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什么时间？娲不无遗憾地离开了志剑的尸体。她说真的很可惜，志剑本来有着很远大的前程。女警官心怀疑虑地把娲送出中心医院的大门。娲坐进了公安局专门为她安排接送的警车。就在娲乘坐的警车即将启动的时候，娲突然摇下了车窗，对依然在窗外目送她的女警官说，他真的在车祸之前就已经死了吗？女警官也很郑重地点头。那么谁是杀害他的凶手呢？那么您说呢？您知道他恨谁？或者谁恨他？娲摇头。说她真的已经不了解志剑了，但如果她想知道凶手是谁，她是一定能够找到的。然后娲就关上了车窗。然而站在那里的女警官还没来得及转身，车窗里就又一次探出了娲的脸。这一次娲的表情很兴奋，她说我终于想起来了，是突然想起来的……　　您等等，等等再说。女警官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本和笔，好了，您说吧，您想到了什么？　　那位画家的名字叫蒙克。对，蒙克。这两个字突然之间就照亮了我的全部记忆。你知道我刚才已经想得很苦了，以至于沮丧，以至于绝望，我甚至仇恨自己，怎么能够连自己最喜爱的画家的名字都忘记了？我抱怨自己真是没用。是安眠药片毁了我的一切我的神经我的记忆我的……你对我的痛苦不感兴趣？我看到了，你是怎样沮丧地收起你本来抱着极大希望的笔记本。我原来也是听到什么或者想到什么就会立刻记在本子上。但是我想我的记忆就那么差吗？然后我就不记了，你知道不记得的结果是什么吗？那就是你将只能不断地忘记不断地遗失乃至最后的枯竭……　　女警官示意警车的司机赶快开车。然而娲依旧喋喋不休，她甚至将手伸出窗外，她说，我想起来了，蒙克是一位挪威的画家。他的作品就是用扭曲和变形来表现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人生的痛苦和绝望。而我们每一个人却没有这种艺术的技能来宣泄自己，所以世界上唯有蒙克是幸运的。他画作中的每一幅面孔都是紧张的焦虑的惊恐的变形的，你简直不知道他在经历着怎样的炼狱。我是说你能懂我的意思吗？那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在苦难和绝望中的，都是被惊吓的，你难道没有这种恐惧焦虑的感觉吗？　　女警官遗憾地摇摇头说，是的，女士，我不懂。　　终于能想起来了，多好，真是太好了……　　娲沉浸在恢复了记忆的喜悦中。然后警车就把她旋风一样地带走了。于是在医院的大门口就只剩下了那个满脑子困惑的女警官。她不能理解娲因为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那么兴奋的神情，但是她还是觉得娲说的一些话是有道理的，特别是对于她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甚至是很深奥的，哪怕她并不懂。当然她也知道，娲被接到太平间的目的不是为了回忆起某个画家的名字，而是为了鉴定死者。所以娲弄错了，至少是颠倒了。不过这可能也正好证明了警长的推论，那就是娲这个女人的神经确实已经失常了。　　志剑恍恍惚惚醒来的时候，发现娲竟然还蓬头垢面地坐在餐桌前。他不知道娲为什么今天早上不去上班，当然他还是立刻意识到了娲一定还在生他的气。志剑为自己那个晚上的夜不归宿而十分愧悔，于是他走到娲的身边企图去亲吻她。他知道在他和娲之间，通常就是用这种温存的方式来解决冲突和争端的，所谓的一笑泯恩仇，何况他们夫妻还是那么深深的彼此相爱。但是志剑的企图立刻就被娲瓦解了。她坚决地拒绝了志剑，无论志剑怎样地温存，娲都不为所动。于是志剑也不再恋战，而是更加知趣地去做早饭。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种家庭琐事了，热牛奶，煎鸡蛋，煮咖啡，他要以最积极的态度弥补自己的过失。当他把丰盛的早餐一应俱全地端到娲的面前，他想这样娲就该原谅他了吧。然后他就满怀柔情地坐在了娲的对面，他要看着娲吃早餐。这样一来娲大概也被感动了，她果然喝了一口咖啡。志剑于是乘胜追击，问她，怎么样？娲点头。志剑就更是得寸进尺，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吃过饭，我开车送你去上班。不过可能你已经迟到了，但是那没有关系，你为公司做了那么多……　　志剑根本就不会想到，娲的泪水就那样夺眶而出，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志剑当然看不得妻子这副委屈的样子，便情不自禁地把娲搂在了怀中，说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们现在都在创业，都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我知道我对你的关心不够，但我一定会改的。来吧，我送你去上班，不然就……　　娲再也不能忍受志剑口口声声关于上班的提示。她也不想再让自己一个人承受负气的恶果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志剑的怀中。她不敢看志剑的眼睛。