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这种进步的欲望无可厚非，她认为那是志剑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他当然唯有加快步伐向前走。但是她对志剑这么快就开始觊觎总裁的位置还是感到心怀惴惴，尽管现在的总裁是一个庸才，远不如志剑的能力与才华，但毕竟是他让志剑当上了副总裁，志剑如此过河拆桥是不仁义的，自然也是很危险的，娲认为志剑是在玩儿火。但是志剑却以对事业的使命感和责任心驳斥了娲的观点，他说公司的连年亏损、管理混乱，以及领导层的腐败堕落，是这一任总裁所根本无力改变的，而他只有坐在总裁的位置上，才可能大刀阔斧地终止并改变这一切。所以他这样急功近利地竞争总裁的位子，并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是为了整体的事业……娲不知道志剑的这种想法是不是真的出以公心。　　在娲等待志剑做最后决定的这个晚上，刚好是志剑和上一层领导喝酒的关键时刻。这时候上一层领导已经看出了如果不让志剑脱颖而出，他们的这个下属公司肯定就要破产了，所以他们只有把最后的赌注押在志剑的身上。志剑以他的聪明自然很快了悟了领导的意图，他对上一层领导对公司现状的了如指掌，以及对他的信任器重简直是感激涕零。话说到深处，便不免妄言，但幸好志剑的上一层领导对这个年轻人的踌躇满志十分欣赏，他们也就更加愿意利用这一粒棋子来重整山河了。于是这一对上下级在喝酒中慢慢产生了一种父子的或者至少是忘年交的感觉，结果酒喝到了半夜却还是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遗憾，后来志剑就只好陪着这位领导住到了酒店。这期间一直等在家中的娲曾几次打电话给志剑。这是过去不曾有的，因为娲早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晚上独自在家，独自看电视，独自睡觉。一旦哪一天志剑提前回来，她反倒觉得不习惯甚至不舒服了。但是这个晚上和往日不同，娲有个紧急的需要和志剑商量的关于他们这个家庭未来的事。她不能等了。她要和志剑说话。她一定要说，就在此刻。但是此刻正酒酣耳热的志剑不耐烦了，他先是粗暴地打断了娲的喋喋不休，然后就蛮横地挂掉了手机。后来还是娲的电话不断地响起，后来志剑真的急了，安抚无效，他就开始在电话里骂娲。为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的关头不被娲骚扰，志剑干脆彻底地关闭了电话。那一刻在志剑的心中，他能否升迁的事情才是真正重要的。在他看来，娲弄弄艺术搞搞设计无非是自娱自乐，而只有他做得好了，这个家庭才会有真正的未来。　　再也无法打通志剑的电话，娲像疯子一样地在房子里撞来撞去。她每隔一分钟就给志剑打一个电话，尽管她知道志剑是根本不会接听的。但是她就是要不停地打。后来这种疯狂地拨打电话行为已经不是为了找到志剑，而只是她的一种发泄了。直到娲彻底绝望的那一刻（很可能是她已经累了），她便把电话从阳台上奋力地扔了出去。她再也不要听到志剑的声音，她知道那时候她对志剑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　　而志剑却并不知道这个晚上其实就是他们这个家庭的滑铁卢。他深深地熟睡在宾馆的床上，直到清晨猛然醒来。那一刻他好像突然被丢失了一样，不知道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他想了很久之后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也回忆起了娲昨晚的那些让他很丢面子的电话。他依稀记得娲好像要和他商量什么事情，他知道娲是那种善解人意的女人，她如若没有重要的事情，是决不会那样不讲道理的。想到这里志剑才恍然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顾不上衣冠楚楚就急如星火地赶回了家。这至少说明在志剑的心目中，娲还是有她的位置的。　　而娲在接受了不再可能和志剑商量的现实后，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这一切源自于她终于愤然扔掉了电话机，她发泄了，也就不再生气了。她甚至还担心志剑会把电话打回来，她牵挂于志剑找不到她一定会很着急。她为此甚至又把那个被扔掉的电话捡回来，但是电话机已经被摔坏了，娲在这个夜晚无论如何也听不到志剑的声音了。　　清晨起来，娲的情绪好了许多。不管昨晚怎样的不愉快，但至少今天就将获得一套大房子的欢乐，还是立刻就包笼了娲的心。她想她已经独立作出了决定，那就是接受那套大房子。她想不管志剑同意还是不同意，这都是对他们的这个家庭最好的选择了。