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号晚上十点多，我从外地出差回到江城，火车上碰到了大学校友董小芝，居然和我坐邻座。

董小芝是我大学新校区戏曲社的创始人，也是我的师姐。刚来大学那一会儿，董小芝多方照顾，我有什么困难喜欢找她帮忙，有什么高兴的事愿意与她分享。后来她搬校区搬到老校区之后，联系渐少。

她一走出菁菁校园，就走进婚姻殿堂。于是我和她的共同语言和话题更加稀少。毕业后三年只见过两次面。此刻在火车上碰到可算是意外之喜。不过董小芝看起来非常疲惫，眉眼间写满了倦意。

我知道董小芝和一个退伍军人结婚，因为种种原因，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两年。

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早早离婚一次，肯定不是什么骄傲的事情。

我跟董小芝闲聊几句，得知她从老家回来，家里一堆烦心事。见她聊天兴致不高，不好勉强，于是从背包里掏出一本推理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到站后，天空下起阴凉的毛毛雨。我提议道：“我送你回家吧。”我客套而已。

董小芝没有行李箱，只背着一个小书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还没出校园的大学生，在她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真不愧我们那届中医大学四大校花之一。她化着淡妆，对我说道：“好。”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温度，就跟落在身上的毛毛雨一番。

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心中滴血。因为董小芝的家距离江汉站比较远，一趟出租车下来起码得五六十块钱，我挤公交回家的话只要一块六。

路上无话，司机专心听着手机打车软件的信息。

夜幕下的江城，因为毛毛雨的存在，我感到一丝心烦。

其实主要原因是董小芝让我感觉到很不对劲。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我分辨不出董小芝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但是我知道绝对不是积极正面的情绪。

我用余光看着董小芝。她的脸在手机荧光的映衬下有一些发青。

自从经历过手机成精收集灵魂一事之后，我刻意与手机保存着距离。只要身边有朋友在，我就不玩手机，除了接电话。

手机打车软件的提示声衬托得安静的车厢更加安静。

出租车司机似乎要交班了，把打车软件关掉，换成了收音机。

计价器显示车费五十七块时，收音机里传来整点报时：零点整。

下车之后，我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问道：“要不要我送你上楼啊。”

董小芝眼睛很大，在下着毛毛雨的夜里似乎有一些茫然。她悠悠说道：“我现在是个死人。”

我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已经到了4月1日，笑道：“刚到愚人节，你就进入状态了啊。”

董小芝脸上殊无笑意，说道：“我不跟你开玩笑，我已经死了。”

我下意识地看董小芝有没有影子。

还好我们站在路灯下，清晰地看到董小芝悠长的身影。我说道：“这个笑话不好玩啊。”

董小芝叹了口气，这口气把我吓得够呛。她说道：“在法律学意义上，我真的已经死了。”

“啊？”我长大嘴巴问道。

经过董小芝一番解释，我才知道董小芝的意思是，她在户籍底册上显示的信息是此人已经“死亡”，户口也被注销了。虽然她这样一个大美女就生活在我们周围，但是在民政部门的数据库里，董小芝同志的确已经死了。

原来董小芝结婚之后，从老家搬迁到了江城，中间不小心把自己的户口本弄丢了，好在身份证还在。她本来打算想回去补办户口本，但是来往太费事，程序非常繁琐，她就懒得回去。直到最近她的身份证的有效期快到了，要重新办理身份证。

办理身份证的话需要户口本，她的户口本遗失了，需要先补办户口本。她回到老家补办户口本，派出所民警却告诉她：“你的户口已经被注销了！”

董小芝成了黑户。

在江城，那些没有户口又不喜欢说话的人，很容易“社会死亡”，被人遗忘。董小芝虽然没了户口，但是她生性活泼，所以还没有被社会遗忘。

我问道：“你的户口怎么被注销啦？找他们要说法啊。”

董小芝无奈地说道：“我问了，开始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户口会被注销。本来我和我的户口一直落在我爸爸的户口本里，户主是我爸爸，现在派出所户籍记录上只有我爸爸和我弟弟，我的户口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我在老家待了几天，一直请派出所的人帮忙，还给他们送了几条烟，才知道是我的前夫做的好事！”

提起前夫，董小芝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愤怒或者委屈，却露出一些怜悯与怀念。

他的前夫钱坤在执行任务过程当中，脑部受过重伤，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整天疑神疑鬼，怀疑董小芝有外遇，动辄打骂，有一次还放火烧了自己房子。董小芝忍无可忍，前夫钱坤拒绝接受治疗，这才离婚。其实前夫钱坤犯病之前，两人夫妻恩爱异常，是我眼中的神仙伴侣。

