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股冷风侵袭进来，娲又赶紧关上了门。这么冷？司机又一次说，我陪你去吧，万一发生了什么……娲又一次坚持，不，我自己去。又说，你能在这里等我吗？我再给你五百块钱……出租司机立刻抓住娲正在书包里掏钱的手。说，大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等你。无论多久。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娲离开汽车的时候满心悲伤。不是为志剑的，而是为了出租司机的这几句温暖的保证。　　娲又一次对司机说，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司机当然不可能听懂娲的意思，他只是满怀了敬佩和怜惜地看着这个形销骨立的女人，心想，什么样的男人？却要这个柔弱的女人来为他收拾残局.　　是的，我们早就不来往了。娲把这个意思告诉司机之后就离开了出租车。她是顶着很凛冽的旷野的风走出去的，她说刮风了，雪可能就要停了。　　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出租车司机说这些。后来她想，她那样说很可能是在为自己的冷漠做一种辩解。当然，她并没有对出租车司机撒谎，因为她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志剑联系了。他们彼此生分彼此冷漠就如同路人，她怎么还可能把志剑的生死萦绕于心呢？她只是有种莫名的恐慌罢了，那是她遇到任何人出现这样的事情都会产生的那种恐慌。志剑之于她无非是一个熟人罢了，尽管他们确曾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还共同孕育过一个孩子，但是当他们一旦在不睦中分手，时间和距离便也就慢慢地将他们之间的那所有的爱恨情仇一笔勾销了。而他们之间的那种曾经熟稔的关系，也就随之变得连路人都不如了。路人之间萍水相逢可以清淡如水，而他们之间却因为相爱而郁积了那么多难以释然的怨恨。　　娲走在坚硬的寒风中，脚下却是松软的积雪，松软竟然让娲感到了某种温暖，娲想，这些松软的积雪可能很快就会变成冰块，她不能想象汽车在冰面上飞速行驶的样子。所以即或是事故处理完了，62号公路也还是要关闭。娲这样想着想着便突然有了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她停住脚步，向远方望着。她觉得在她看的那个地方应当有一片树林，哪怕是没有了郁郁葱葱，也该有无数枝桠相互交错着向夜空耸去。但是在这个夜晚娲却什么也没看到，茫茫大雪遮盖了她本该看到的一切。　　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了事故现场。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哭泣女人向她描述的残酷的景象。一辆巨大的集装箱货车在转弯处被掀翻在公路的中央，它的正前方是一辆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样子的小轿车。这个交通事故的现场竟然和电话中那个女人的描述一模一样，这让娲十分震惊。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样目击了车祸发生时的这一切，她竟然不仅目击了车祸的惨状，而且对事故发生时汽车中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竟然也了如指掌？这是让娲百思不得其解的。以娲此刻亲眼看到的轿车损毁的程度，娲相信轿车里的人是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了。而那个谙知一切的女人在车祸发生时的那个可怕的瞬间又在哪儿呢？她是一个什么样的超人才能如此洞穿一切呢？她如果正在车里，怎么可能活着给娲打电话？她如果不在车里，又怎么可能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刻刚好也在现场呢？而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深夜，那个女人又出于什么目的非要跑到62号公路来目睹这惨祸呢？　　娲挤进了那个已经被交通警察封锁起来的事故现场。在明亮的路灯和白雪的反光下，娲好像看到了轿车旁的血迹斑斑。她不能肯定那就是志剑的血，因为娲确实没有看到志剑陈尸路旁。为了证实志剑的生死，娲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挡在她前面的那个高大的警察。娲说，为什么不去救汽车里的人？警察不屑地甚至愤恨地回头看了娲一眼，嘴里呜噜了一句什么，便对娲愚蠢的问题不置一词了。倒是身边好事的司机替警察答复了娲，说，还会等到现在？人早就弄出来送医院了，这事故已经发生好几个小时了。那……司机立刻就了然了娲接下来想问的是什么，于是他继续回答，听说人早就不行了，好像还是个什么总裁。这个司机的话音未落，旁边就立刻有人愤怒地说，纯粹是活作！娲很茫然地顺着那个愤怒的声音回过头，显然娲想看到那个说话人的脸，但是那张脸却被挡在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中。