娲在轻松地吃着面包喝着咖啡的时候，甚至还为他们未来的大房子画出了一些装修的草图。为了以最美好的形象迎接他们的房子，她甚至还为自己化了妆。　　然而就在娲正要光彩照人地去见FD总裁的时候，踉踉跄跄的志剑竟然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光鲜靓丽的娲和蓬头垢面的志剑立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志剑不回来便罢，娲一看见这个依旧酒气熏天的志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奋力推开了不断向她道歉、想要拥抱她的志剑，问他，你一天到晚地想着往上爬就那么重要吗？　　原本满心愧疚、一腔悔过的志剑，却陡然被描述成了势利小人，这是任何男人都很难接受的耻辱，何况是被自己最亲的那个女人。于是志剑便借着残余的酒力发起疯来。他紧紧抱住了想要离开的娲，凶狠地把她推倒在沙发上，然后就开始高声斥责。他说娲就知道处处依赖他，所以才会像怨妇一样地整天盯着他。他受不了了。要崩溃了。他讨厌这个家。一点也不愿意回来。他也讨厌娲。他怎么就没遇上那些贤惠的女人……　　去找那些贤惠的女人去吧！　　娲狠狠地关上门，就一气之下离开了家。　　一路上娲没有让她的怨气在前往公司的途中消解。她太生气了，她觉得志剑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而她和他的这个家庭也已经破碎得无可救药，那么，她还有义务为这个家庭的未来作努力吗？　　娲便是带着这种种困惑和疑问以及满腔怒火走进了FD总裁的办公室。当总裁温柔地抬起蓝眼睛问到娲的选择，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抛出了宁可辞职也不愿丧失名誉的决定。弄得那位金发碧眼的FD长官简直不敢相信中国还有这么刚烈的女人，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他不能理解这个东方的小女子怎么会作出如此有分量的选择。他在竭尽全力地屏神静气之后，便只剩下对娲的反复诘问，这是不是你最后的选择？你要不要再想想？你真的这样想吗？你不会后悔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娲流着眼泪，她也无数次地重复着她的已经不够坚决的回答。她说是，是，是——她几近疯狂地质问那个老外，你为什么总是问我总是问我？我难道就不能作出这样的选择吗？　　老外看着娲流着眼泪走出了他的办公室。他对这个英勇作出如此决定的中国女人满怀了尊敬和怜惜。他知道一个弱小女子作出这种决不逆来顺受的选择是不容易的，他也从娲的决定中对中国人有了更多层面的认识。他对着娲的背影最后一次说，娲，你没有什么问题吧？如果你需要……可惜已经走出去的娲听不到那个老外的关切了，也许她听到了她可能会回头，会后悔的，但是她没有听到。　　娲在拒绝着那一切的时候其实只想着她要报复志剑。　　那一刻娲的脑子全乱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正在做的是什么。她只知道选择了得罪FD公司就是选择了失业，而选择了失业也就是报复了志剑。她才不要什么大房子，什么丰厚的年薪，什么到欧洲旅行，什么……不，没有了志剑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要这些干什么呢？　　娲和志剑是在两天之后和好的。和好之前，他们曾经做爱。娲是在志剑的怀中向他哭诉两天前发生的那些事的。就是这么简单，娲在负气中作出了那个错误的选择。　　当志剑得知了事情的严重性后，便立刻通过各种渠道进行疏通和补救。志剑这样做甚至不是为了娲，而是为了挽救他们这个正在摇摇欲坠的家庭。志剑的补救可谓竭尽全力，可惜像FD这样的外国公司是没有通融的。即或是能通融，也已经晚了，因为FD公司已经遗憾地退出了米兰时装周，传真在娲离开总裁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发了出去。泼出去的水，自然是不能收回来的；即或是能收回来，也不能去收，因为那将关乎着一家公司的信誉和力量。如此，娲的设计就没有被带到意大利的那个美丽的城市米兰，至此，她不仅丢了名声，丢了房子，几天以后，公司也在给了她下一个月的工资之后，请她走人了。这是娲和志剑都始料不及的。　　就是这么简单。悲剧就发生了。娲怎么会知道那不幸就发生在那么难以捉摸的负气的一秒钟呢？她明明是想说她接受那套大房子的，但是为什么……就是这么简单。通常悲剧就是在这一念之差中诞生的。如果那个晚上志剑没有去喝酒。如果那个晚上志剑去喝酒了，但他却很快回家了。如果那个晚上志剑去喝酒了，也没有回家，但是他没有关上手机。或者，如果那个晚上志剑去喝酒了，也住在了宾馆，但是他清晨没有回来。