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擎封被梁帝留在御书房内整整三个时辰有余，以至于很多朝臣都在各自揣测异性王爷的下一步举动会是什么？正当他们猜测和押注之时，亥时一刻整个帝都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他们听到了从皇宫中传出来那九九八十一下的丧钟之音，震破了某些人的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皇帝薨逝了！

大雨瓢泼而下，沉闷而有力地拍打在宫墙厚重的砖瓦之间，也浇灌在镇国公府里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让陷入这场权益的争夺之战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安心入睡。郭氏领着她的儿子们、赵氏姨娘拉着她的儿子们陆陆续续聚集在一家之主的书房门口，将窄小的阆苑给挤出了没有进出的余地。苏烨和苏玄立在苏擎封的书房之内，透过窗户的缝隙将一墙之隔的院中风景看得一清二楚。

父亲并不在书房之内。

戌时三刻回到镇国公府的他一脸凝重，将她和苏玄唤至书房还未言语几句便听到从宫中传来的丧钟。苏烨明显地感受到父亲身躯的僵硬和眼角残留的湿润，静默几许以后，苏擎封不顾愈发增大的雨势消失在了庭院之中。那是苏烨第一次亲眼目睹父亲施展修为之力。

留下苏烨与苏玄二人心照不宣的黯然了几许。风雨飘摇，多事之秋！

“王爷！求您给我们母子几人指条明路吧？贱妾再也不去贪恋什么权势了……求您开开恩，替宏文说说情？”

赵氏姨娘比郭氏的脚程要快一些，是以，当她来到苏擎封的书房门前便占据了个比较有利的地势，整个人正对书房的门，无论里面的人从哪个方位走出她都能第一时间内做出相应的对策。只见她身姿娇柔，音量却不小。言语间示弱，悔意十足。

苏玄一把拉住准备前去开门的苏烨，对她摇了摇头。顺势将娇小的人儿纳入怀中，优雅的话语飘入苏烨的耳内：“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路要走……所以，有些选择并非值得原谅！”

苏宏文身为太子伴读非旦没有帮衬太子，相反，他最后投靠了晋王。可惜的是，太子在逼宫之时，晋王也遭受到了釜底抽薪般的打击，去势明朗。如今得知靖阳王很是亲和，又与镇国公府很是投缘。遂以，才有了赵氏姨娘现今这般行为。苏烨看在眼底，心中想着苏玄适才的那句话，终是沉默了下去。

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人，在哪都不会懂得安分守己吧？

郭氏一身华贵，头戴银色饰品俨然是当家夫人该有的姿态。她仅是用眼角的余光撇了眼二房姨娘和她的倆个儿子。眸间冷凉，唇角勾起：“怎么，一条不会为自家主子考虑和办事的狗也想来分得一杯羮吗？俗话说得好，低贱之人生出的子嗣也只能有低贱的模样。来，瞧瞧……这一脸憔悴模样，胆小怕事又好高骛远的怂样儿，真真是丢尽了咱们镇国公府的脸面。要什么没什么……除了这个身份，只怕你连三房那个只会当打手的乾云也是没法儿比的……”

“夫人说话为何要如此恶毒？”

赵氏姨娘听到郭氏讥讽的话语，心内压制不住怒焰，张口便问道。

“恶毒？哈哈……本夫人还有更恶毒的呢！来人，将赵氏姨娘和她这俩位不成器的儿子给我关到兰香院去……没有本夫人允准，任何人不得将他们放出来！”

郭氏的话落下没多久，几个壮实的侍卫就出现在了院中。苏宏文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所欠缺的到底是什么——同样参与到太子党活动的苏敬寒，不但没有任何事宜而且还官升一级，这其中当真没有整个郭氏家族的鼎力相助？狠厉地看了眼自己的生母，苏宏文嫌弃般扫了眼苏延庭。他的这个弟弟原来只会吃喝玩乐罢了……任由侍卫像押解犯人那般母子三人被请出了院子。

“母亲，一家人而已，何必……”苏敬轩语带劝谏，却丝毫没有动摇郭氏分毫。被郭氏一纸书信叫回府内的苏家老二，眸间闪过无奈。心下怅然若失间借口太学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独自一人选择了离开。看到二哥离去的背影，一直处于隐形存在的十子苏敬蔚也静默地跟着出了院子。

“真是白养了他们俩个！”郭氏气恼地立在阆苑目送着二子离开的背影。

“不是还有我在么，母亲？”

苏敬寒眸光冷寒，转瞬之间恢复一片温和。上前搀扶着郭氏讨好地回到。

“你？”郭氏退掉朝她伸来的手，严厉地说：“若非我及时安排，你以为你可以安枕无忧的立在这里……笑看你四弟的愚蠢吗？倘若你有老六一半的细腻心思，也不至于被他夺了苏家的地位！堂堂嫡系血脉竟会输给一介庶出，你还好意思在这给我班门弄斧？”

“母亲何必拿话来伤孩儿，若非碍于老九的身份，儿子至于输得这般惨么！他要不是有九皇子，没有陛下的暗中……”

