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我恨不得撕心裂肺地吼出来，我在井里，求他们救我！

然而，我再着急也只是汗如雨下，亲耳听到这唯一的希望越来越微弱，男声逐渐远去，直到一丝声响也听不见。

我整个人瘫倒在地，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先才的一番挣扎已经耗尽了八九成力气，我感觉自己的知觉和意识似乎在一点点抽离体内，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

就在我踏在鬼门关边缘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破锁的响动，我没有力气抬头，或许听到的声音只是幻觉。

然而，那把声音愈来愈清晰，跟着，沉重的井盖被缓慢开启，月光霎时倾泻下来。我费力地将双眸打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但见一袭青衣，翩若惊鸿般越入井中，仿佛落尘仙。

“果真如此。”是低低的男声，带着如释重负的意味。来者何人？我不知道，只是任由他将我整个人横腰抱起，飞步踏出井外，头跟着一阵眩晕。

他一松手，我便整个人瘫倒在了他脚下的土地上。

“给她用水。”

口被人掰开，一脉清凉灌了进来，我摸索着水囊，夺过来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咽，足足大半晌，这才感觉自己的生命之火续上了，幽幽吐出一个字。

“…饿。”

“你起来，本相带你去吃。”

“不必了…”我的意识早已七零八落，此时此刻全凭知觉开口，“这位兄台，多谢你出手救我…小弟感激不尽。你要是不嫌弃，我…”

…慢着。

他刚刚自称什么？

我浑身一震，即便是饥寒交迫，此时此刻也陡然间清醒了大半，抬首去看，一张清隽如雪的面容映入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百感交集。

萧承夙。

将我推入漩涡深渊之中的是他，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的也是他。

我本有对他一肚子的怨怼，是他毁了我本来在宫中浑水摸鱼的安稳生活，可是，在他怀中短短的那一刻，在看清他的面容听到他的声音时，为何我会感觉到无比心安？

为何会眷恋这样可遇不可求、可触不可及的温暖？

“看来，还没完全糊涂。”萧承夙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眉宇之间浮现出淡淡的嫌弃，“是谁？”

——是谁？

许是多日以来的斗智斗勇，短短两个字，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却没有开口。

我能怎么说？把灵凰公主供出来，再惹后宫一场腥风血雨么？何况我算什么人物，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我便是告诉了他，又指望他为我做什么？

萧承夙显然误会了我的沉默，理解为了蠢。耐着性子反问道，“关你在这儿的人，是谁？”

我和他四目相接，看到了那琥珀色的一双狭长眼眸，自个儿咽了一口唾沫，干笑道，“奴才不记得了。一醒来便发现在这儿，也不知开罪了哪位主子，要至奴才于死地。”

他静默了片刻，在场除了我二人还有七八个佩刀侍卫，以及上次在酒馆中身手不凡的那个玄衣男子，众人见主子不开口，尽皆无言。

然后，在一片安静之中，我的肚子吱吱咕咕地响了起来。

声音高低错落。

……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紫一阵青一阵白，几个糙爷们侍卫捂着嘴嘿嘿嘿地笑，萧承夙不愧是丞相，端着一张冰美人的脸，“不必收拾细软了，即刻出宫。”

“丞、丞相！”我忙举手示意，“奴才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萧承夙拂袖而去，“燕长风，备车马，送她出宫。在端武门等我。”

“…奴才一定得讲！”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就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而，也不知是我的角度刁钻，还是力道诡异，萧承夙那一身青若烟雨的长衫连着中衣被我扯了下来——露出了——

新月形的半截锁骨，和整个右肩！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其余的侍卫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俩！

我如同碰到了一块烫手山芋，猛地缩回了手，萧大丞相眉头皱了皱，似乎隐隐带了点怒色，强按着没有发作，“讲。”

“奴才攒的私房钱不少，所以，必然得回去一趟。”

“…”萧承夙没有一口应下，也没有登下拒绝，我趁热打铁又道，“奴才还想带着一个相好的同去相府伺候丞相。”

这下他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相好的？”

这词儿经他口中一过，怎么着都带了些许暧昧的意味，我擦了擦汗，“女子、女子。”

“你当我府上是什么去处？”

萧承夙的语气很不善，目光很冰冷，我知道，他已然在生气的边缘，惹他的危险无异于揪下来一撮老虎的毛，可我还是用生命试探了。

“丞相英明神武，算奴才求您了，成吗？”我双手合十，双目含泪，再三拜了又拜。

他静静地看着我，长睫之下，琥珀色的眼瞳让人猜不透情绪，“再说一次。”

我、我、我！

我姜公公别的也罢了，就怕别人激将我！好，再说一次，这可是你吩咐的！

我豁出去了！

“求——丞相——答允我——带人进相府！”

我闭着眼睛如是叫道。

然后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点上了白蜡烛。

“准了。”

谁知道，萧承夙轻飘飘地丢一句话，挥一挥衣袖，走了。

……

我要带走的人自然是云枝，她听到这个信儿雀跃不已，一下子抱住了我，我从她剔透如荔的面上可以看出对这宫墙之外的相望，我想，她该是欢喜的吧。

我二人同为下人，其实行囊并没有多少，临走之前，我将些许碎银子都散给了小德子他们。

黄大师傅将我召唤了过去。

他第一句话就重重地叹气，“我本以为…”

“对不住，黄师傅。”我抢着认了错，“不是我故意瞒着您，只是在这宫中，当个太监麻烦更少一些。”

“不是这个话，”黄大师傅唉了一声，“姜姑娘，这宫中人想为自己争一个好前程，无可厚非，你有几分聪明气，还有一双巧手，我说过，你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不愿在这儿呆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我垂首，嘴角带了三分苦笑，聪明又如何，而今的一切，根本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只是你可知道，此次出宫，入的可是相府啊…”黄师傅慢慢地啜饮了一口汤，略显浑浊的眼中蕴着层层忧虑，“此行若一去不回，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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