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挚不知道麦酒是不是最能使人冷静，只知道他的怒气没有消退，反而增加了那天旋地转的不爽的感觉。

“我叔叔是海量，他一次喝的酒，够我们几个人喝一天。”贺若勃很久没有说他叔叔的故事了。他刚喝完第四杯，脑袋耷拉下来。“每次夏季庙会都有喝酒比赛，方圆几里的人来挑战他，他从没输过，连着几年都是第一。要不是那年冬天喝醉了跌沟里冻死了，他可以一直第一。”他打了一个嗝，继续说道：“傻得没治的老混蛋。”

“我们不是该高兴么？”高辛鹏问道。他双手抓着桌子，好像害怕摔倒在地。

“我够高兴了。”熊黑肩快活的笑了起来。他的前胸都被酒浸湿。

“那俩伙计......”姜钊开口说道。关于他测试的事情，他已经唠叨了十几遍了。“应该是......双胞胎吧。长得一模一样，连死的时候叫声都一样......”

青阳挚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感觉要吐了。“出去一下。”他嘟哝一声，往门口走去，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已经走不了直道。

凉爽的空气涌进鼻子，呕吐感稍有减弱，但他还是面对排水沟折腾了好一阵子，不吐出来真的很难受。吐完了，他便背靠着酒馆的墙壁，慢慢的滑下来，坐在石子地面上。寒夜里，他呼出一口口白气。

我的妻子......那个高个子如是说。也许他只是临死了呼唤最爱的人，也许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后一次回忆爱人的音容笑貌。

“一个树敌无数的人，不该如此疏忽大意。”

站在他旁边的男人，中等个头，体形匀称，面容消瘦，脸上沟壑纵横，目光却是锐利无比。

“荀林甫，”青阳挚说着，松开了刚握住的刀柄，“你一点儿都没变。”他醉眼朦胧的扫了一眼空旷的街道，“我晕倒了吗？是你吗？”

“是我，”荀林甫伸出手来，“你喝多了。”

青阳挚拉着他的手，艰难的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比荀林甫高出大半个头了，不由得大为惊讶。上次见面，他勉强够到荀林甫的肩膀。

“就知道日后你会是个大高个儿。”荀林甫说。

“南子呢？”青阳挚问。

“我上次遇到她，她还很好。我很感激你。”

我可以战斗，但绝不害人。他又想起年少时所下的决心，那是他在野外救了荀林甫和南子后，对自己做出的承诺。我会杀掉在战场上遇到的敌人，但绝不向无辜者挥剑。现在他只觉得这个承诺是多么幼稚和可笑。自己当初是多么厌恶马泊三的那些故事，可他如今和马泊三又有什么区别？

“我还留着她的大麾，”他强行往好的地方想，“我把它盖在我的被子上。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况且，她应该更希望你留着。”荀林甫拉着青阳挚的胳膊，带他离开酒馆，“陪我走一会儿，你顺便醒醒酒，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他们走在西区空荡的街道上，街边是一排排作坊，这是工匠的地盘。等他们来到河边，青阳挚慢慢感觉到了后脑勺的疼痛，脚步也逐渐稳健起来，他知道酒快醒了。他们站在拖船用的纤道上，俯瞰乌黑的河水，以及在波浪间飘荡不定的月光。

“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荀林甫说，“河水很臭，根本不能靠近。在修建通引渠之前，城里所有的污物都倒在这里。现在你看，干净得可以洗澡。”

“我见过你。”青阳挚说，“四年前的夏天庙会。你也去了。”

“是的，我在那儿办事。”看来他不打算细说这个。

“你来这儿太冒险了。马泊三他们很可能还在追捕你。他可不好对付。”

“没错。去年冬天，他抓住我了。”

“那怎么......”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把，就是他遇到我了，我们打了一场，我输了，但他放了我。”

“为什么放你走？”

“我也很奇怪。”

“他说了原因吗？”

“他压根儿没怎么说话。那天夜里，他把我捆起来丢在一边，自个儿烤火，死命的灌酒。然后一拳把我打昏了。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绳子松开了，他人也不见了。”

青阳挚想起马泊三眼中闪烁的泪花，或许他不是我想象中的彻底的坏人。

“我看了你今天的决斗。”荀林甫对他说。

青阳挚头疼的更厉害了：“你肯定很有钱，居然买得起票。”

“我哪有钱。有条路通向圆场，知道的人不多，就在竞技场的墙底下。”

两人陷入沉默。青阳挚不想谈起测试，而且愈发觉得想吐。“你说有很多话跟我讲。”他开口了，主要是转移注意力，不去总想着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你杀的其中一人，他有老婆。”

“我知道，你临死喊了，”青阳挚瞟了他一眼，发现他面带疑虑，“你认识他？”

“不熟。我认识他老婆。她以前帮过我的忙，是我的朋友。”

“她是翼教徒吗？”

“算是吧。她更像是追寻者。。

“那他丈夫也是......”

“不。他和你一样，以前也是天权道的教徒，但是为了和妻子在一起，他退出了教会。”

难怪他这么厉害。“我以为他是个普通士兵做了山贼。”

“离开教会后，他做了造船工，在自家院子里造船，远近闻名。据说是河上手艺最好的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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