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清婉并没有再展开怀中的画卷，在众人的催促的眼神下，她裙裾微摆，莲步轻移，樱花般的唇瓣微微翕合，轻声念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美人悲迟暮。藤萝托乔木，木无心。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楼中不管懂词或是不懂词的，都能从她所念中觉察出幽怨之情，虽然清婉的神情如旧，脸上的笑容动人而不失礼仪，可那一双秋水似的眸子里明明染的是抹不进的凄哀与决绝之色。

楼中静了好一瞬，直至清婉迈步到高台前，幽幽问：“诸位觉得如何？是否还觉得奴家所判有失公正？”

“好词好词！清婉姑娘慧眼。”

“木先生大才，不知先生是何处人？”

……

稀稀落落的叫好声随之响起，刚刚喊得欢的男人们，大多躲闪着眼神，不敢去看清婉。

清婉所念的琴词虽不见得极好，但比起夜间其他人所作的诗词要好上太多了，特别是最后一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悲戚之境，听者无不动容。

清婉浅浅施了一礼，予众人道谢：“多谢诸位今夜捧场，若是诸位无异议，今晚夺魁者便是木先生。”

一双秋水眸随着所说，透着倔强，看向二楼雅间半掩的窗扇，深情而又幽怨地说：“木先生，清婉在小院等你。”

就在众人以为二楼雅间的木先生会雀跃欢欣地从雅间走出，感恩戴德去到花魁娘娘小院屋中一亲芳泽时，二楼沉闷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淡如白水，丝毫无味：“姑娘，上楼一座。”

架子大到甚至不愿移步，让众人眼红觊觎的花魁娘娘亲自上楼去陪，有些人不满了，吼了几句难听的话，可清婉却完全不在意似的，神色中反而带着隐隐的兴奋与羞涩，施了一礼，远远答道：“谢木先生相邀，清婉这就上楼，还请先生稍待。”

花魁娘娘都这般说了，那些打抱不平自认可以做英雄引起清婉注意的男人们，自然也就无话可说，到此，今夜便是尘埃落定了，花魁献艺也算是告一段落。

众人唏嘘着，大厅后站着的穷酸学子们摇头叹气地退出怡香楼，厅中以及雅间的男人们却少有动身的，对于腰包中有点银子的男人们来说，虽可惜没有赢得清婉，可还有其他女人相陪聊以慰藉，自然不会急着离去。

南宫倾滟不是男人，对楼内的声色犬马也丝毫没兴趣，在清婉领着人上楼时，她也随之从椅上起了身。

要不是顾忌到墨书会在楼外守株待兔，她早就想离开。现在一干穷儒百姓离场，人群漫漫，混在其中离开再好不过。

小绿还在弹唱白头吟，见她忽地站起，惊了惊，触在琵琶弦上的纤纤玉指微微一顿，随即压下琴弦，止了歌声，不解地唤了一声：“许公子？”

南宫倾滟扫了她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站起，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我欲回府，今日之事多谢。”不多说，转身迈步朝着屋外而去。

小绿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一脸懵然，客人花了快上千两银子，却连她的手都不摸一下就要回去，她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奇葩男人。

出了雅间后，南宫倾滟径直朝着楼梯口而去，小廊上依然没什么人，经过的每一间几乎都响着丝竹乐声，依稀还能听见推杯换盏、娇笑嫣然声，乱七八糟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闹地她本就不太平的脑袋嗡嗡发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沉沦在酒色之中。

她步子越走越快，想要早点逃离，当转入楼梯的转角时，前面的小廊忽地被人挡了去路。

定睛一看，是花魁清婉与老鸨，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四人侯在一处雅间门前，似在等屋中人的回话。

楼梯在小廊尽头，要下楼必然要经过四人所在的地方，现在却被人阻了去，南宫倾滟是如何也过不去了，只能远远伫在廊内尽头，候着几人入屋，才好过廊下楼。

清婉依然抱着画轴，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意，捏着手，不安地敲了敲门，声音柔美到能滴出水来：“木先生，清婉来了。”

由于隔地太远，南宫倾滟并没有听到屋中传出的声音，只见清婉的神色突然就变了，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而老鸨则是意味莫名地瞧了瞧身后两名颤缩的丫鬟，凑在清婉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随后朱门从里面打开，几人神色各异，依次进了屋。

南宫倾滟远远看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猛地发现，清婉所进的雅间不正是高培文之前进去的房间吗？

刚刚清婉在高台上的表现她都看的清清楚楚，花魁明显心仪于屋中姓木的先生，而姓木的似乎对清婉不甚在意。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那名木先生……八成就是当今的月皇！

这一发现让南宫倾滟惊地快迈不动步子了，虽然之前就已经知道月皇来怡香楼找乐子，可真当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番复杂心情。

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男人呐，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对他们来说，忠守的永远只有权势，至于女人，玩玩罢了。

继续朝前走去，快要接近高培文的雅间时，忽地听到那间屋中传来‘沧啦’一声清亮响声，似是拔剑声，随即而来的是‘哗啦啦’桌椅杯盏倾倒的声音以及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啊！杀人了！”

南宫倾滟瞬间一愣，心卡到了嗓子眼，疾走两步，来到雅间门前，不知何因，朱门并没有彻底关上，露出一小条缝隙，南宫倾滟没有急着推门而进，只是从缝隙里偷瞄。

只见屋中凌乱，地上延了一大滩刺眼的殷红鲜血，躺在血泊中的娇美女人，右手紧握着画卷一轴，一双眼秋水似的眸子已经失了生机，却依然瞠目死死盯在那画卷之上。

画卷上，空无一字，只一朵血染的红花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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