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马好像不喜欢你。”

青阳挚一眼就看到了她，双手下意识摸武器。她约摸十岁，裹着御寒的毛皮，苍白的脸蛋露在外面，好奇的看着他，一点儿也不怕生。她是从一颗粗壮的白杨树后面走出来的，戴着手套的小手握着一小束梅黄色花朵，他认得这是梅花。此花在附近的林子里长得特别繁盛，城里人有时会来采摘。自从曹隼说这种花既不能吃也不能药用，他就不大理解城里人采它作甚。

“它可能是想回西北老家了。”青阳挚一边答话，一边走向伏倒的树干，坐在上面整理剑带。

出乎意料的是，小女孩竟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我叫息姜，”她说，“你叫青阳挚。”

“正是。”自从夏令庙会过后，他已经习惯了被人认出来，每每接近城市，总能吸引很多目光和指指点点。

“我娘说不能和你讲话。”息姜又说。

“是吗？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爹不喜欢吧。”

“你那你和我说话？”

“嗯......我又没那么听话。我可不乖。我不做乖孩子做的事。”

青阳挚忍不住笑了：“乖孩子应该做什么事啊？”

“我不做针线活儿，不喜欢写字。我就喜欢做那些不该我做的事。我喜欢画画，但他们不想让我画画。我做事比男孩儿还聪明，他们总是比不过我。”

青阳挚正想笑，但见她一脸认真。女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探究什么。这一举动本来会让青阳挚感到不安，但他觉得很可爱。“梅花，”他朝那束花儿点点头，“你是来采花的吗？”

“嗯，是的。我要把它们画下来，记录这是什么花。我有一大本册子，里面画满了花。我爹教我念它们的名字。他对花花草草懂得可多了，你懂花草吗？”

“不怎么懂。但我知道哪些可以吃，哪些有毒，哪些可以治伤。”

她皱起眉头，看着捧在手套中的花：“这些能吃吗？”

他摇头说：“不能，也不能用药。几乎毫无用处。”

“它们是天地之美的一部分，”她说着，皱起了眉头，“这就是它们的用处。”

这次他没憋住，笑出声来：“太对了。”他四下张望，没见着小女孩的父母，“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娘在树林里。我躲在白杨树后面，等你骑马经过的时候好看看你，你摔下来的样子真有趣。”

青阳挚看了看口水，这家伙狡猾的一扭头望向别处。“这家伙也这么想。”

“他叫什么名字？”

“口水。”

“真难听。”

“因为它难看，我还有条狗，更难看。”

“我听说过你的狗。它跟马一样大，你在野外测试的时候，跟它斗了一天一夜才制服它。我还听说过好多有关你的故事，我都记下来了，但要把本子藏好，不让爹娘看到。我听说你一个人打败了十个人，已经被选定为天权教的下一任主教。”

十个人？他吃了一惊。上次听说还只是七个人。等到我三十岁时，怕是变成一百人了。“只有四个人，”他说，“我也不是一个人。下一任主教必须等现任去世或者卸职后才能选举。我的狗也没有马那么大，我也没跟它斗上一天一夜。如果真的跟它斗，我撑不了半刻钟。”

“哦......”她听起来有点丧气，“我回去改。”

“让你失望了。”

她微微撇撇嘴：“我小时候，娘说你会来跟我们住，当我的哥哥，可你一直没来。爹很难过。”

青阳挚忽然心神大乱，浑身发虚，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你说什么？”

“息姜。”一个女人钻出林子，急匆匆的朝他们走来。那是个漂亮女人，一头乌黑的卷发，披着素净的毛毡斗篷。“息姜，过来。”

小女孩不胜其烦的撅起嘴：“她要把我带走了。”

“对不起，兄弟。”女人气喘吁吁的走过来，拉起女孩的手拽到身边，用两只胳膊护住她。女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但是青阳挚看得出来，她对女孩很温柔也很关心。“我女儿好奇心很强，她没有太烦你吧。”

“她叫息姜？”青阳挚问，他此刻已经稳住心神，语气恢复了冰冷。

女人紧紧搂着女孩：“是的。”

“请问尊姓大名，夫人？”

“我叫月华。”她勉强挤出笑容。

没有印象。青阳挚不认识这个女人。那女人的神情里，除了对女儿的关心，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她认识自己。她认得出青阳挚的容貌。他又看看小女孩，仔细观察她的眉眼。和母亲一样漂亮，一样的下巴，一样的鼻子......不同的是眼睛，乌黑的眼睛。仿佛寒风掠过，云开雾散，他的声音更加冷酷。“你几岁了，息姜？”

“十岁八个月。”她回答得很快。

“快十一岁了。父亲送我来这里时，我就是十一岁。”他发现女孩的手空着，才发现花束掉在地上。“我一直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边说话边弯腰伸手，小心翼翼的捡起梅花，生怕折断花茎，然后走过去蹲在息姜面前，“别忘了花儿。”他对着女孩笑，女孩也对着他笑。他尽力记住女孩的模样。

“小兄弟......”月华张了张嘴。

“你们不要在此久留。”他站起身，走向口水，抓紧缰绳。马儿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十分配合的由他骑了上去。“冬天的林子不太安全，以后去别处采花吧。”

他望着月华，那女人正紧紧抓着女儿，似乎正极力克制恐惧。最后她终于开口：“谢谢，小兄弟，我们会记住你的话。”

他忍不住最后看了月华一眼，然后催促口水奋蹄飞驰。这一次，他毫不犹豫的越过倒伏的树木，挟风带雷的钻进林子，把小女孩和她妈妈远远地抛在身后。

青阳挚一直想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做，现在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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