她害怕志剑的震惊……你知道……志剑，我已经没有工作了。这不是开玩笑，我再也不用去上班了。真的。公司已经不要我了……　　志剑的惊讶是可想而知的。他简直不敢相信仅仅是为了他没有及时回家，娲就能对自己的未来作出如此愚蠢的选择。简直不可思议。志剑不能相信这一切，或者不能相信他所听到的这一切。他此时此刻的脑子里充满了疑惑。尽管娲不停地说这是真的，这不是开玩笑，他还是觉得这不是真的，是娲在故意吓唬他。于是他沿着原先的思路，疯狂地碰触着娲的痛处。公司不是一直很欣赏你吗？他们不是要送你去参加米兰时装周吗？他们不是还答应过要给你加薪吗？不是还说要奖励你住房吗？　　志剑不知道他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木已成舟。娲就是在一个负气的选择中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娲没有那么深思熟虑，也没有什么远见卓识，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性情中的女人，就是把志剑对她的好坏当作生存的取舍，那么过错究竟在谁呢？　　志剑终于得知自己所犯下的是一个怎样严重的错误。他开始用拳头打自己的头，他抓起娲的手打自己的耳光。他流着眼泪问娲还有补救的可能吗？他恳求娲的原谅，他说在一次企业家的酒会上，他曾经见到过FD的那位他妈的混蛋总裁……　　为此志剑确实多方周旋，希望能挽回娲造成的损失。但是娲已经深深地伤害了FD公司，在最后的关头，他们没有能参加本年度的米兰时装周，这对于公司利益的损害是难以估量的。志剑出师未果，铩羽而归。攘外而不成，他就只能是安内了。他知道接下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安抚住这个已经伤痛欲绝的小妻子。他说既然错误是我们共同犯下的，那我们就共同来补救。紧接着他又说，你不要伤心了，想想看，这有什么不好？这不正是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吗？只享受而不劳作。只不过这个目标的实现对于你来说来得太早了些，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我其实并不喜欢你每天这样辛辛苦苦地去上班。上班让你操劳，让你憔悴，而你是刚刚开放的花朵，我怎么能忍心让你早早凋落呢？你是我的，而不是什么FD的奴隶。那个二百平方米的房子算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咱们现在的积蓄，完全买得起更大的房子，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想买罢了。要记住不是那些洋鬼子解雇了你，而是你英勇地辞掉了他们，维护了你作为一个创造者的尊严。是那些来此淘金的老外不懂规则，既然他们是最在乎知识产权这种东西的，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也是在侵犯你的知识产权吗？好了好了别再哭了，不在FD干，还有HD、YD、WD，世界上有的是著名的时装品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或者如果你不愿意再给别人打工，那我就来为你投资一家自己的服装公司，让你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从此娲不再纠缠于FD的伤痛。在没有她中意的公司任聘她的时候，她便只好暂时待在家中做一名无聊的家庭主妇。当然娲还是不愿意这样百无聊赖、终日无所用心的。她在家里这样无所事事了几天之后就厌烦了，不，不仅仅是厌烦，她说她简直就要崩溃了。她既不能买菜做饭做一个庸俗的女人，也不会每天到健身房游泳池网球场或者让那些总是心怀不轨的拉丁舞教练塑造她。娲于是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志剑的身上。她等他，给他打电话，约他上街，总之紧紧地纠缠住志剑，对他每一天的早出晚归都极尽关切，直到志剑再也不能承受，他觉得他脖子上的那条绳索已经被娲勒得越来越紧了。直到这时志剑才真正意识到，娲是个怎样固执的职业女性。而让这样的一个职业女性待在家里，就等于是志剑为自己埋下了一颗随时都可能引爆的炸弹，也就等于是志剑每时每刻都坐在了一个火药桶上。志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疼爱的人，竟然会成为自己最厌烦的人？这是志剑所不敢深想的，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很可怕的，是一种恶兆。　　为了能彻底摆脱娲给他带来的这些困扰，志剑终于决定拿出所有的积蓄，贷款去购买一处房子。尽管这让他们从此背上了沉重的还款负担，但志剑宁可以此来换取娲心境的平和。他认为有了这套房子，娲就可以用她艺术家的品位全力以赴地设计装修房子而不再折磨他了。这个坐落于郊外的有些破旧的林中别墅上下三层，外带花园。这样的一处残破的旧房子，从设计到装修，少说也要耗去娲一年的时间和精力。