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很多脸色苍白的人，江城著名律师文青天曾经大出血，浑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往外渗血，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光，脸上毫无血色，苍白无比。中心医院神经内科的李护士为了减肥，不小心吞进寄生虫的虫卵，虫卵孵化成虫，李护士吐得昏天暗地，吐得面如金纸。我自己卷入过几宗神秘诡异的案件，好几次被吓得脸无血色。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像sun这么苍白的脸。

从我手机的照片里可以看到，sun是高中女生，正是人生中最灿烂的花季，肤色白皙无比。此刻她的脸好像跟文律师体内没有鲜血，又好像跟李护士一样受到极大惊吓，在浓浓白雾的包围下，白得几近透明，并且带着一股股寒气。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我的第一想法就是，见鬼了。

眼前的sun就跟影视剧里的鬼一样。不过影视剧里的鬼几乎都是穿着白衣服披头散发。sun却穿着校服，梳着两条马尾辫。然而在我看来，sun越正常的打扮越透露着诡异。

我平静心神，问道：“你是sun？不好意思，我的英文发音不标准。”我想说两句俏皮话显示我的幽默，顺便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但是很不成功。

sun的眼神没有焦点，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看着我身后，说道：“你好，请问手机带来了吗？”

我脱口而出：“带来了！”说完之后我就有点后悔，并不是舍不得把手机还给人家，而是想起肥膘和阿毛在死之前给我打电话时所说的话。他们都要花钱请我把捡到的手机毁掉，不然他们就会死。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想表达什么意思，现在似乎了解到了一点点，但是搔不到痒处。

静静躺在我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处处透露着古怪。

sun慢慢靠近我，浓雾色颜色越来越深，五米之外的东西我都看不见了。那股逼人的寒意更加强烈。去年老神棍徐显灵想骗取我的鲜血给我催眠时，也感觉到过这种刺骨的寒意。她朝我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示意要手机。

我观察到sun的手掌就跟刚出炉的白豆腐一样嫩，几条生命线非常明显，组成一个“川”字。我甚至能够看到sun掌心下血液的流动。

挣扎片刻，我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递给sun。在来之前，我已经把通讯录移到手机卡上来，把照片等资料转到电脑，所有的软件全部删除，恢复到了出厂设置，避免我个人用户的隐私泄露。

虽然我没有什么隐私，但是害怕手机电脑高手破解掉我的支付宝等跟钱有关的账户密码。

我努力控制上下牙齿不打架，开口说道：“不好意思，你的手机卡没有钱了，我就把卡扔掉了，你得重新补办一张。当时我联系过你的朋友，想把手机还给你，但是他们都不惹我，你手机里存着的号码太少了。后来他们都，都去世了。还好你联系到我了，喏，手机还给你。”我一个人啰里啰嗦说了很多话，感觉怪怪的。

sun从我伸出的手上接过手机。这部手机是银色的，在白色浓雾环境中，几乎和她的手一个颜色，放佛就长在sun的手上一样。sun的手臂是树干，手掌是枝叶，而手机是结出的果实。她的手碰到手机，我感觉到从手机上传来一阵如针刺般的寒意，这姑娘就好像从冰箱里爬出来的一样。

准确地说，就跟从太平间里爬出来一样。

我看着sun的手拿着手机的画面，很快联想到那则高中生车祸新闻的配图上来。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新闻配图上，sun的手横放在地上，此刻sun的手横放在空中。

sun缓缓把手机放进在她校服的上衣口袋里。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跟宋云间聊天的时候我大言不惭，想通过sun了解一些关于肥膘阿毛和排骨的事情，但是看到sun这般模样，我的魂魄吓掉了一半，没有勇气咨询sun任何问题，连再见两个字都不敢说。

浓雾更浓，几乎成水。

我似乎听到sun发出一声叹息，又仿佛听到很多人在我身边叹息。我咬咬牙，努力提起双腿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不敢回头。

“等等。”sun突然说道。一般人说出“等等”这两个字都会带着一些急迫的心情，比如我跟王锦嫦打电话，突然想起有件事情还没说，而王锦嫦已经打算要挂了，我就会脱口而出“等等”。然而sun处处透露着与众不同，这个“等等”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异常缓慢。她说“等等”两个字的时间，都够我把念一首唐诗了。

本着礼貌，我捏起拳头给自己壮胆，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sun慢慢悠悠地靠近我，浓雾将我俩包围。sun意图打开手机。

“密码是3721，三七二十一。”开机数字密码锁被我改了，刚才忘记告诉她了。

sun说话的速度慢，但是手的动作非常敏捷。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解开屏幕锁了，仿佛知道密码锁一样。她打开手机，从相册里找出一张小孩子的照片，问道：“请问，你见过这个小孩子吗？”