再或者如果那个晚上志剑去喝酒了，也住在了宾馆，清晨也回来了，但没有和已经心平气和准备去公司拿那套大房子的娲相遇。　　不，没有如果。没有那个英文字母中的if。就是这么简单。志剑去喝酒了。也关掉手机了。他整夜没有回家。清晨却匆匆赶回来。他看到光彩照人的妻子了。又和她昏天黑地地吵了架。志剑偏偏做了这所有的事情，他就是唯独没有听到娲所需要作出的选择。　　就是这么简单。就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命运。　　娲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尽管房子里的暖气很热，但是娲在62号公路上被冻透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不愿意转暖。　　娲想反正她是睡不着的，她干吗还非要躺着呢？近来失眠已经成为娲生活中最痛苦的事情，她不仅总是很难入睡，就是睡着了也会反复醒来，很少能闭上眼睛到天明。醒来的时候娲就会立刻打开灯看墙上的挂钟，而每一次都令她无比沮丧和愤怒，因为表针告诉她，她只睡着了五分钟甚至更短，而重新入睡又将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　　娲想她反正是睡不着的，就干脆爬起来给自己煮咖啡。当她终于坐在餐桌前喝上了咖啡，她才又想起了发生在62号公路上的那起交通事故。当然那可以算作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一起事故。尽管她在事故的现场没有看到那个女人所暗示给她的志剑，但是她应该已经感应到了志剑已经遭遇了不幸。她想是因为志剑遭遇了不幸这事故才和她息息相关，但是为什么息息相关的人和事却不能给她的心灵带来一丝的伤痛和震撼呢？　　娲看着她的这套小而昏暗的房子。这房子她住在里面已经整整五年了。　　她和志剑一起在这里住过两年半，而后来的两年半是她一个人度过的。一个人住的时候房子再小也不觉得小了。她永远的形单影只，形影相吊，而当蜷缩起来的时候，她就更加地成为了房子里的一粒灰尘。她还想她的生活怎么会成为了今天的样子，是她的过错还是志剑的过错呢？为什么一个风光的FD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却成为了今天的这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女人？娲觉得自己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在心态上就已经和那个宋朝的李清照别无二致了，甚至更凄惨。李清照不幸是因为她遭逢了战争，颠沛流离，人比黄花瘦。但是她呢？不仅从此没有了高远的志向，甚至连生活的耐心都没有了，她的哀莫大于心死是比李清照更为强烈的。而且她本来有机会加盟那些比FD公司更有名的服装企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就心灰意冷了，于是她不是过分挑剔，就是轻易放弃，让自己停止在一个十分尴尬的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上。她的这种生存的方式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尤其是志剑。她记得志剑一开始还关心她，为她的一蹶不振、无所事事而恨铁不成钢。但是到了后来连志剑也不再和她生气了，就让她这样随风而去，顺水漂流。　　而志剑在他的事业上却不曾受到半点影响。因为他有坚强的神经和坚定的信念，所以才能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仕途上都一路风顺，如愿以偿。志剑在他的人生中，唯一的失败就是婚姻。但婚姻这东西完全是消费性的，可以随手抛弃，可以重新拾起。一次，两次，三次。以至于十几次几十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志剑再没有开始过，他在这件事上的心灰意冷，就像娲在她的事业上的无所作为不思进取。他们仿佛都是被某个巨大的冲击压垮了。志剑觉得他的婚姻生活已经风消云散，而娲认为她的全部生活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娲不知道志剑这个人在她的生活中意味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恨他，还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已经不痛不痒，毫无所谓了。她只是不知道在这个下着大雪的深夜，志剑为什么要去62号公路那个鬼地方？是为了到那里去会一个女人？