紧接着旁边又有人问，谁的责任呢？第一个回答娲的那个人说，总裁呗，甭管他到底有没有过失，可他喝酒了，那就没跑了，不过反正人已经死了。接下来刚才大骂“活作”的那个人又愤恨地说了两个字，以此就结束了这场由娲引起的谈话。那两个字是，活该！　　是的，活该，这其实也是两年前娲对志剑说过的话。她想不到自己当年对志剑的诅咒，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但那时娲并不是真的诅咒志剑，她只是受不了志剑的每天喝酒，以至于一想到喝过酒的志剑要回来，要睡在她的身边，就感到周身的不舒服。后来他们就友好地分手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的拉大，慢慢的她也就不再怨恨志剑了。后来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冷漠。但是她还是一直记得志剑曾痛苦地说过，没有了你，我也就活不了多久了。娲不知道志剑的这句话是随便说说，还是有什么更深的含义。娲此刻不禁有点毛骨悚然，志剑是不是一直在实践着他的这句话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真的可怕了。　　娲慢慢退出围观的人群。她又沿着62号公路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她想既然志剑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或者停尸房，她也就没有必要非要以亲属的身份出现在事发现场了。再说她已经根本不是志剑的亲属，她和这个交通肇事者也早就没有联系了。她只是出于道义才在午夜赶到这个可怕的公路上来。她和志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如果说在他们的生活中还非要存在什么的话，那就是忘却。她一直非常喜欢这种忘却的状态，她甚至希望忘却她所经历过的人生所有的事情。那样她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了，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那将会是怎样的轻松。　　娲此时此刻的脑子里乱极了，因为她总是反复想起午夜里给她打来电话的那个哭泣的女人。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和志剑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爱的？还是恨的？她忘不了那个女人在电话中哭泣的声音，那是因为志剑死去而伤痛？还是为亲手杀死了志剑而乐极生悲？她为什么非要把这个电话打给娲呢？她是怎么知道娲的？又是从哪儿弄到娲深居简出的电话号码的？娲不知道这个电话是不是一个陷阱，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把娲也牵扯到这个本来和她毫无干系的事故中。娲更加弄不清这个事故为什么单单要发生在62号公路的这个转弯处。一个她曾经那么熟悉的地方，她好像最近还曾经来过，但是她此时此刻却就是想不起来了。娲觉得遥远处应该有一片林中空地，好像还应该有一些红砖红顶的房子？不，娲已经记不起来那些久远的事情了，这就是娲此时此刻为什么异常烦躁的原因。她觉得现实中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克里斯蒂或者科南道尔的侦探小说。一个神秘的女人打来电话，向前妻通报前夫的死亡。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而电话中那个哭泣的声音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那只是娲的一种午夜的幻觉，产生幻觉是娲最近一段时而发生的症状。如果是幻觉，这62号公路上为什么又真的发生了这个和幻觉一样的故事？而娲自己在这起交通事故中，又充当着一个怎样至关重要的角色呢？　　娲终于回到了出租车上。那个得到了一千元的司机果然信守诺言。娲很冷，周身在打战。那个待在温暖中的司机竟然立刻就把他油腻腻的棉袄脱下来，披在了脸色被冻得铁青的娲的身上。这也是娲没有想到的。她更没有想到出租车的发动机之所以始终没有关掉，就是为了娲回来的时候汽车里是暖和的。　　娲坐在汽车上一言不发。任凭出租司机把她拉出了62号公路。然后司机便不得不问她了，去哪家医院？医院？是的，哪家？娲说，我不知道。司机说，通常是中心医院。什么是通常？就是说，一般出了这类交通事故，无论伤员还是遇难者，通常都是被首先送进中心医院的。是吗？娲这一回心不在焉地问着。司机说，就去中心医院吧，如果那里没有，我再送你去别的医院。找到他。司机说着便调转了方向，想不到娲竟突然抓住了司机的方向盘，说不，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对，回家。回家？　　然后司机就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女人和62号公路上发生的事故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亲属？