她的声音近距离听起来，更加瘆人。

然而我更加惊讶的是这张小孩子的照片。手机的相册，我特意整理过，所有照片转到电脑上了，并且恢复了出厂设置，她是从哪里找出来这张照片的？

我绝对没有保存过这个小孩子，就算保存过，也被我删掉了。如果她从网页里搜索出这个小孩子，我就不会觉得奇怪，顶多震惊她的手速。但是她是从手机自身带的相册里找出来的。这里的相片，要么是手机拍摄的，要么是在上网过程中保存的。而sun根本没有打开浏览器，也没有打开任何软件程序！

“这谁啊？”我问道。

“我弟弟，两年前走丢了。”sun提起她弟弟，脸上终于多了一些属于“活人”的表情，周围的浓雾似乎也淡了一些。

手机里的小孩子是一个五岁的男孩子，咧着嘴大笑，几颗门牙都掉光了，脸上肉嘟嘟的，看着就想伸手去捏。倒是有点像楼下谢龙家的儿子谢榭。

我仔细打量一番，说道：“没见过。”其实我还有下半句，告诉她谢榭长得很像她弟弟，只不过谢榭的脸更圆眼睛更大。小孩子五官还没有长开，长得像的很常见。我主要是受不了她给我带来的寒冷和恐惧，想早点逃离。但是不知道为何迈不动步子，似乎想要多看sun几眼。

sun的五官其实一般，没有李护士漂亮。但是在她这种特殊肤色的映衬下，她的五官似乎泛着一层淡淡的光，看起来秀丽而清冽，再过个两年，肯定是个大美女。

可能sun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小美女，我色胆包天，想多看两眼，才不想走的吧？我这样安慰自己。但是我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而是sun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sun的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毫无血色，我有一种错觉，她的嘴唇跟牙齿一样白。她说道：“这两年来，我爸爸不上班，到处找弟弟，一年到头不回家，家里的钱很快都用完了。”sun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讲故事，语速稍微快了一些。我感觉到的寒意跟着减退了不少，倒是感到一种悲伤。

我望着sun清丽的脸庞，忍着恐惧，听她诉说。

sun的眼睛变亮起来，似乎是多了泪水：“爸爸刚开始只是在江城里找，后来到这个江东省找，找不到，接着去全国找。妈妈当年生完我以后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才怀上弟弟。爸爸非常喜欢弟弟，弟弟就是爸爸的第二条命。爸爸在外面找，不回家，偶尔打个电话，妈妈成天见不着爸爸，家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里，都是一堆事，只有妈妈一个人管，妈妈受不了，离开了我，离开了爸爸，离开了这个家。”说着说着，sun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我在二中上学，用写作的稿费挣来一部手机，加了很多寻找小孩的团体，很多群，论坛，等等，我也喜欢弟弟，因为弟弟，爸爸不回家，妈妈离开了。只要找到弟弟，我们一家都可以团员。我时刻盯着手机，希望找到弟弟的踪影。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爸爸没找到弟弟就不回家，他没有钱，就去卖血，去做苦力……”

周围雾蒙蒙，天上却出现了一轮明月。

然而这轮明月似乎是红色，特别妖艳。

sun说的似乎是血泪史，她轻飘飘的嗓音讲述起来平添一些阴森之感。

“我心疼爸爸。也有很多好心人提供了很多消息，我又紧张又害怕，怕失望，怕见到弟弟成了乞丐在街上要饭。那天，有个好心的大叔给发了一照片，长得跟我弟弟特别像，我几乎可以确认那就是我弟弟。我跟大叔聊天，向大叔打听我弟弟的信息，我一直盯着手机。”

sun说话的时候似乎是盯着我的眼睛，又似乎是盯着我身后的浓雾。

我想起于卫雯这个贩卖婴孩的送货人。

买卖婴儿，对婴儿所在的家庭造成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的。

“我总是看手机关注我弟弟的信息，别人却以为我在跟男同学聊天。我也解释。这个大叔说愿意帮我一起找。我就跟他沟通。走路的时候也是，在过马路的时候也盯着手机，没有注意过往的车辆，然后就被车撞倒了，被卷入到了车轮底下。我要死了？”

sun语速开始快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

“当时我这么想。我还不想死，我刚刚找到弟弟的信息，我要跟爸爸说，我找到弟弟了，让爸爸回家，让妈妈回家，我不能死！”sun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白皙的皮肤上，双眼流出两行猩红的血泪。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