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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李敖像
李敖是个饱受争议的人物。
李敖自诩为五百年来中国人写白话文之翘楚,曾有“五百年内写作白话文前三名是李敖,李敖,还是李敖”的狂言。其著作甚多,主要以散文和评论文章为主,《李敖大全集》是他大部分著作的合集。有《传统下的独白》《独白下的传统》《胡适评传》《闽变研究与文星讼案》《上下古今谈》《李敖文存》等著作传世,近年出版的有《李敖的情话》《蒋介石研究文集》《李敖回忆录》和《李敖快意恩仇录》《李敖议坛哀思录》《李敖有话说》等,总共一百多本著作,而李敖前后共有九十六本书被禁,创下历史记录。
李敖的作品以文字尖锐辛辣、批评不留情面著称。例如他曾评价余光中“文高于学,学高于诗,诗高于品”、“一软骨文人耳,吟风弄月、咏表妹、拉朋党、媚权贵、抢交椅、争职位、无狼心、有狗肺者也”,这些措词严厉的评价在学界和民间都有各种不同的反应,同时也被西方传媒追捧为“中国近代最杰出的批评家”。李敖以嬉笑怒骂为己任,遭他抨击责骂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超过三千位,在古今中外“骂史”上无人能望其项背。有人说他“独来独往,高兴骂谁,就能骂谁,就敢骂谁,就毫无顾忌地骂谁”。的确,多年来,他与台湾当局一直政见不合,对台湾时政一直进行抨击。他骂过国民党,骂过李登辉,痛斥过台独,也攻击过陈水扁。正是因为“狂言”,他曾坐过两次牢,时间长达六年多。
一、生逢乱世,颠沛流离李敖1935年4月25日(阴历三月二十三日)生于哈尔滨,祖籍本是山东潍县,后来因为他爷爷闯关东到了吉林,遂改为吉林省扶余县。
据《李敖回忆录》称,他的远籍是云南乌撒,在明太祖洪武年间才自乌撒迁到山东潍县(潍坊)。祖先迁到山东潍县后,累世布衣,在潍县五百年,乏善可陈,无恶可作,绝无“名流”出现,一直安土重迁,直到他爷爷这一辈,才发生了大变化。
李敖的爷爷名叫李凤亭,生在潍县,时间约在清朝同治元年(1862)前后,也就是中华民国前五十年前后。他小时候赶上荒年,与母亲一起讨饭,母亲不幸被恶犬咬死,他流浪一阵,无以维生,替“下关东”的人赶马车,自然也随着“下关东”了。所谓“下关东”,是专指山东、河北等省的穷人,朝山海关外的东北“偷渡”。东北是满洲人的老家,满洲人入关建立清朝后,把东北划为禁区,除了发配罪犯,禁止汉人去东北。但是,东北地大物博,它的富庶,对山东、河北等省的穷人,构成极大诱惑。这种诱惑,使禁区禁令成为废纸,大量的汉人纷纷“下关东”,在白山黑水之间,驰骋犯难,就像美国人“去西部”一样。
李敖的爷爷活了八十三岁,其中有六十年在东北度过的,他的一生,充满了变动与传奇。他做过赶马车的、工人、农民、打更的、看坟的、流氓、土匪、打土匪的、银楼老板等等,名目繁多,经历复杂。他虽然不识字,但是胆大心细,头脑清楚,是有名的厉害角色。最令李敖扬眉吐气的是他爷爷的两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爷爷做流氓的时代。一天在地里设赌局,做庄家。聚赌的人里,有个赌棍手气不佳,每局都输,现金先输光,接着马输光,接着行囊输光,接着外套输光。最后他火了,拔出刀来,在大腿上割下一块肉--开始“肉赌”。肉赌是一种无赖的赌法,赌徒赌急了,一割肉的时候,庄家若输给他,不能赔钱,只能赔肉。明朝大宦官魏忠贤,年少无赖,做赌徒输了,就表演肉赌,他割的不是大腿,而是他的生殖器!(庄家若输,也得割生殖器)一般说来,赌徒一表演肉赌,庄家必须大量赔钱,破财消灾,免得万一输了,就要以肉赔肉。某赌徒这次表演肉赌,大腿上肉血淋淋往台面上一摆,大家都相顾失色。不料庄家李凤亭却面不改色地说:“好小子!你来这一套!割起腿上的肉来了!你有种!可是你给我搞清楚,这一套别人吃你的,我李凤亭不吃!你肉赌,按规矩,不是我输了才赔你肉吗?不是我输了再割都不迟吗?不是我赢了就不割了吗?可是为了不怕你,为了比你小子还有种,我先割给你看!割下来,我赢了,就算白割了!”说着,就拔刀从自己大腿上割下肉来,一下震住了那赌徒。
