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挚即使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箭术都不是特别好，要坐在起伏移动的马鞍上扭身射中三十尺开外的一捆干草，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姜钊第一次出手就能射中目标，此后从未失手。

“你教我把，伙计”青阳挚对姜钊说，练了一整天毫无进展，令他懊恼不已，“我总是听不懂孙温的讲解。”

姜钊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目光空洞的看着青阳挚，“那是因为他笨，讲不清楚。”

“他这人性子急。”青阳挚笑着附和。姜钊却没搭话，他只能继续说，“那么，你能帮我......”

姜钊耸耸肩：“教你呗。”

结果没什么秘诀，就是练习。每天晚饭后，他们都花上一个时辰甚至更长的时间练习，青阳挚始终射不中，姜钊是个天生的老师，始终耐心的教导他。“放箭之前，身子别挺太直......弓弦一定要拉到下巴....感觉到马蹄离地时再放箭......别喵的太低......”三五天后，青阳挚终于射中了干草，又过了几天，他的准头大进，几乎箭箭不脱靶。

“谢谢了，伙计。”一天晚上，当他们骑马回马厩的时候，青阳挚说，“要是没有你帮忙，我怕是坚持不下来。”

姜钊瞥了他一眼，“你自己练出来的。何况我还欠你一份人情。”

“我们是兄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你说老实话，你真信你说的这种屁话？”姜钊语气并没有厌恶，他是真的有疑问，“我们互称兄弟，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教会强迫安排我们在一起生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在外面遇到是什么情况？可能我们就是敌人，我们的父亲不就是对头么。”

青阳挚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摇摇头，希望沉默能结束这个话题。

“我小时候在父亲的房子里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那儿可以偷听他书房里的谈话。他经常提起你父亲，从来没有好话。他说你父亲是乡巴佬出身，脑子还不如蜡烛灵光。他说平时就该把青阳关起来，等需要打仗了再把她放出来，还说想不通皇上为什么总是听取这个蠢货的意见。”

两人有默契的都停了马，策马对视。姜钊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那是对战斗的渴望。口水也感觉到了异常，摇着脑袋嘶叫起来。

“你存心想点我的火吗，伙计，”青阳挚拍拍马脖子，让口水平静下来，“但你忘了，我没有父亲，所以你这些话毫无意义。为什么最近你只在战斗中才兴奋的起来？你为何如此渴望战斗？借此忘记过去吗？打架可以给你带来安慰？”

姜钊苦笑着拉动手里的缰绳，继续朝马厩走去：“什么安慰也没有。但确是可以让我暂时忘记，至少有那么一小会儿。”

青阳挚踢了一下马肚子，口水立刻小跑起来，超过了姜钊。“那么我们赛一场，给你爽一下。”他策马飞奔，朝大门跑去。姜钊轻而易举的超出好一段距离，但他领先以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申猴月月底，就在青阳挚被遗忘的十五岁生日过后一周，主教召见了他。

“又是什么事？”贺若勃很好奇。此时大家正在吃早饭，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嘴里喷馒头屑，撒的满桌都是，“他肯定喜欢你，你没少去他房间。”

“主教确实最喜欢青阳，”熊黑肩装模作样一板正经的说道，“谁都知道，总有一天，青阳也会成为主教的，我把话撂在这儿。”

“你俩少来。”青阳挚说道，他吃好了就要起身离桌。他还不知道主教为何要传召自己，大概还是与他父亲有关的敏感问题，要不又是有什么任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现在已经不再害怕这些事了，不像以前一遇到风吹草动就会战战兢兢。近几个月，他也很少做噩梦，还可以不带感情的回忆第一次野外试炼遇到的可怕事情，他比以前冷静的多了。

离开饭桌他带了一个桃，打算待会儿拿去喂口水，到了主教门前，他把桃藏好，敲门。

“进来。”门里传来主教的声音。

主教站在一扇看得见河景的狭小窗户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青阳挚正要鞠躬，忽然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那是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不安的分的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一对糊满泥巴的光脚，是章瑞。

“就是他。”章瑞看到青阳挚走进来，立刻跳到地上，“就是这个大哥启......启发我的。大司马的儿子。”

“他不是谁的儿子，孩子。”主教告诉他。

青阳挚暗自咒骂，关上了门。心想这小子来这里干什么。

“你认识这孩子吗，青阳？”主教发问了。

青阳挚瞟了章瑞一眼，看到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流露出热切的渴望，他鞠了一躬回道，“认识，主教大人。我上次有......有难时就是他帮了我。”

“你看你看，”章瑞迫不及待的对主教说，“我就说嘛，我都说了他认识我。”

“这孩子要求加入教会，”主教又问，“你能为他担保吗？”

青阳挚惊讶的等着章瑞：“你想加入教会？”

“对。”章瑞说道，兴奋的差点跳起来，“我想加入，我想成为兄弟。”

