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凰公主的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

“奴才和他——我…”一口老血淤积在喉咙里，我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奴才和丞相不过数面之缘，奴才冤枉啊！公主细想想，奴才先才是在皇子那儿伺候，怎么同丞相说得上话？至若丞相为何钦点奴才伺候，这奴才委实不知情啊！”

啪！

又是一巴掌。

灵凰的怒火似乎一直在积蓄，此时此刻终于随着我的解释全数迸发出来，“是你，陪着本宫去勤政殿，听到了父皇和裴大人的话，只有你一个人，可能把密令传出宫中，否则，丞相怎么会知晓这一切，怎么会灭裴氏满门！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心悦裴公子！萧承夙下令，将他推于闹市打成残废，再流放苍明塔，他尚年轻，便已是个废人了！”

她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她每逼近一步，我都往后踉跄着退数步，阳光明晃晃地照射下来，我却觉得整个胸膛流淌的血液都冷到结冰，嘴唇也跟着颤抖。

灵凰，你的眼神何以那样怨毒？

仿佛面前的小人儿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缠着我给她捏天蓬元帅的小女孩儿，而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是能在鼓掌之间要了我的性命的皇室血脉。

她疑心我。

不，并非怀疑，她断定害死裴居正和裴氏上下的元凶就是我。

“怎么，你不是伶牙俐齿么？你不是舌灿莲花么？你为何不解释？”灵凰精致的脸蛋儿恨意弥漫，“被本宫戳破，无话可说了是不是？”

“公主不相信奴才，奴才多说又有何用？”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在云端，飘忽不定，“奴才…只有一句话，不是我。”

不是我。

然而此时此刻的灵凰显然听不进自我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她一招手，我身后的带刀侍卫忽然间出手如电，点在了我的穴道上，我闷哼一声，感觉全身上下迅速无力，然而意识却还清明，“公主要杀奴才么？”

“杀你？”灵凰微微吐出一口气，“五哥前不久大喜，宫中染血不吉，我还让你好端端待在宫里，我只怕…丞相会永远也找不到你。”

起初，我不懂得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被两个侍卫架起来，一路拖行，然而直到穿过御花园的一排杨柳，草木渐盛，我的心中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因为随之入了眼帘的，是一口枯井。

井口约莫二尺横宽，我被整个儿推了进去，屁股着地，还未等我爬起来，井上已然盖上了铁盖，然后，便是沉重落锁的声响。

灵凰的声音从井上面轻飘地传来，“姜公公，你说，这个地方如此冷僻，萧丞相他能不能找到你？”

“公主殿下！”在此之前，我始终不敢相信，前些日子还拉着我的手有说有笑的灵凰，居然真的能下的了手，然而直至此时此刻，我才彻底清醒，奈何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只是一叠声地告饶，“公主殿下，奴才知错了，公主殿下…灵凰，求你！公主…”

脚步声愈来愈远，愈来愈细微，周遭终于陷入了黑暗与死寂之中。

我颓然地瘫倒在地，这口井不知道枯了多久，井壁上皆是暗绿色的青苔，井内弥漫着股腐烂的霉气，阴寒丝丝缕缕渗入骨中，我只得蜷缩在一隅，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灵凰恨我，并不是全无道理，究竟那个名冠京城的裴公子为此终生残废，可是在此之前，甚至于此时此刻，我都没有告密萧承夙的意思。

我至多不过想尽力保全救过我的叶子衿而已。

可是这漫漫深宫，又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可言？生如浮萍、命如草芥，一个奴才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本身便是原罪。

如今被囚禁井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反而坦然了，开始思索一些零碎的事儿，早知如此，不如把我攒下的那为数不少的私房钱给御膳房的兄弟伙计散了去，再想法子让云枝出宫，不再受人掣肘，早知道如今难逃一死，不如我骨气一把，大殿之上就拒绝了萧承夙：老、娘、不、去！

…这样，起码死的有点尊严。

也不知道叶子衿那个死小子，现在究竟是死是活，唉，要是他真真儿逃过一劫，不以身相许给我，简直对不住我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把能得罪的人物全开罪了一个遍。

兜兜转转地，我又想到了娘亲。其实关于她的记忆已然很浅薄，就好像了无波澜的湖面上忽然略过一只水鸟，留下的清浅的一道印记，转瞬即逝，似乎她给我的交代只有一句话，不功成名就，便不必去找她。

…很显然，这是要我母女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呼，好冷啊。

井下幽暗无光，不见天日，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能凭借那井盖的缝隙中唯一的微光愈来愈微弱，来判定此时此刻已至黄昏。

云枝给我留的午膳一口未动，此时此刻五脏庙已经在闹腾不休，而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寒意钻入我的领口四肢，带走本来就所剩无多的那点余温。

我狠狠打了个哆嗦。将手来回揉搓，再相互插入自己的衣袖中，却还是瑟瑟发抖。我一冷便会止不住地出虚汗，而额头和后背冒出的细密冷汗被井中寒意逼迫，便会更冷。

想一想自己挣扎无果，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么个没人知道的枯井中，等到许久许久之后被某个负责打扫的小宫女小太监看到我的尸体，已经冻僵，面黄肌瘦，惨不忍睹…。

我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忽然间，左耳微不可闻地动了一动——我强撑着直起身，趴在井中的石壁上听，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人声！

“…丞相大人吩咐，满宫上下任何一处角落也不放过，咱兄弟分到御花园已算好的了，那些个分到正宫的才是为难，一个不慎两头担不是，搞不好还要掉脑袋哟！”

“话是这么说，但是三哥，你看看这花园子有多大？这东绕西绕的，咱们若真是一处一处地往下寻，恐怕寻到明儿天明也没下落！”

我的十指狠狠攥入掌心，从一潭死水突然到心跳如鼓，重新燃烧起对于活下去的期望，然而任凭我急出来一头冷汗，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明明先才刚刚被封住穴道的时候，我还可以开口…

“你小子真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能搜则搜，譬如这园子，不知荒芜多久，这树上、井下，上不去下不来的地儿，那还用得着找么？”男声笑骂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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