而娲对于在这座旧房子中创造奇迹又满怀了热情，这不是刚好两全其美吗？这样想着，志剑的心理也就平衡了许多，不再对他们的生活充满恐惧了。　　女人看着窗外的积雪说，下雪了。　　女人的手里是一杯已经被她焐热了的红葡萄酒。那酒的红色的浆液晃动在玲珑剔透的玻璃杯中，便在女人的身上映照出了一种不确定的血样的光辉。　　女人说我们何以至此。我们为什么不能？　　男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中。他的样子仿佛是被彻底的遗弃了。　　男人说，他刚刚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他说他通常是很少做梦的，但是昨晚的那个梦却至今依稀。他梦见他和女人听过音乐会走出大厅。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咖啡馆，找到了一个桌子。他们在那里说了些什么，男人说他都忘记了。但是他却清楚记得另一个男人朝他们走来。那个男人问女人，旁边的位子上是否有人？他可不可以在此坐下？女人便慨然邀请那位陌生男士入座，而在男人的概念中，女人是不喜欢和陌生人坐在一起的，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这个她并不认识的男士。后来女人说，她请他坐在旁边仅仅是为了不让他尴尬，既然他已经冒昧地提了出来。做梦者尽管心中不快但却也听之任之，随她而去。他不会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他认为后来也不会发生什么的。　　后来陌生的男士开始询问他对刚才那场音乐会的看法。男人说那乐曲让他觉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而女人竟然立刻就打断他并反驳了他，女人说那个乐章应该是平静地，深情的，娓娓道来的，如歌般的，而唯独不是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于是男人勃然大怒。其实他并不在意女人反对他的观点，艺术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见仁见智，关键是，他看到女人在说着平静说着舒缓说着温情的时候，她自己脸上的表情却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根本就不像是在讲述着什么如歌的行板。而令人更加愤怒的是，那个陌生的男士竟无限崇拜地看着激昂的女人，并不停地点头称是，唯唯诺诺，这就让愤怒的男人更加忍无可忍。　　后来男人便站起来离开。他尽管知道这样做是很没有气度和礼貌的。他记得他离开的时候手中好像还攥有一只玻璃杯。大概是由于太气愤了，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把手里的玻璃杯捏得粉碎了，就像通常电影中的那样。然后鲜血就顺着他的手指流了下来。而当他回头的时候，他发现女人对他的离去竟然浑然不觉。她依然沉浸在和那个陌生男士的慷慨激昂之中，依然地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依然地勾引着那个陌生男士已变成爱恋的目光。于是男人便更加气愤，把那个破碎了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　　男人说完了他的梦。他说他已经很少做梦了，更没有做过如此有失风度的梦。　　女人说想知道这个梦说明了什么吗？　　男人说他知道，是嫉妒。但是他是不会嫉妒的，尤其不会嫉妒女人。他问女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女人想都没想就说这很清楚，因为你老了。　　然后喝红酒的女人就开始给男人说故事。一个关于凶杀的故事，也发生在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也有一个第三者。　　女人接到男人的电话后就立刻来到了男人的住宅。她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只是觉得她应该来她就来了，或者男人想要她来她就来了。所以她更加认定了世界上很多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必然的。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偶然之间，事情就无可挽回地发生了，甚至是当事人自己都不能理解更无法预测的。所以女人觉得人的下意识能力是完全可以战胜理性的。　　女人是在窗外听到那个男人痛苦的呻吟的。女人于是害怕，以至于不敢冒然走进那个呻吟的男人的房子。那是一所很大很漂亮的房子，坐落在郊外的林中空地上，很优雅也很豪华。女人常常会来这里与房子的主人幽会。但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爱情，但是在床上的感觉却是他们两人都很满意也很需要的。女人就是为了这种感觉而来。