是朋友？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第三者？总之司机一言不发地把娲送回了家，也就是娲在午夜中等车的那个地方。司机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他认为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满怀悲痛，而悲痛的女人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请求都是合理的。司机在娲下车的时候，把娲给他的那一千块钱中的五百块还给了娲。司机说，你要想开，别太苦了自己。　　倒是娲的眼泪在即将离开司机的那一刹那突然像决堤的水一样倾泻而下，弄得司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娲当然没有收回那五百块钱，因为她觉得那是为志剑的。用一千块钱加上午夜在大雪中往返于62号公路转弯处，娲觉得以这样的代价足以对得起志剑遭遇的不幸了，娲已经问心无愧。　　娲把钱重新塞回到司机火辣辣的大手中。在传递着金钱的那个瞬间，娲和司机的手曾经有过短暂的接触，而且他们好像都故意拖长了那个接触。然后娲就毅然转身，很快消失在了公寓的大铁门里，而出租司机却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在那个大铁门外抽了整整一包烟，他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是，他累了。　　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很令出租车司机满意的。他自从干了这一行，还从没有往返十几里路就挣到一千元的经历呢。不过他尽管赚了钱，心里却还是很难受。他真的很同情那个苍白的女人，为她的不幸而伤感。他只是无论如何弄不清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觉得这女人很反常也很神秘，他为此一直惶惑，却又久久不能遗忘。后来这个女人就像一个美丽的谜团永远停留在了出租司机的心中。他把这当作了一个像梦幻一样的美好奇遇。他也时而在他的那些朋友中提起，不过说得多了，便开始被人取笑，甚至被认为是妄想狂或者神经病，从此他只好不再说。　　不过以后在这个城市中行车的时候，他便会经常有意无意地绕道路过娲的房子。每当汽车路过娲的公寓时，他都会莫名其妙地放慢速度……当然他也不是刻意要这样做的，他只是希望能意外地再遇到娲。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那种不现实的欲望，当然，他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娲设计的那些极具东方神秘色彩的时装，让FD公司在世界服装界重振雄风。这无疑也将娲推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国际舞台上，这是她过去根本不敢想的。娲当然也为此而自鸣得意，因为她今天的成功离不开那天深夜她独自作出的选择。特别是当她听说她设计的这组“神秘东方”的时装系列将代表公司参加意大利米兰国际时装周的时候，她激动的心情就更是只有用狂喜这两个字来形容了。而娲所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给志剑打了电话。那时候尽管志剑正在开会，但是他还是用压低的声音向娲表示了祝贺。　　然而还没有等到娲的兴奋降温，那个金发碧眼的FD总裁就要求和娲谈话。娲以为总裁要谈的只是米兰时装周，但直到谈话进入到第二个部分，娲才意识到这是一次掠夺性的谈话。　　那位FD的总裁大言不惭地说，鉴于娲的天才的创造性以及杰出的设计，公司决定奖励娲一套两百平方米的跃式住宅，以激励娲继续为公司作出更大的贡献。娲听到这个令她振奋的消息后，才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好事成双。娲于是立刻对她所在的这家国际公司满怀了感激和崇敬，以至于忽略了其实这原本就是她的劳动所得，而公司从她的设计中赚取的资本，是远比一套中国的住房要高过不知道多少倍的。接下来的谈话就进入了那个蛮不讲理的阶段。总裁说，但是你获得这样一套豪华的住房是有附加条件的，那就是你将不能在即将送去米兰参展的“神秘东方”的设计中署名。娲简直不能相信这话是出自一个高贵的蓝血白骨的外国人口中。娲竟然不能在自己的服装设计上署名？就等于是娲的劳动将不被承认，而这些外国所谓的大牌公司，不是一向标榜最人道、最保护劳动者的知识产权吗？　　在那一刻，娲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嗡嗡作响，她根本无法理清她的思绪。她记得世界上的很多时装公司都是以推出年轻设计师为骄傲的。那么既然FD欣赏她的创作，又为什么不能将她作为新人隆重推出呢？接下来总裁的意思就开始躲躲闪闪了，他前说后说左说右说，说了很久很久之后，娲才终于弄懂了他真正想要说的那些话，那就是，FD公司在国际上太有名了，而娲却太无名了，所以无名的娲和有名的FD是不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在这一次公司做了很多“工作”的时装周上，如若属上娲这个无名小辈的名字，只能让公司的声誉蒙受损失。