“你......”青阳挚生生把“疯了吗”几个字咽回去，深吸一口气，然后问主教：“主教大人，为他担保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没有家人，没人替他说话，按照惯例教会就没法收养他。教会有规定，所有加入教会的孩子都必须有担保人，可以是父母，如果没有双亲，那就由一个公认的大家都可以接受的人来担保。这孩子指名由你来。”

担保？青阳挚从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有人为我担保吗，主教大人？”

“当然有。”

原来我父亲送我来之前，就已经跟他们谈妥了。也不知道他花了几天还是几周才安排好的，他究竟瞒了我多久呢？

“告诉他，我可以成为教会的一员，”章瑞说，“我帮过你。”

青阳挚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发现章瑞眼里闪动着不顾一切的狂热光芒。“我可以单独和这孩子说几句话吗，主教大人？”

“可以，到时候来主楼找我。”主教说完便离开了。

章瑞急不可耐的又开口了：“你跟他说啊，告诉他我能当......”

“你觉得这很好玩儿吗？”青阳挚打断章瑞的话，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破衣服，然后拉近一些，“你来这里干什么？因为安全？有吃的？有地方可以睡觉？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章瑞吓得睁大眼睛，身子矮了半截，声音也低了下去：“就是训练你们的地方......”

“没错，就是训练我们。他们还会鞭挞我们，逼着我们每天对打，还会让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测试。我现在十五岁，身上的伤疤比油隼的老兵还多。我刚进来时组里有十个伙计，现在只剩五个。你知道你这是要我干什么吗？担保你来送死？”他放开章瑞，往门口走去，“我不干。你回城里去，好歹能多活几年。”

“我回去了肯定活不过今晚。”章瑞喊道，声音开始颤抖。他跌回椅子上，可怜巴巴的哭了起来，“我没地方去了，你让我走，我就死定了。窦伯比的手下肯定会干掉我。”

青阳挚的手停留在门把上，“窦伯比？”

“街上的帮派都归他管着。扒手、妓女、刀子手都给他进贡，每月五个铜板。上个月我没交钱，他就派手下来打我。”

“这个月再不教，就会杀了你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已经不是交钱的问题了，是他的眼珠子。”

“他的眼珠子？”

“是，右边那只，没了。”

青阳挚重重的叹了口气，从门口走回来：“用的是我给你的飞刀。”

“是，我等不及你来教我，就自己练。练得还不错。我想着拿窦伯比试试吧，就躲在他酒馆外边的巷子里，等他出来偷袭。”

“一刀刺中眼珠子，技术真不赖。”

章瑞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我瞄的是他喉咙。”

“他发现是你干的了？”

“嗯，有人看见了。这混蛋什么都知道。”

“我有点钱，不算多，我的兄弟们也能凑一些出来。我们可以给你在商船上买份差事，端端茶倒倒水什么的。你在船上比留在这里安全多了。”

“想过了，不要。不喜欢船，河里的船我坐着都会吐。还有，你知道他们船上怎么对待小孩子的吗？”

“我们教会的人打招呼，他们不敢为难你。”

|“可我想当教会学徒。我见过你们对付油隼，那次可真大开眼界。我也想有这能耐。我想跟你一样。”

“为什么？”

“可以出人投地啊，有名望啊。到现在酒馆里还有人念叨你们那天的事，说大司马的儿子怎么这么揍油隼的。你现在的名头不比你老头子小。”

“这就是你想要的？出名？”

章瑞焦躁不安，显然很少有人问过他想法，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问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想要出人投地，总不能老当小偷吧，不能一辈子这样。”

“你来这儿，有一半机会早早死去。”

章瑞忽然一下子仿佛成熟很多，不像个孩子了，“就算这样，我也要跟你一样。”

青阳挚苦笑，我可以这样做吗？他扪心自问，能把他带入这个前途无所测的深渊吗？一瞬间，答案了然于胸。至少这是这孩子自己选择的。既然他选择到来，自己又何必把他送走呢，何况外面等待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厄运。

“你对信仰都知道些什么？”青阳挚问他。

“就是大家说的死后会怎样。”

“死后会怎样呢？”

“见到先人，他们会帮助我们。”

教义根本不是这么讲的，但确是言简意赅。“你相信吗？”

章瑞皱皱眉：“算信吧。”

青阳挚弯下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等主教大人问你时，切切不要这么吊儿郎当，要用肯定的语气、诚恳的态度。教会首先为信仰而战。其次才是为帝国。”他站直身子，“我们去找他吧。”

“你，你会让他收留我吗？”

青阳挚暗自对母亲祈祷，请求母亲的灵魂原谅自己，回答，“是的。”

“太好了。”章瑞跳下地，跑到门口,“谢谢......”

“不要为这个谢我。”青阳挚说，“永远不要。”

章瑞做了个鬼脸：“好，那我啥时候有自己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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