她开着自己的汽车赶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应召女郎。其实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亲密的朋友，在他们之间有着很成功并且很令人愉快的贸易的往来。但是女人知道男人并不爱她，而只是需要她。于是女人就有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但因为女人是深爱着那个男人的，所以她宁可被羞辱。她觉得能被自己所爱的人羞辱，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痛苦的幸福。　　女人就是怀着这样的一种无私来到这里的。她记得她在赶到男人家中的时候，一直阴沉了很多天的天空开始下雪了。她有点奇怪这座房子里的那种异常宁静的状态，因为每一次她来，当男人听到她汽车的声音后，总会迎出来的。当然她知道那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一个有教养的男人的礼貌。但是这一次为什么男人连礼貌都不讲了？这是让女人感到诧异的。女人独自一步步走上很高的台阶，早些年修建的这一类别墅，通常都是在一个高台上。女人在那一刻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所以她的脚步很轻，轻到能够被雪花落地的声音所淹没。女人在房子的长廊中轻轻地向前走着，她静静地穿过每一扇窗户，她向里窥望，她要找到男人的呻吟究竟是从房子的哪个角落发出来的。　　然后女人就惊恐地看到了男人躺倒在他书房的地毯上。他依然在痛苦呻吟着，不过连他的呻吟都已经越来越微弱了。男人衣冠不整地躺在那里。没有血泊。所以女人并不知道房子里可能发生了什么。或者是那个男人突然病倒了？如果这样，女人无疑是应该迅速冲进去抢救他、把他送进医院的。但是女人凭借她在社会上多年打拼的经验，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房子里的此时此刻，也一定不单单只是男人一个人。　　凭借着这个判断女人便没有贸然闯进去，她悄悄地站在窗外静观，她坚信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后来她果然看到男人绝望地伸出手臂，仿佛是在召唤着身边的什么人。于是女人在窗帘的缝隙中等待着，终于另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这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女人。但是窗外的女人看不到她的脸，因为她背对着窗户。这个颀长的女人穿一件蓝灰色的连衣裙，袖口处露出了里面红色的花边。这种蓝灰色和红色的搭配让窗外的女人觉得非常美，加之这个女人修长的身材，和她被染成红色的茂密的长发，让窗外的女人觉得她所看到这个女人的背影简直就像是一幅典雅的油画。　　那个油画中的女人慢慢走向濒临灭亡的男人。她非常怜惜地将那个男人的身体抱紧在她的怀中。她低下头亲吻着男人的嘴唇，而男人也真的沉浸在了那欲望的引诱中而不能自拔。大概是女人胸前的纽扣碰疼了男人的脸，男人企图摆脱，后来女人就一粒一粒地解开了她胸前的纽扣，让她温暖柔软的乳房缓缓垂落在男人的脸上。然后她便开始用她的乳房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脸。那么轻柔地，充满了柔情蜜意的。尽管这一切都是从背后看到的，但是窗外的女人还是有了种难以控制的嫉妒，她甚至想立刻冲进去，把原本只属于她的那个男人夺回来。　　但是后来窗外的女人才知道，她没有那么冲动那么意气用事是多么的明智。因为紧接着她就被她所看到的景象震惊了，原本一直轻柔抚慰男人的那个美丽的女人，却突然把她怀中的男人紧紧抱住。这里的“紧紧”已经不是我们平时在描述亲热时所使用的那个“紧紧”，而她的拥抱也和我们常识中的那个行为截然不同。窗外的女人无法想象那个油画中的看似柔弱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气力。而气力的大小事实上也是窗外的女人所无法判断的，她只是看到了女人把男人抱得更紧。她觉得女人柔软的乳房正在将那个呻吟的男人窒息。窗外的女人一开始觉得，窗内女人的这个激烈的动作仅仅是因为她在那一刻的欲望强烈，她也许是太爱那个男人了，以至于想让他在她的怀抱中融化。但是接下来女人就看到了男人四肢的挣扎和抽动。那是一个从挣扎到抽动的流畅的过程。在男人刚刚开始挣扎时，窗外女人以为窗内的那个女人会松开她的双臂和乳房。她期待着，但是那个女人没有，她反而压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更紧地拥抱着他，甚至低下头去亲吻那个已经被窒息的男人的头发，好像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是一桩谋杀案，而仅仅是一种稍嫌强烈的爱的抚慰。后来男人的挣扎就变成了某种无力的抽搐，那是命若弦丝的男人最后的也是最本能的反抗。