如此知名的时装公司在参加如此重要的时装展示周上，公司的设计师必定只能是世界级的、重量级的，所以就只能牺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东方小女子的名誉了。当然公司还是欣赏娲的，他们希望娲能够等待。法国那位曾经一文不名的服装设计师伊夫·圣·洛朗，也是在巴黎左岸等待了很多年后才成为世界最著名的服装设计大师的。而且公司出于人道的考虑，也知道这样的决定对娲来说是不公平的，是委屈的，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以赠送住房外加一次欧洲考察作为交换。他们认为这也是娲能够接受的，就算是对娲的劳动的一种很高额的报酬了。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总裁再度说，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娲一定会成为世界级的设计大师，公司将为此而不遗余力，只是要允许公司假以时日。　　娲离开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有点失魂落魄。她不是彻底的沮丧，也不是极度的兴奋。在这个短短十五分钟的谈话中，娲觉得她仿佛坐在了急速行驶并疯狂翻转的过山车上，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她失去了她最想要的，但一会儿她又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但是娲还是有点失魂落魄，她甚至觉得恶心，觉得要呕吐，就像生病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她也没有立刻把这个变化告诉志剑，因为连她自己还都没有弄清楚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她想不好自己是应该接受住房，还是应该收回设计。她知道公司的这个决定是非人性的，甚至是一种种族歧视，或者至少是一种人格的歧视，是有辱她的尊严的。如果朝这个思路想下去，她就决不能接受公司的这个屈辱性的决定，因为尊严实在是一个很严重的东西，尤其是在所谓的知识分子身上。自古有之的不食嗟来之食，或者不为五斗米折腰，娲怎么能为了一套小小的住房就丢掉了自己年轻的知识分子的尊严呢？那么如果换一个思路呢？那就是接受住房和出国旅游（考察即为旅游，这是人们在实践中达成的共识），保住她在总裁心目中既独特又顺从的形象。用一个人的精神产品来换取物质的利益，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声名就那么重要吗？人格和尊严就那么重要吗？以至于要用清苦和贫寒来换取，在当今的这个以金钱为杠杆的社会中，这值得吗？而且在由来已久的传统中，名誉一直就被看作是某种虚伪的东西，自私的东西，资产阶级的东西。那种成名成家的功利思想，不仅在“文化大革命”中是必定要革除的糟粕，就是在通常的认知中，也还是作为一种负面的东西而不被提倡的。甚至连娲自己都经历过这样的时代。在她原先的那个服装厂，她仅只是个被器重的设计师而已，她设计的产品，从不曾被属上过她的名字，她也从没有这样要求过。她知道那是属于个人主义范畴的东西，尽管“文革”早已经结束，但作为精神的残余，娲一类的年轻知识分子还是始终继承着这个不追名逐利的优良传统的。既然娲在原先的企业中尚且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在外资的企业中又为什么不行呢？娲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当然知道她这是在用阿Q的方式说服自己。再说，拥有一套两百平方米的大房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和志剑做白日梦的时候，最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一套大房子吗？尤其是娲，随着设计工作的越来越职业化、国际化，她也就越来越需要一个大的工作室了，她不过是用自己的劳动为自己更换了一个工作的环境罢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娲于是想到了一个她的朋友。一个曾经和娲有过某种暧昧的诗人。娲一度非常欣赏他的诗歌，她不仅崇拜他，简直是爱他。如果不是他后来的自甘堕落，如果不是志剑突然像闪电一样地出现在娲的生活里，她或许还会和那个穷困潦倒的诗人缠绵得更久。她知道他是那种生活中已经不多的还坚持过着精神生活的人。而娲在当时很多设计的理念，就是来源于那个诗人的诗作。娲记得她和志剑结婚的时候，诗人也曾前来祝贺。而他送给娲的结婚礼物，就是他刚刚出版的一本诗集。志剑只是把这个诗人当作了娲的一个普通的朋友，但是娲却为了那本诗集悄悄地哭了好几个晚上。她是在读过了他的诗集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样的爱她，但却一直被她误会的。