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虬开源很不满意地提醒了两声，“臣或许是老调重谈，词藻单调，语句乏于组织，但微臣这是在朝堂之上陈述军要，不是在茶馆里说书，还请皇上重视！”

说着，虬开源跪了下去，与他同谏议院的六位大夫，亢、氐、房、心、尾、箕也齐刷刷的跪了下去。这么一来，龙霖便不能走神发呆了，必须直面他们，又得是一番对质。

“角爱卿，除了两名大帅，前线还有多少名将军。”

“回禀皇上，记录在册的，还有大大小小二十七名将军。”

“嗯，说的是。除了两名大帅。前线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七名将军，朕嘱咐过他们，每一场战役无论规模，详细地记录上来，这些战地书摞在这里，三年了，积攒了不少，其实就在你们眼前，只是你们没发现。”龙霖说道，示意太监将龙案前的流苏缎子掀起一角，案下密密麻麻堆满了册子，“二十一名青龙族的将军，六名人族的将军，年长的五十四岁，年青的二十七八，有通过武举出身，有魏家军的杰出才俊，有朕亲自挑选提拔，也有靠自己智谋与英勇用一场场胜仗打出的地位。你说他们各个是朕的心腹，呵，天高皇帝远，又是远在琟河以北的战役，照你们的说法，三年来天怒人怨，他们也早就恨死朕了吧。委托一个有恶评的大帅，统领他们，害他们只能打败仗。”

“微臣不是指他们……”

“嗯，朕明白，你的谏言只指向玄武千寻。所以朕告诉你，世上不止你一个声音，或是这座皇宫里每个人的声音。兼听则明，朕坐在这里废寝忘食地阅读这三年来的战地书，就是不愿意错过对他们的任何一句褒贬。而在这些战书上，二十七名将军对千寻夫妇的钦佩与赞赏越来越多，对他们夫妻的质疑之声一年比一年少。这些人在战场上日夜相处，生死之交，还会有谁比他们更了解真相。他们又何须偏袒这位敌族公主，若有质疑，大可以一道联名上书罢黜她。这些人开口说一次，比你们说百次都有效。但为什么他们没有？”

跪着的人群中流露出一个细小的声音：“许是被蒙蔽了……”

“呵，真正的疑人偷斧便是你们这般。千寻夫妇无论如何浴血厮杀，保国卫民，都是白费心血。朕只要替他们说几句话，便是为情所困，执迷不悟。”龙霖忽然笑意盈盈，也不生气了，“要不这样吧，朕御驾亲征，你们七位本是有监国权的，就由你们来代理国家。朕走到今天，大约是失了民心，也失去了群臣的信任，也无妻室与后嗣，愧对祖宗，不如趁着战势死在战场之上，顺应了你们的心意，然后从青龙皇族的贤士之中推立一位为王便好了。”

龙霖说到御驾亲征时，朝堂上除七宿大夫外的百官已经慌了，听到他说要死在战场上，更是吓得哆嗦，纷纷跪了下来。

“皇上三思啊。”喊叫声此起彼伏。毕竟龙霖近十年的政绩实实在在摆在这里，若不是玄武族突然间祸乱人间，龙霖治辖的江山真正是富足平安的。

“皇上莫说气话。”虬开源的声音十分刺耳，一下子把龙霖的言辞变成了小孩儿闹情绪，“皇上可还记得您在沙耶逻与魔族一役，可还记得您在玄武峰为情自困的一个月。御驾亲征又是拿性命做赌注的事情，而皇上你明明知道，这青龙皇朝的江山最最需要的还是您这位明君。”

呵……龙霖笑了，看向虬开源。

用抬高你的方法来钳制住你的话锋，这是所谓的捧杀。到底是老臣子，充满了技巧。

如此一来，龙霖再提御驾亲征的事便是真赌气了。

龙霖笑而不语。虬开源想了想，忽然发现他之前弹劾千寻的那一堆话，至少在今天都成了废话，话题已经被彻底引开了，很难再绕回去。

这皇帝倒是狡猾，也是无奈。

情愿自己被吐槽几句，也要保住千寻。

“朕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因为朕对结束战乱，重现太平盛世充满了信心。眼下的难关，我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地度过去。这需要我们所有人守望相助，团结一致的决心，而不是猜忌与排斥。”龙霖扔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回去，这种话既好听又无伤大雅，大家听了高兴。

“皇上……”虬开源却不高兴。

龙霖却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份奏折，“这澜州盐吏贪墨一事是怎样？全国支援前线，连朕都在节衣缩食的关头，他们倒在澜州发国难财？这份被人匿名揭发上来的贪墨名单看得直叫朕寒心，还未查实，朕就先不报他们的名字了。”

虬开源的外甥在江南做盐务监置史，是个不争气贪财的家伙，虬开源屡次教训无效，虬开源顿时心虚，猜那名单里有外甥的名字。这下打了他的脸，实在不敢说话了。

龙霖将奏章朝前一扔，百官再次吓得磕头。

龙霖却没说话，大殿上静了很久。

“该严查的就严查吧，若是实情就加倍严惩，若是冤枉也可还他们一个清白。”

龙霖轻轻说道，随即又拿起了一本奏疏翻阅了几章，头未抬，语调十分哀伤，“我们这些人，今天还能在这里太太平平地说话，下朝后即可享用热腾腾的食物，高高兴兴地与家人相聚，都是战士们在前线舍生忘死的搏杀战斗，换来的眼下安稳。虬爱卿屡次三番拿战败与失地说事，却只字不提将士们用生命与鲜血牢牢守住的琟河北境线……唉……这话朕听过算过，千万别散布出去，叫那些将士们的家人听了伤心，叫战士们听了更伤心。”

这段话分明不是责怪，却听得虬开源心惊肉跳。

战场不是千寻一个人的战场，如果想把所有失利赖给她，就否认了其他将士的功勋，也否认了他们的牺牲。

龙霖的提醒更像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讥笑，天下任何人想要在他面前针对千寻，还得多动一动脑子。

虬开源背后莫名渗出了一层冷汗，猛然意识到这位“笑面君王”比龙王晸来的更可怕。龙王晸欺凌他们，他们至少可以落到一个“冤”字，纵然一死，却是有理的，早晚能被历史还一个清白。但是倘若忤逆了龙霖，一旦被追究起来，只能落得两个字，活该。根本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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