后来当这样的抽搐也已经停息，背影的那个女人才精疲力竭地松开了她的双臂，仿佛虚脱一般地用双手在身后的地毯上支撑着她疲劳的身体，并抬起头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挂钟。然而紧接着又发生了奇迹。女人以为已经命归西天的男人却突然苏醒了过来，他在女人的光洁柔美的胸前抬起了头，而他的头仿佛有着某种预感一般地竟朝向了窗外，他的坚硬的手臂也随之伸向了窗外的女人。在那一刻，窗外的女人坚信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看到了她。他一定是真的看到了她，以至于男人蠕动的嘴唇好像在说着什么。而男人最后的企图立刻让已经放松了的杀人犯警觉起来，她于是也顺着男人的手臂把目光转向窗外。窗外的女人相信在那个短暂的瞬间，她和室内女人的目光一定是相遇了。而室内那个女人也惊恐万状，她看到了那双隐藏在窗帘背后的眼睛，她也害怕极了，但是她宁可觉得，她所看到的那双神秘的眼睛也许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这是窗外的女人唯一的一次正面看到了那个杀害男人的凶手。　　其实男人刚才的反抗只是人体神经的一种反弹，或者那种所谓的回光返照。在男人第一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事实上他就已经死了。他既没有看到窗外的女人，也不曾留下任何嗫嚅。当男人的手臂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无力垂落在地，室内的女人才真正长出了一口气。她依旧让那个已经彻底死亡但身体依然温热的男人继续躺在她的怀中。她长久地看着他，用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男人的脸颊，并把他因挣扎而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弄整齐。女人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就好像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而被她抚慰的那个男人也好像依然还活着，并深深沉浸在她的爱抚中。她甚至还长时间地亲吻着这个男人的嘴唇，死人的嘴唇。那是世间最甜蜜的死亡之吻，感天动地，让窗外的女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那个凶恶的女人开始一粒一粒地系上自己的纽扣，把她一直诱惑着男人的那一对美丽的乳房收拢到她的衣裙中。女人所做的这一切依然是在背面完成的，窗外的女人从此再没有看到过那张女人的脸。　　后来女人就开始整理男人。她帮他穿好了他的所有衣服，让他看上去衣冠楚楚，甚至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她在为男人装扮的时候好像很熟悉男人的房间。她在男人很多套西装和很多条领带之间踌躇着，选择着，直到她自己彻底满意为止。但是当女人掀动男人身体的时候，窗外的女人终于看到了男人身下的那血迹斑斑。她这才了然了男人为什么要那么痛苦地呻吟，他一定很疼。女人也就明白了男人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赶来，赶来看到这一切。　　然后男人的那辆奔驰轿车就无声地开出了这片树林，很快在转弯处上了公路。　　窗外的女人依然站在窗外。她简直不能想象在一个美丽的充满了性感的女人的不动声色中，一个男人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女人对她所看到的那所有骇人听闻的景象充满了疑问。她不知道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还是偶然发生的事故。她不知道那个油画中的女人是谁，亦不知道男人和她的关系是怎样的性质。她不知道男人是不是事先就知道了他的必将的死亡，还是他对女人的阴谋完全始料不及。她还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他们之间都曾发生了什么。　　不，她已经不愿意再想这些了。她看到的这一切已经足够让她担惊受怕了。后来她就在她的汽车广播中听到了62号公路上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她觉得播音员描述的那个死者的形象，就是她所深爱的那个男人。于是她开始给那个男人的前妻打电话。她打了很多次但前妻家中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当然她知道男人的前妻是不会接的，因为她也知道那个前妻在睡觉前总是喜欢吞服安眠药片。从一粒到数粒。那是个靠安眠药支撑睡眠也就是支撑生命的女人。但是汽车中的女人就是不甘心就是锲而不舍。她觉得她有责任通知男人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