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奏了约莫半个时辰的白头吟，楼下大厅中的吟诗叫好声也渐渐缓了下来，花魁清婉的目光越发焦急，瞟向二楼那处雅间的目光也越发频繁起来，到后来，给吟诵恩客的赞语也简洁到只剩一个“好”字。

其实二楼雅间也有不少贵人朗诗吟词，只是都不是清婉所等的那个人，而在一名穷酸儒生诵完一首酸地掉牙的琴诗后，许久未有人再朗声吟诗。

清婉的面色一瞬间灰败了下来，即使涂着最好的胭脂也隐隐能看出双颊的青白之色。

无人再答，意味着她要在刚刚吟诗的两百多位恩客中选出一名，请至她所住的小院屋中，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哪怕她是花魁，也断然不能坏了楼里定下的规矩。

清婉紧了紧藏在袖下的双手，似乎仍不死心，深呼一口气，抬起春水似的眸子，扯了一抹惯有的妩媚笑容，出声问：“可还有贵客为奴家作诗？”

虽是问在场未答题的所有客人，目光却是一直凝着二楼的那室雅间。

台下的男人虽是为她而来，但耗了一个晚上也多少有些没耐心了，特别是那些已经做过诗，苦候在楼中的男人们。

有人出声，语含抱怨道：“花魁娘娘，时辰不早了，你且选一个吧。”

有人带头，其他同样等地不耐的客人们也接二连三在台下念叨。

“该念的都念了，不念的给他一年时间他也念不出来，肯定已经没了，清婉姑娘就不要再拖了。”

……

一阵阵如潮声般不歇的叫嚷声，让清婉的面色更加发白。

老鸨在台下急的直跺脚，凑近高台边，对着一旁跪着的的丫鬟藏凤耳语了几句，随即急慌慌推着她上前。

藏凤踉跄着爬起，来到清婉一侧，担忧地道：“姑娘，妈妈说不能再耽搁了。”

清婉侧过身，狠狠瞪了她一眼，眸光里的怨毒似是与藏凤有着刻骨仇恨，咬牙切齿地骂道：“蠢货，要你有什么用！”

藏凤惊恐低头，害怕地全身发憷，怯懦的模样似乎随时会哭出声来。

就在场面剑拔弩张，清婉与众满楼男人僵持不下时，二楼某间忽地雅室传出一道声音：“诸位……”

那人的声音不大，沉闷且雄厚，飘入一楼大厅后瞬间没入众人的喧嚣声中。

但还是有人听到了。

清婉狂喜地转过身，向前急走两步，遥遥看着二楼飘出声音的那间雅室开窗，眸子里亮起的光彩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灼人。

她抑制不住兴奋地大声道：“各位且静，还有一位贵客未作答。”

她的音调拔高了一倍不止，再加上众人的注意本就在她的身上，瞬间，楼中安静了下来，众人不解地看着清婉。

有人问：“清婉姑娘，到底是谁要作答？”

清婉的眸光一直黏在二楼的那间雅室，漫漫轻纱后是她所思所念的人，那人终于开口，她的人她的心似乎都化了，连带着声音也妩媚柔情化作春光下的月寐湖。

“木先生，您是要为清婉作诗吗？”清婉颤抖着嘴唇，期待而又不安地问道。

二楼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不弃，在下愿做琴诗一首。”

清婉等了他一晚上，压根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木先生，她紧张地捧着胸口，眸里的笑意渐渐蔓延至双颊嘴角，此刻的她无疑是美丽动人的，比之前木然的笑脸神情多了不知多少灵动。

清婉柔声道：“自然，还请先生不吝赐诗。”在那名木先生面前，她似乎已经卑微到了尘土里。

她表现的太过明显，楼中已经有人看出了端倪，叹了叹气拂袖而去，但更多的人依然或站或坐原地，等那渺茫几乎不可见的机会。

未等多久，二楼那扇飘着纱幔的开窗被打开了一角，从缝隙中落下一卷画轴，遥遥而下，如飘轻羽，在众人或惊楞或讶叹的眼神中飘至高台中清婉的身前。

清婉急急伸出双手，如获至宝般，小心捧着那卷画轴，颤抖着指节缓缓拉开画卷。

就在打开画卷的一刹那，她刚刚才恢复血色的小脸登时变得惨白，瞳仁猛缩，身子哆嗦着如狂风中的弱柳，娇弱地似乎随时都能倒地。

藏凤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小声担忧地问：“姑娘，您没事……”

话没说完。眼角瞟到清婉手中的画卷后，顿时惊地息了声音。

清婉也不知哪里的劲，忽地推开她，‘哗啦’一声迅速收起画轴，站直了身子，冷漠怨毒地狠狠瞪了藏凤一眼，随即脸上再次牵起如往常般客套礼节的娇笑，扫过众人，眼神在那扇半开的窗扇上只微微停留了一瞬。

“木公子的诗，甚得奴家的心……”

没听到诗，只这么简单的两句似乎就要定了输赢，楼中等了一晚上的男人们可不乐意了。

“清婉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诗，你给我们也看看呗，让我们也见见世面。”

“正是如此，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按说若真是好诗，也不怕拿出让我们见识见识。”

有早就等地不耐的，直接不悦吼道：“花魁娘娘，莫不是想要存心包庇？怡香楼真是好大的架子啊，都能指鹿为马了。”

……

现在众人不仅对清婉明显的偏袒不满，更是对怡香楼的规矩产生了怀疑，老鸨在台下急的直跺脚打转，整洁的发髻硬生生被挠出了鸡窝的模样，恨不得现在就上去高台把清婉逮住关进小屋中，狠狠抽打几番让她反省。

可如今楼中客人太多，若不到最后时刻，老鸨实在不想强行压下清婉，砸了怡香楼的招牌！

清婉一人独占高台中央，笑颜不变，反而更加娇美，如是艳压群芳的花中魁首。

将画轴小心拢起，抱在怀中，轻柔地似乎是对待情郎，她拂了拂鬓边的碎发，柔声对着楼中众人道：“既然诸位有雅兴，清婉愿替木先生吟出卷中琴诗。”

这一声后，众人皆静了下来，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在她的身上，一致默认了，由清婉读出那画卷中的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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