二是他爷爷七十多岁以后,和大儿子一家住在郊外。一天晚上,来了一伙土匪,把家屋包围,在墙外高叫开门。李敖的大爷大娘已吓得面无人色,但是爷爷却镇定异常。他下令大爷大娘在室内大声吹警笛,自己却拿起一根张飞用的武器--丈八蛇矛,从前门跑到后门,从后门跑到前门,向土匪呼啸叫战。土匪们弄糊涂了,他们绝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个倔强不怕死的老头子,手拿丈八蛇矛,坚持保卫家园,毫无让步之意。大概他们被这种从来想像不到的英勇行动震慑住了,最后他们决定撤退,一个土匪从墙头朝爷爷开了一枪,子弹打穿了窗上玻璃,打碎了窗台上的花盆,最后打到衣柜上。这个衣柜,一直跟着李家入关,最后运到故都。若非不便搬运,也许还会带到台湾去呢。李凤亭虽说比不上独退曹兵的张翼德,但在李敖看来也颇有几分神勇。
到李敖的父亲这代,李家的家风变了。李敖的父亲名叫李鼎彝,字玑衡,生在1899年,1920年进入北京大学国文系。那时正是北大的黄金时代。蔡元培是他的校长,陈独秀、胡适、周树人(鲁迅)、周作人、钱玄同、沈尹默等是他的老师。他的同班同学后来较有成绩的,有搞中国文学史的陆侃如、冯沅君,有搞国语运动的魏建功,同届的同学有周德伟、陈雪屏。李鼎彝1926年毕业,吉林省政府想公费送他留学,他那时已经二十八岁了,急于回家乡养家,所以就拒绝了。因为是“京师大学堂”毕业的,回到家乡,不但做了东北大学讲师,并且被聘为某中学校长,当时的待遇极好。
当时的东北大学副校长李锡恩说他生平佩服的人是李敖的爷爷。而李敖生平在勇敢、强悍、精明、厉害、豪迈上,“有乃祖风”,也是由佩服爷爷而来。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也不一定灵验。
李鼎彝回东北时,东北正处于它的历史黄金期。但“九一八”事变后,广袤的黑土地尽陷敌手,老百姓尝到了当亡国奴的滋味。为不做亡国奴,李鼎彝决定率全家迁到北平。当时全家计有爷爷、奶奶、姥姥(外婆)、爸爸、妈妈、五叔、三姨、四姑、老姑、老姨、大姊、二姊、三姊、四姊、李敖,再加大爷和大娘一系四位,共达十九口之多。这样一大家子南迁关内,可谓浩浩荡荡,也自然是备尝颠沛流离之苦。可是到北平后不久,又发生“七七”事变,国民党又弃人民而逃。李敖一家在关内又做了亡国奴。李鼎彝为大家庭所累,再也没能力南迁了。
爸爸人虽不能南下抗日,但他的地下抗日活动却没有停止。当“九一八”事变之后,马占山将军的东北义勇军,是中国第一个以武装行动抗日的团体。在这个团体以实际军事行动抗日的时候,其他团体还在“伺机”之中,李鼎彝当时就是马占山的秘密盟员,这一身份,他一直保持到抗战胜利。
在北平,李敖一家十几口就住在姥爷的一位亲戚名叫沈铭三的一处住所,在东城灯市口附近的内务部街甲四十四号。从内务部街东口,向左转,是朝阳门南小街,再向右转,是新鲜胡同。这里有座小学,就叫新鲜胡同小学。1942年,七岁的李敖走进了新鲜胡同小学。李敖出身于读书人家,家庭教育自然是不会少的,李敖在学校的成绩自是骄人。1946年7月,李敖念完四年级,就是“初小”毕业,获得一张文凭。这是李敖平生第一次得到文凭。李敖从小爱书。在新鲜胡同小学念书期间,最引起李敖兴趣的,一是史家胡同一家商店的橱窗,窗内有蒸汽火车模型,非常惹人爱;另一是学校音乐教室后面的一个书橱,橱内一排排整齐摆着的,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书。升入五年级以后,李敖课外书读得越来越多,成绩也越来越好。六年级的时候,他被选为班上自治会主席,又当了学校图书馆馆长,被选为“模范儿童”,他还有了私人的理化实验室和藏书室。1948年李敖完成了高级小学的学业,毕业了。他报考了两个中学。李敖的二姐李珣说:“他考北京男一中以第四名的成绩被录取,差一点就中榜眼,而考男四中敖弟名列前茅,揭榜那天爸爸回家那个得意呀!爸爸兴高采烈地说,他从榜尾开始找李敖的名字,一直找不到,愈往前愈担心没考中,没想到原来李敖的名字高挂榜首……”过了暑假,李敖进入北平第四中学初一年级。