“放肆，这些话是你一介刑部侍郎该出口的话吗？”郭氏不由分说地打断长子的话语，心底一时涌上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女人的子嗣就这般优秀，而自己贵为当家主母子嗣却是这般，她不甘心，非常不甘心！此时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从被寄予未来一生厚望的夫君一个交代！

“苏擎封，你给我出来！难不成你要放弃我们母子吗？你就不怕来自郭氏一族的报复吗？”

雨依然在下，像似从天上倒灌而来很快就在地上汇聚了水流。潮湿的水气参杂着夏季独有的闷热之息，纷扰人们的心神。郭氏夫人大声吼过一嗓子以后才发觉有些不对。若是过往，她这般态度而来只怕早已被冠以悍妇之名。如今，阆苑里除却她们母子二人与几个下人以为，似乎整个院子里都没有人息。

“父亲好像不在书房之内？”

苏敬寒看着紧闭的书房大门，眉宇蹙起。家族的长辈们都没有回到各自的家内，整个镇国公府的客房皆是满满当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他放下身姿前来祈求父亲襄助，想来还是应该低调一些。

“去，给我打开房门……咱们去书房内等。这雨也不知要下到几时，阆苑潮湿的紧随母亲过来便是……”

郭氏刚准备靠近书房，只见书房俩侧突然出现了俩位黑衣装扮的影卫刀剑出鞘拦下郭氏的去路。“对不起夫人，没有家主的令牌谁也无法靠近这个书房半步！”

“放肆，难不成连我的身份也不能进去？”郭氏怒焰高涨扬手就给了右手边的影卫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惊了所有的人，也让郭氏认清了一个事实。

无论她此时的身份如何的尊贵，也无法就如此自由出入这个院子。

“对不起夫人，小人职责所在，还请夫人尽快离开！”

被打的影卫神情冷漠地开口，依然身姿挺拔地立在原地，也未有丝毫让步的样子。

“哼！儿子，我们走！”郭氏见毫无结果只能带着一肚子的怒火离开院子。仿若潮湿的天气也无法减缓她此时想要大闹一场的念头。然而当她刚走出院落，就看到了老夫人手拄拐杖闲庭信步而来。

“老夫人吉祥！（祖奶吉祥！）”

“嗯，儿媳和寒儿这是要寻我儿吗？”见惯了郭氏表里不一的模样，老夫人悠然地开口问道。若有所思间眸光扫向了书房的方向，暗自摇了摇头。

“儿媳只是有些体己的话，想要同爷讲……”

“喔？是嚒？擎封听到皇宫的丧钟响起，此时自然应当在皇宫……身为当家主母，若是不能替家主分忧。那样的话与一般婢女有何区别，你说是么？”

老夫人的话直接将郭氏斥责得面露沉色，不敢妄自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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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了？”

“四位护法马上就到！”

“那便去准备，没有我的允准任何人不得踏入这个院子半步！听清楚了吗？”

“是！”

老夫人背手立在院中，眸间带着一丝凝重久久地盯着院门口的方向。这是她第一次借用苏烨长辈的名义将属于苏烨的护法召集到了自己的院中，原因无它亦如二十年前她对儿媳的那般——她不想让苏家陷入俩难之境，必须在国与家之间作出选择和牺牲，更不希望她唯一的儿子再有任何的闪失。她必须替他再一次做出选择！即便如此会被儿子记恨一辈子……

雨势一直没有停歇，从倾盆大雨到现在已转为了淅淅沥沥。雨水顺着屋檐而下，仿若断了线的珠子砸到地面谱出一曲欢快的悠扬。苏玄一身玉青色泽的长衫修饰，英挺的身姿与素日里有些不同。他的身旁是一身纯白衣炔的公孙昊闵。二人脚步轻盈，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芍药一身难得的火红色泽衫裙衬得她皮肤白皙，特意梳起的鬓角别了一支木质的簪子，细看之下与苏烨平日里佩戴的一般无二。而芍药的身侧便是消失了一段时日的司雪衣，漂亮的少年容颜上是一脸的闲适、以及眸间毫无情绪波澜的沉静。

四人互视几眼，款步走入老夫人的院子。在婢女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会客大堂。

“来啦……”老夫人安坐于首、和善地堆起了笑容，朝苏玄点了点头。

“老夫人吉祥！”四人一同给老夫人作揖见了礼，惹得老夫人心神舒畅了许多。看着堂下站立的四人，老夫人会心地说：“老身不偏不倚活到了这把岁数，想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四位护法同聚的场面。也未曾想到，如今的年轻人竟也是个个身怀本事儿，让我这把老骨头涨了不少见识呢！玄儿就不必说了，雷厉风行经商手段一流。如今更是接手了众生苑……公孙家族的少主自然也是多才之辈，仅仅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将敌对势力给扫出了家族；至于你……”

“老身当年就很奇怪，为何自打逸儿将你买了回来以后你会如此亲近烨儿。如今想来，这一切倒也说的过去了……而最令老身意外的还要属仙医大人，血脉独特不说，医术还如此高超。仅从外貌而言，还真真是难以评断……”

司雪衣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依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浅浅地说了句：“老夫人谬赞了……”