还是为了永远地逃离那个女人？　　当窗外射进了第一缕冬日的阳光，娲突然觉得她困了，想睡觉了。这是她每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和感觉，她一定要立刻抓住这个困倦的瞬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着睡眠的来临，因为她知道这种困倦的感觉对她来说是稍纵即逝的。她就是这么脆弱地生活在自己的孤单中。没有人来和她讲话，也没有人来照料她。她发誓在这一刻自己一定什么也不要想，不想她无所事事的生活，也不想她和志剑的从前。她这样努力去做了，她知道睡眠就在她的眼前。她已经抓住了那个她期盼已久的瞬间，尽管在她的脑子里也曾匆匆闪过62号公路转弯处的那可怕的景象。　　娲又一次被电话惊醒的时候是上午十点。这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她的整个房间，到处都是暖融融的，也不再有午夜的惊恐和凄凉。娲立刻就意识到了那是电话在响。于是她从容地拿起了电话，她已经不再害怕。电话的那一端又是个女人的声音。陌生的声音。那声音问娲是不是娲。问准了之后那个女人才说，她是公安局交通处的，她希望娲能立刻赶到中心医院，来辨认死者志剑的尸体。　　找我干吗？我们无非是想确定死者的身份……为什么找我？您是他的妻子，我们别无选择。是前妻。但是您有义务，毕竟您认识他，并曾经一起生活。可是我早已经不了解他了，我们已经分开……您不要说了，这和了解不了解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希望您能帮助我们认出他来。我可能也已经认不出他了。据我们所知，死者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其他亲人了。我也不是他的亲人。但是在他的皮夹里，只有一个人的电话号码，那就是您的。那又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明，但……您好像知道死者出了事故？不……哦……然后娲就沉默了，因为她并不想让自己卷进志剑死亡的事件中。那么，您会来吗？娲又一次穿上了她的黑色羽绒大衣。她在走出家门之前，像每天一样，站在门口的那个穿衣镜前。此时的娲其实已经对什么都了无兴趣，和谁也不怎么接触了，但是她却始终对一件事情很痴迷，那就是照镜子。不过她照镜子并不是为了关心自己的美貌，而是关心她此时此刻的样子。那是一面她每次出门之前必得经过的镜子，也就是说只要娲出门，她就必得首先在镜子中得知自己的状态。在这面不会骗人的镜子里，曾留下过娲光彩照人的倩影，也曾真实地反射出她离婚后的颓唐和沮丧。而此刻，娲故意在她的穿衣镜前停留了很久，她就是想知道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很肃穆？是不是很像志剑的那个遗孀？尽管她早已经不是志剑的妻子了。她对着镜子的时候思绪万千，因为她在镜中看到的，果然是一个幽怨悲戚的女人。她的头发是黑的，围巾是黑的，羽绒的大衣是黑的，脚上的长筒靴也是黑的，而特别是，连她的眼圈也是黑的。当然这看似精心设计的一切都不是刻意的。其实很久以来黑色就已经成为了娲的一种常态，她好像早已经开始默默地为自己服丧了。　　被称作太平间的地方是冰冷而灰暗的。这让娲在走进来的那一刻就立刻想起了一幅叫作《呐喊》的绘画。那是一个铅灰色的扭曲绝望的人在呐喊。但是那个画家的名字却被她突然遗忘了。她想啊想啊，但越是费力去想就越是想不起来，像被什么彻底阻隔了一般。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长期服用安眠药的结果，因为从此她便总是遗忘总是遗忘。而原本她对这幅画作的作者是非常熟悉的。还有他的《病孩》，他的《焦虑》，他的……她喜欢这个画家，喜欢他作品中的那种永远焦虑不安的感觉，因为那恰好就是她自己的感觉。于是她进而懂得了，那种永无止境的绝望和焦虑，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　　娲极度惊恐地向里面走。她不是害怕去看志剑的遗体，而是害怕她的灰冷。女警官出于人性化的考虑而没有把娲立刻带到藏储着志剑的冷柜前，而是把志剑的遗体带到了这个空旷的房间里，让娲慢慢适应这种不得已的并且是以这种方式与前夫见面。女警官一定知道娲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是不会在志剑即将烟消云散的路途中为他制造障碍的。她愿意承担辨认尸体的重任，她甚至还允诺可以亲自为志剑送葬。　　就在女警官将要揭开志剑脸上的白布的那一刻，娲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女警官一个非常古怪的问题，以至于延误了辨认志剑的程序。