1948年,随着国民党在北方的统治局面江河日下,北平岌岌可危。李敖的父亲经过一番思量,决定全家分成四批南下。“第一批是爸爸自己,先到上海打前站,安排立脚之处。他在虹口区提篮桥附近上海监狱的对面买了一所房子,是一楼和二楼,三楼是六叔的。接着,妈妈、大妹、小妹、弟弟和一位老佣人第二批乘飞机走。我和三姐和四姐是第三批,为了省钱,改乘轮船。1948年冬天,我们三人由五叔陪同,先去天津,路上第一次看到战乱下苦难的百姓和满目疮痍的大地。大姐上了大学,而且刚刚被选为‘系花’,正在高兴;二姐在贝满女中念高三,毕业在即。她们两人为第四批,晚一点走。不想,这一‘晚’,就‘晚’到出不去了,以至跟全家人到九十年代才得相见。”李敖如是说。
这时李敖生活的又一个转折,从生活优越的“少爷”一下跌落下来,然而李敖还是坦然面对,他在书里寻找慰藉。虽然到了上海,全家十九口人,没有一个找到职业的,但是父亲还是极力支持他的学习。在上海那段日子里,李敖专心念书,没有任何娱乐。李敖唯一常去的地方就是几家书店,李敖买了不少书。这构成李敖藏书的一大部分。在上海动荡的日子里,战争带给人民的苦难令李敖震惊,心寒。
他们一家于1949年5月11日又不得不搭轮船离开上海,“逃到”台湾。这次仓皇“出逃”时,李敖十四岁,带着个人的藏书五百本。李敖如此的视书如命,确实让人感动,他的思想来源于他读书汲取知识后的一点一滴的积淀、发酵。变迁的经历对李敖以后敢说敢做、疾呼人民的心声,是有很大影响的。
到了台中,李敖一家的生活可以说是艰难了。可是他还是有继续上学的机会,在父亲供职的台中一中读书。在家里,他也是有特殊的待遇,一家九口八个榻榻米大的房子,李敖一人独享两个榻榻米大的空间。在这小天地里,他一桌一椅四壁书。在这里居住的十三年,李敖勤奋读书,辛苦写作,奠定了他在知识思想上的过人基础。李敖的成绩还是一贯的保持优异,参加各类演讲、辩论、作文比赛屡屡获奖,还将奖金用于买书。除参加各种比赛,李敖高一时写过《李敖札记》四卷,并在杂志上发表各类文章。
1953年他十八岁,念了十几天的高三,就自愿休学在家。北大毕业的父亲,发扬北大精神,支持他休学。于是李敖在那四面是书的两个榻榻米大的书房兼卧室里,痛痛快快地养了一年的浩然之气,也写了不少文章。在回顾成长过程时,李敖深有感慨地说:“我有这么好的能力,和我从小就养成了重视读课外书的习惯,也养成了买书藏书的癖好有关。”
李敖提到,他最难忘的老师就是严侨(高中时的数学和生物老师)。引起李敖更大兴趣的是严侨有一位显赫的祖父--严复。在一次专题演讲中,严侨竟然大谈“演化论”而不是他祖父宣传的“天演论”,他说“天演”的“天”字不妥,应译为“演化”。严侨那种不跟祖宗走的气魄,给李敖留下抹不掉的印象。然而,严侨实际上是一名共产党的“特务”,他也曾深深地影响李敖,甚至李敖梦想跟他回大陆参加一个重建中国的大运动。可是在李敖十八岁休学在家时,严侨被捕,梦想也破灭了。在中学时期,李敖结识了另一位重要人物--钱穆。此时,李敖在思想上很接近钱穆。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相见如故。钱穆还向李敖解答研治国学的方法。但是,有想法、个性强的李敖最终还是反其道而行之了。李敖说:“按说以钱穆对我的赏识,以我对他的感念,一般的读书人容易就会朝‘变成钱穆的徒弟’路线发展,可是,我的发展反其道。在我思想定型的历程里,我的境界,很快就跑到前面了。对钱穆,我终于定论他是一位反动的学者,他不再引起我的兴趣,我佩服他在古典方面的朴学成就,但对于他在朴学以外的扩张解释,我大都认为水平可疑。钱穆的头脑太迂腐,迂腐得自成一家,这种现象,并无师承,因为钱穆的老师吕思勉却前进得多,老师前进,学生落伍,真是怪事!”