他的身体很是虚弱，脸色有些苍白。好在他来之前服下了调配好的丹药，苏玄也一直在背后替他安排，也许他未必有能力一路从沧州相随而来到帝都。每日远远地看着心中人儿娇俏的模样，再大的身体负担他也是能够忍受的。如今，老夫人一句“血脉独特”便揭秘了他身份背后所隐含的价值——凤氏一族任何一代的翁主只有得到莫氏一族襄助才能渡过血脉觉醒的劫难。而他，刚好就是苏烨的那根救命稻草。也许，从他救起摔下悬崖的苏烨那一刻起，他便注定了生命的轨迹自此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他对此，甘之如饴……

老夫人再次抬眼，认真扫向身前四位有才的年轻人。她在等，等一个她能够掌控全局的机会。只是可惜，向来把控全局的老夫人竟在这四位年轻人的面前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听说……”

“不知老夫人今日将我们几位集齐在一起，所谓何事？”苏玄面无表情地打断老夫人的话。周身气质与过往有些不同。仿若一块玉石被丢进了冰窖，从内而外发出清冷的寒意让老夫人有些错愣。

尴尬的笑了笑，老夫人掩下眸间的诧异“怎么，玄儿还在担心烨儿醒来以后找不着你，会派瞳寻到些蛛丝马迹？”

“玄儿不懂老夫人何意？若只是想让我们四人合力将烨儿的血脉给唤醒从而召唤出铁骑交予当今天子，用以表示苏家的忠诚……请恕身为四大护法之首的我很难从命！”

苏玄星眸微敛，看了眼公孙昊闵和其他二人。

“烨儿才是凤氏一族的翁主，谁也没有权力去干涉她最后的决定。她虽是苏家人，可从小却未得到她这身份应得的一切。难不成苏家能够立足大梁也仅仅是与其他世家那般靠牺牲子嗣来获取？”

“放肆！玄儿，切勿忘记你的身份……”

老夫人被苏玄的话语莫名地刺痛到了心口，一时没有隐忍而住震裂了身侧桃木所制的茶几。看得四位年轻人眸神各异，后退了几步。

“老夫人，芍药觉得九爷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是她走进这个院子第一次如此正面的与威严从容的老夫人对视。却是见到了与过往印象中不同的老夫人。仅仅对视一眼，她便不再言语。

公孙昊闵一直静默地立在一旁。作为一个旁观者，他与那位血脉特殊的仙医大人有些相似的地方——有太多不可言说的秘密，却也心甘情愿地立在这里被人衡量自己的价值所在。

阴沉沉的天没有一丝想要变好的趋势，雨势缓缓间又加大了起来。

“再怎么说，老身也不过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来保全整个苏家上下千口余人的性命罢了。”

幽幽地一声叹息传来，却似乎搅不动护法们的心湖涟漪。

“以一人成全数千人，老夫人很会盘算！若是投入经商之道，想来也定是位手腕高端的胜利者！可烨儿她难道就因为仅是苏家的女儿这个身份，她就要承担不属于她的一切吗？”

司雪衣毫不客气地反驳，却被老夫人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怎么，仙医大人难道忘记了自己被亲生父亲囚禁的事情了吗？你又何尝有错，却因为莫氏血脉和习医天赋就活该被利用……怀璧其罪，才是将伤害降至最小的合理理由，不是嚒！”

“当然，这仅仅是老身的一些粗糙的建议……”

老夫人有些倦怠，朝苏玄看去。她很清楚苏玄在这四人中的份量和领导之能，也很清楚苏烨识人的聪慧机敏。她甚至私心里很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至少他们苏家便是有了一个更为深厚的城墙的防护。

“瞳，给我按住她。很吵！”

“大小姐，你不能进，老夫人已经……”

正当老夫人与四大护法各自坚持却又互不相让之时，苏烨的出现很快就打破了僵局。

从容大方地踏入大堂，苏烨浅笑安然地朝老夫人作揖了一礼：“烨儿给祖母请安！孙儿方才听说有什么护法……以为是刺客之类，是以特别担忧地赶来，一时情急之下出手打了您的婢女，还望祖母大人大量……”

眼角的余光撇了眼被瞳点住穴位的婢女，苏烨梨涡浅浅俏皮地朝苏玄眨巴了眼。

“既然当事人过来了，那我们还是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吧？”

老夫人挥手示意从暗处显现而出的影卫，瞳在接收到苏烨的眸神后也一并消失了身影。整个堂内就剩下他们几人。苏烨的眸神留在故意背过身去的司雪衣，闪过一丝的气恼还有一点点的担忧——他身上的药味为何如此厚重，仿若整个人都在用药续命一般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药味远比衣炔上沾染的药香要浓烈得多。这是同为医者的直觉！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出现在镇国公府，又为何会与老夫人扯上关系？

苏烨的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一问总拿背影对着她的那个人，可每次，当她想要开口询问之时，总是有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发生……让她错过了。

掩却心底的那分埋怨和担忧，对上老夫人清雅的笑容。

“烨儿，祖母正在与玄儿商议，是否要将隐藏在凤氏一族背后的铁骑奉献给当今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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