够有助于让皇帝消除其因私怨而奏参的疑虑,相信出奏者目的上的正当性。这会让后世人不免有些奇怪,既然两人间有着这样的关系,何至于在江西闹到如此地步?这中间的是是非非怎好评说!
此事的结果,看似曾国藩奏参获胜。皇帝革了陈启迈的职,改由文俊接替充任江西巡抚。按察使恽光宸也先行撤任,与陈启迈一起听候新任巡抚文俊查办。事在咸丰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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