1954年暑假,李敖以高二肄业身份参加大专联招考试,这时他十九岁。虽然李敖各科成绩不错,但是数学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软肋,每次考试都要拉分数。这次也不例外,致使李敖与他的第一志愿--台湾大学中文系--因几分之差而失之交臂。最终阴差阳错间,李敖进入台大的法律专修科。但是李敖志在学文不在习法,没考入台大文学院心有不甘,于是决定重考。但学校规定台大学生不能重考本校,除非先自动退学。李敖终因兴趣不合,毅然退学,结束了在法律专修科学习的二百八十七天的日子。但是在法律专修科呆了接近三百天,于李敖也不完全是一种损失。读李敖的书,你会感到他在法律方面是很有修养的,不仅熟悉法律条文,而且懂法学理论,论辩起来,不逊色于一名律师。他后来打官司不请律师,都是自我辩护,所写辩护词,理正词严,教人无法驳倒。
退学后,由于台中一中的老同学胡家伦指导有方,为他恶补数学,结果李敖重考大学时数学考到59分,如愿以偿考入台大文学院历史系,并且是成绩名列前茅。
二、台大长袍怪进入台大文学院的拱门,感受到比较自由的气氛,李敖一度感到很满足。可是,很快李敖失望了,觉得学院的空气污浊得不堪忍受。他认为大学的教育带给人们的不该是读死书、死读书甚至读书死,它应该真正培养出一些智慧的才具,培养出一些有骨头、有判断力、有广博知识同时又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他曾在文章里写道:“历史系是一个神秘的系,它使狂者愈狂、狷者愈狷、笨者愈笨。在我没进去以前,我听说这系最好;等我混进去了,我才发现它好的原因,原来它是台大那么多个系中,最容易混的一个系:上上课,抄抄笔记,背一背,就是成绩甲等学生;逃逃课,借抄笔记,背两段,就是成绩乙等学生;不上课,不肯背,也不难及格,就是丙等、丁等学生,李敖之流是也!”在当时就对大学的教育有这样的见解和态度,在今天也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李敖始终自喜,始终自信他有学问,只是不屑上课和应付考试而已,以致大学四年的成绩平平。
大学时代的李敖,一袭长袍成了他的“标志性装束”。有人曾列举台大有“四怪三丑”,而怪丑之首就是李敖这个长袍怪。他自己曾骄傲地说过,在台大,要说声名显赫的人物,除了校长钱穆,就是他李敖了。没有人敢说他没见过文学院那位穿长袍的,除非他是瞎子,可是瞎子也得听说过李某人,除非他愿意做聋子。
在台大,当时穿长袍的人不少,但只有李敖独享“长袍怪”的美称。教中国通史的夏教授,也整天一件旧长袍不离身。可一年中最热的那一两个月,他就坚持不下去了,也得破例地“夏威夷”一番。盛夏的一天,夏教授见李敖这小子仍穿着黑大褂,特地绕到李敖面前,一声不响地盯着李敖好一阵,摇摇头,说:“你简直比我还顽固。”
还有一次,一位颇有灵性的女孩子,对他说:“李敖,我忍不住。我一定要问问你,这么热的天气你还穿这玩意儿,难道你不热吗?”