为了对这一份执着的爱的报答，娲决定了继续和这个男人保持友谊。所以他们才会时而地见上一面，像好朋友一样地亲密交往着。　　一次娲约了诗人喝咖啡，那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娲提前来到了那家优雅的咖啡厅，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娲就看见诗人正从一辆刚刚停下来的白色宝马车中走出来，而且是从驾驶的位子上。娲无法理解一向清贫而且标榜以清贫为荣的诗人，怎么会一下子富有了起来。娲甚至以为这是诗人借来的BMW轿车，以衬托他的诗人身份的尊贵。但是这一次显然娲又误解了诗人，因为诗人苦笑说，这辆BMW确实是他的。他为此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说他之所以能够拥有这辆汽车，完全是因为他的堕落。他说他已经彻底放弃写诗了，因为他觉得那是一种空中楼阁式的矫情。他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生存的方式，开始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电视剧撰写脚本。他说他在写着那样的东西时，已经不是在创造艺术而是在制造廉价的垃圾，或者是，营造着他的财富。娲于是问不知道诗人都写了什么电视剧，电视剧也很好看的，她每晚在等着志剑回家的时候，都会把漫长的时光消磨在电视剧上。看到娲对电视剧并没有怎样反感，诗人才敢大着胆子如数家珍般地罗列那些电视剧的剧名。其中的一些刚好是娲喜欢的，但是娲觉得她在编剧的栏目中，从没有看到过诗人优雅的名字。于是诗人义正词严地说，我还没有贪婪到要向世人昭示堕落的地步。他问娲，你是不是在编剧的栏下看到过宝马的名字？你如果不记得今晚可留意一下。宝马的意思就是玻璃窗外的那辆BMW。那曾经是我一段时期的一个梦想，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也就让你看到了我的堕落。但是你要记住我还是有廉耻之心的，我知道什么是优雅的什么是庸俗的，所以我只出卖我的劳动，而不出卖我的名字。诗人的这种经历无疑让娲很受震动，以至于那个晚上她夜不能寐，直到在电视剧中找到了宝马这个诗人在制造垃圾时的别名。后来诗人竟然以他的别名而不断地著名起来，以至于除了娲这样的早先的朋友，人们已经不记得或者干脆不知道这位名编剧还有别的名字了。　　在诗人的前车之鉴中，娲越发觉得释然。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接受公司条件的。名字真的没什么值得看重的，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关键是她劳动了，也获得了。而一个人劳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物质，为了生存吗？而名誉只是生存之后的奢侈，而这一份奢侈娲坚信自己迟早也是能得到的。　　娲这样想过之后便轻松了许多，她自己虽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抉择，但她当然还是要和志剑认真商量的。这毕竟是和他们的家庭生活息息相关的一个事件，而这个变化的最动人处，便是他们将由此而获得一套大房子。娲觉得这不单单将改变他们的居住环境，也将改变他们整个的生存观念。娲相信志剑肯定会赞同她的选择的，毕竟他们还年轻，他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于是在这个对娲来说已经尘埃落定的晚上，娲等待着志剑的归来。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等待，因为自从志剑做了公司的副总裁，他便几乎每个晚上都有应酬。后来娲也就慢慢认同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再每晚等待着志剑回来睡觉。然而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而且公司又是像上次那样，只留给了娲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尽管这也是苛刻的，但是娲能够理解这牵涉到公司是否参加米兰时装周的报名时间。明天已经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而公司也是再三筹谋之后，才最终作出了让娲匿名的决定。不过公司觉得他们优厚的交换条件是无须娲反复斟酌的，有一个晚上十二个小时就已经足够了。　　此时的志剑在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副总裁后，便在不断攀升的仕途上有了更大的野心。他想他既然走上了这条充满荆棘但却总能柳暗花明的道路，他就应该把这条路顽强地走下去，并且走好，走得辉煌。于是刚刚当上了副总裁的志剑就开始了向总裁位子挺进的步伐。这种要求进步、再进一步的愿望表现在志剑喝酒的时候越来越多，喝醉的时候也越来越频繁。而且他陪着喝酒的人物的职务也越来越高。　　娲认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