精神类疾病真真切切地在无形中折磨一个美满的家庭。

董小芝继续说道：“他跑到派出所说我死了，要求注销我的户口。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我真的死了，民警又无法跟我爸爸取得联系，我爸爸不用手机，喜欢全国到处玩，他们就在我的户口旁边著名我已经死了，将户口挂着，等确认我真的死了，再注销户口。所以说，我现在是个活死人啦。”

“这个恶作剧做得有些过分。”

“我也不怪他。我在老家申请恢复户籍，重新活过来，这算不算重生啊？”

“算啊，凤凰涅槃。哈哈。”

“派出所要追求他的责任，被我制止了。好歹夫妻一场。”

董小芝的外形着装、言谈举止，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已婚人士，还是离过婚的。说话间，董小芝养的那只名叫“汤包”虎皮大花猫居然跑出来迎接主人回家。

我感受到汤包不友好的眼神，便说道：“可以补办回来就好，不用愁眉苦脸了。”

董小芝说道：“嘿，只是有些怀念。要不要上来喝杯茶？没有茶叶，只有袋装速溶咖啡。”

我脑海中浮现出王锦嫦的笑脸，说道：“不用啦，我还要回去写报告，下次再约你。”

董小芝不再客套，抱着大个儿的汤包上楼。

三更半夜，已经没有公交车，我得再打个车回去，但是太贵，干脆去网吧呆一夜，明天早上再坐公交车回家补觉。网吧通宵也就八块钱，打车回去得八十。我住的地方和董小芝的家在两个相反的方向。我打开地图，搜索最近的网吧。

走了两步，发现有人在盯着我。

自从我氰化钾中毒大难不死之后，我的感觉变得异常灵敏。我很快发现跟踪我的人是一个高大的汉子。

我假装不知道，低头看手机找地图，然后猛然回头，果然看到一条大汉，这人身材虽然高大，但是像是瘾君子一样非常瘦。此时此刻，四周无人。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杀人不至于，若这个人想抢劫，凭我娇小玲珑的身躯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不禁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悔，我应迅速跑到人多的地方的，而不是揭穿他。

我很快认出来他是谁了，正是董小芝的前夫钱坤。虽然我认得他，但是我更加紧张。因为钱坤去年放火烧房子，正是因为他看见董小芝和一个男人说话而嫉妒得发狂。我半夜里从董小芝家楼下出来，钱坤肯定会以为我跟董小芝有一腿。我连忙说道：“钱大哥你好啊。”

钱坤沉默不说话，冷冷地盯着我。

我说道：“我在火车上碰到董小芝，就顺便送她回来，她是我师姐，我很敬重她，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你不要想多了啊。”说着说着我就感觉冷汗流下来了，感觉是越描越黑。

钱坤一直不说话。我的辩解显得非常乏力。

黑夜中看不清楚钱坤的表情。

我盯着钱坤，怕他突然冲上来揍我。我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我跑证实了我做贼心虚，还不一定跑得过他这种专业人士，但是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钱坤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步伐很小但是速度极快地朝我走过来。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他瞬息之间就来到我身前，左手掏出一把弹簧刀出来。

弹簧刀是管制刀具，坐地铁都不让带。

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子要尝一尝传说中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什么感觉了。

弹簧刀刺到我的衣服，我没感觉到疼痛，却听到钱坤干巴巴的笑声：“哈哈哈哈，吓到了吧？哈哈哈！”

我低头一看，发现弹簧刀的刀身已经缩进去了，原来是个玩把戏的刀，但是差点把我吓尿了。我说道：“大哥，这个游戏不好玩啊。”

钱坤冷冷说道：“不好玩？我觉得很好玩，要不要再来一遍？”

我慌忙摇手，说：“不用不用了，我回去洗洗睡，再聊。”说完拔腿准备走人。这时我在钱坤的脚底下发现一个长长圆圆的大虫子。

这条虫子浑身红色，圆条状，活脱脱就是撕了包装纸的火腿肠。红色肉虫的一端有黑色的头发。

我的视力非常好，看到肉虫的头那里居然有人类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嘴巴里甚至有一排细细碎碎的牙齿，就像是微缩之后的人脸，而且是一个青少年的脸。

这肉虫朝我龇牙咧嘴一笑，吓得我撒脚丫子就跑，一直跑了两分钟才停下来喘气。

我仔细回想着这个条肉虫，想起来在高中语文课本的备注上看到过一段介绍，这虫子叫做“怪哉”。

书中记载，汉武帝去甘泉视察，在路上看见这种肉虫，别人都不认识，汉武帝就派博学多才的东方朔去看看情况。东方朔回来告诉汉武帝，这个虫子叫做怪哉，是以前秦朝监狱里的怨气凝结成的虫子，经常捕捉无辜老百姓进行恶作剧，老百姓看到它就头痛，向上天感慨怪哉，于是就这么称呼他。。

我一直以为这是家之言，万万没想到这种虫子真的存在。

突然，我察觉到我的小腿上缠着一条肉虫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