李敖望着她那一副救世精神的脸蛋,慢吞吞地说:“冬天那么凉,你还要穿裙子露小腿,难道你不冷吗?”女孩似有所悟,一句话没说,黯然离去。
李敖之怪由来已久。早在北京的时候,火热的夏季里,姐妹们都穿短短的连衣裙,而李敖却整天穿着长裤,还像大兵似的绑着裹腿。要他穿短裤,他居然说,那会露着大腿,有伤风化。
有时李敖又很“时尚”。1955年4月27日,李敖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父亲就去世了。李鼎彝的丧事办得很隆重,有两千人参加了公祭。那时李敖受胡适影响,坚持改革丧礼。按照传统,孝子要烧纸、诵经、拿哭丧棒弯下腰来,给前来吊丧的人磕头。李敖把这一套全改了,并且当众一滴泪也不掉。台中市一中的国文老师鄢曾荫先生委婉地劝他:“李敖,你读书明礼,按古礼,不能这样干吧?”谁知李敖反唇相讥:“按古礼,按《易经》是‘丧期无数’;按《墨子》,是我母亲要陪葬;按《礼记》,是我父亲不能火葬……今天我要真行古礼,更不得了了。”鄢先生顿时语塞。
在台大,令李敖一生感恩难忘的是辽金元史专家姚从吾老师。姚从吾(1894~1970),中国历史学家,原名士鳌,字占卿,号从吾,中年以后以号行。他留学德国,做过北大历史系主任、河南大学校长。他拙于口才,讲话时先是张开奇厚的嘴唇,下颚乱动,满口乱牙翻滚,然后发音。他的声音中气十足,道地的河南口音。最可笑的是他讲课时老爱用手揉搓自己的大肚皮,自称兄弟。闹得一班女生下了课乱笑:“他怎么跟我们称兄道弟呀?他那么老,被他称兄弟,多倒霉啊!”
姚教授冬天穿两种衣服,一件是灰色西装上衣,衣奇大,是从估衣市场买来的旧货;一件是阴丹士林长袍,长袍下有白衫裤,白衫裤与短袜子间,永远露出一截小腿。配合上他那厚实朴拙的造型,俨然一副中原老农相。据说,他在河南大学校长任上赶上解放军攻打开封,便化装成一老农,从乱军中逃了出来。其实,姚校长根本不用化装,天生本色就是一副农民相。
姚从吾在大陆时本是铁杆国民党,并曾奉命组建中国西南联大国民党党部。但到了台湾,他居然拒绝办理国民党归队登记。李敖对此很表佩服。
姚从吾教授在李敖大二时教《辽金元史》,大三时教《史学方法》。大四时指导李敖写论文。在学问上,姚从吾对李敖的影响有限,但他在学问以外方面,对李敖倒启迪颇多、帮助颇多,令其一生感恩难忘。李敖永远感念姚教授的人品:与人为善,不耻下问,赏识李敖,全心全意地帮助李敖这个学生。
1961年12月13日,李敖给姚从吾老师写了一封长信:
长期会(台湾学术机构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的简称)的本意在安定学人生活,在长期经援的安抚下,我这个小“学人”也分到一千元(配济、房子、图书费、车马费兼而有之)。这个数目,仅够维持一个学生的最低的生活,而不是一个“学人”的最低生活。
一个学人的最低生活标准是一间安静的小房(不是十人一间的宿舍),深夜可看书(不是在宿舍偷点蜡烛),每月可以买几百元的书,看两场电影,吃一次老爷饭店(虽然我从来没去过)……
我对生活标准的看法是,一个敏感的青年人,他的精神已经痛苦大多,我们没有理由再要求他在肉体上、生活上,再吃更多的苦;没有理由说他租一间小房,逃开城市和俗人的喧嚣,每月花光一万个一毛钱是奢侈!五年的宿舍生活,一年的军中生活……没有人相信我穿的衣服没有一件不是老子的余荫,没有人相信我要筹还大学时代的零星旧债,没有人知道我为买书而存下半年吃早饭的钱。我想起《东轩笔录》中的那个故事。范仲淹奇怪那个孙秀才为什么年轻有为却“汲汲于道路”,当他知道孙秀才志在“日得百钱,则甘旨足矣”的时候,他决定助此人“月可得三千”,为了使其人能“安于为学”。十五年后听到孙秀才变成一代大儒孙明复了,他忍不住感慨说:“贫之为累大矣,倘索米至老,则才如明复,犹将汩没而不见也!”也许我真该后悔我念这个研究所,每月四百元公费。能专心研究什么?如果为生活不得已去“汲汲于道路”,把青春的兴趣浪费在穿衣吃饭上,那倒不如干脆去近史所或“国史馆”来得好!(我不觉得我不够资格,至少“成绩单”不如我的同班同学都在那里受着“高酬”。)因为那些地方至少把我的学力、兴趣与谋生打成一片,学问即在饭碗中,饭碗即在学问中,不必靠偷改作文或乱写稿子来赚外快。
我并不是计划告别学问,可是我知道学问对于我,目前简直是一件奢侈品,做学问需要大量的安定与气质,至少对我这种“内多欲而外好学问”的人是如此。顾翊群是安定的代表,萧启庆是气质的化身,而我却什么也不是。基于这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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