娲问女警官你是否知道《呐喊》的作者的名字？我曾经那么熟悉可我却一时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女警官只好带着娲暂时离开了志剑的尸体，走到房间里唯一的那扇窗前，看着窗外的老树昏鸦，同时也在心里更加证明了这个女人的紧张与错乱。女警官在稍作调整之后再一次把娲带到那个安静的尸体边，说您不要太紧张了，他再也不会伤害您了。您很有勇气。事实上我们知道您和这个男人已经毫无关系了。您能够来其实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的支持。然后娲让她的思绪重新回到志剑的身上。她认真地问着女警官，辨认死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女警官说，您只要认出了他，点点头就可以了。于是娲顺从地点头。但是您一定要认真辨认，因为这对于我们办案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程序。那么好吧，娲说，我只是忘了那个画家的名字，我只是想说，我最近一直生活在幻觉中，我梦见昨晚在62号公路上。那是一起精心制造的交通事故，一个女人……　　您请跟我来。女警官根本就不想听娲的胡言乱语，她只想尽快完成眼前的这个程序，尽早摆脱掉这个神经病的女人。　　娲因为还在拼命回忆着那位画家的名字，于是她对女警官交给她的工作好像心不在焉。她想到如果是在自己家里，遇到这种遗忘的尴尬她是一定能立刻解决的。她可以查书，查辞海，甚至上网，总之世间有无数的方式可以帮助她摆脱掉这种遗忘的困惑。而她又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所以在走向志剑的时候，她还是焦虑地回忆着，她的回忆的毫无结果让她几乎绝望，而就在这绝望之中，却又突然地柳暗花明，娲这才理解了什么叫作山穷水复疑无路……任何的回忆都会是有结果的，总会想起些什么的，娲就是这样全力以赴地坚持着，以至她终于想起了那个画家所属的流派，象征主义。她想着在这个象征主义流派中都有着哪些画家？但是她好像并不熟悉这个流派中的其他画家，只有他，那个被她遗忘了的画过《焦虑》和《呐喊》的画家。她想，他该是那个流派中最有名的画家了，可是她怎么能就忘记了他呢？她只好又转而想到了帕金森氏症，那是很多名人晚年都难以摆脱的病患。　　女士。　　当象征主义这几个字突然闪亮在娲的脑际的那一刻，女警官好像突然大说了一声，女士，意思当然就是提醒娲要全神贯注。也就是在这个决定性的瞬间，志剑的脸就清晰地呈现在了娲的眼前.是的，就是他。娲看见志剑是如此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安睡，脸上竟没有一丝的创伤，这真是太令人惊奇了，于是娲脱口而出，他竟然能如此完好？然后娲就遇到了女警官警觉的目光。她本来想问女警官我说了什么错话吗？但是她想到女警官的职业就是警觉，也就不再明知故问了。　　娲很郑重地点头。　　女警官却一次又一次地追问，您真的认为是他吗？他真的是志剑吗？真是您的前夫吗？真是那个总裁吗？您对您的辨认能够负责任吗？您能在这个认定书上签字画押吗？　　娲终于愤怒了，娲便愤怒地喊道，我不是罪犯。我想你应该明白。于是女警官便不再咄咄逼人。她甚至向娲道歉，说，不好意思，请您原谅。主要是死者的死亡很蹊跷。你不是说他死于车祸吗？事实上他就是那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太不幸了。娲说。但实际上，他在交通事故发生之前就已经死了。娲惊讶地张大眼睛。她看到了女警官冷冰冰的脸。然后娲把她的头低向了志剑。女警官以为那是娲对志剑的某种依恋。女警官认为这是一种可以理解的旧情，哪怕他们已经劳燕分飞，哪怕往事已经风流云散。　　但是令女警官震惊的是，低下头去准备亲近志剑的这个女人，并没有依依惜别地亲吻这个男人，而是拼命吸吮着这个男人的气息。她紧贴着那个死者。贴在他几乎冻成冰块的肌肤上。然后她开始不顾一切地搜寻着。就在女警官想要喝令她离开的那一刻，她终于抬起头来对女警官说，不，他是死于车祸。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精味儿。他是酒后驾车。我就知道迟早是要出事的。他却从来不愿听我的。女警官于是警觉地追问，您怎么知道他总是酒后驾车？你不是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吗？是的，他总是喝酒，总是喝酒，就是喝酒让他丢掉了思维，也就培养了我的思维。我变得独立，变得我行我素，我独自决定了所有的事情，包括那个孩子……不不，你是不会懂的。　　那么您最后一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