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的荣锦堂后院凉亭内，苏烨些许担忧地询问身为司雪衣婢女的竹桃。自打那日他们四人月下饮酒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司雪衣的人影。头俩天时，她以为司雪衣定是因为酒量太差而躲起来解酒，未曾想，如今七日已过他还是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是否出事了？

苏玄也曾解说过司雪衣外出采药去了，为了尽快给叶子客栈中那些疑难杂症的病患。可当苏烨再想问些什么之时，苏玄却忙碌得很难见到身影。因此，苏烨只能每天疑问地看着竹桃。

“竹桃，你还是不愿意同我说实话吗？”

“苏小姐还是不要为难在下的好，我家公子只是同我言明他需要离开几日，却并没有言明他是要去做什么……是以，竹桃确实不知公子的归期和方向！”

竹桃淡漠地回复着，然后不等苏烨继续再问话便径自关上了厢房的大门。差点撞上房门的苏烨只能灰头土脸地往回走。她并不知道，竹桃透过窗户望着稍许落寞的她，身影中有些许的难过缓缓离开小院，眸间的复杂令她稍许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转身朝藏匿在屏风之后的身影问了一句：“公子这又是何苦？让苏小姐知道，你到底为她付出了多少！你不是说她天资聪颖，是块学医之才嘛……也许，她会有办法救你！至少，你曾经不是言说，她的血脉与你们莫氏一族有着很大的渊源，为何……”

“够了，竹桃。你只需安静地替我守住这就好……”其他？一切听天由命吧！司雪衣眸间带着无边的苦涩在心内落下如此一语。

然后继续闭上了眼，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

那日，若非后来何顶天及时赶到，也许他早已见了阎王爷。歃血契约，他还是太小瞧了。以为只要合理运用他们莫氏所独有的鲜血，别说是歃血契约，就连世人眼中最为诡异的双生契约他也能手到擒来。结果，他才发现，苏玄被人下得是双重契约。虽然最终还是被司雪衣这位唯一的一位九品医仙成功解除，但也让司雪衣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能够存活于世的时日所剩不多。

如今，他最不希望被苏烨看到自己些许的狼狈模样。他甚至从苏玄那里借了几名暗卫替他隔开了苏烨派来找寻他的势力……

“小姐，还是没有仙医的消息吗？”

竹桃端着一些瓜果，看到苏烨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归来，些许担忧地问道。

“嗯，我刚又去见了竹桃，可她就是不肯说……我总觉得司雪衣这次突然出现定是瞒了我什么事情，可我还未来得及细想所谓何，他这又突然的不见了踪迹？他，真的再过几日就能回来吗？”眉间蹙起成川，苏烨径自地问着连她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

寻了个石凳坐下，神思不知飞向了哪里。

“小姐也别着急，九爷不是说医仙是外出采药了么……叶子客栈的患者多半都是疑难杂症，他竟愿意主动替小姐分忧，可见医仙待小姐是不错的。这般好的人物，老天爷怎么会舍得让他遇见什么为难之事，你说是吧，小姐？”

芍药安慰着苏烨，伸手递上一个当季的水果，却是遭到苏烨的摇手拒绝。一时更加担忧了起来。一抬眸，便是眼尖地瞧见出现在院口的清雅身影，原本想要提醒苏烨却被对方摆手拒绝。是以，趁着苏烨发呆的空隙，芍药悄悄地退出了院子。

原本在归去来与大梁的九皇子梁紫骞商讨事宜的苏玄，听到江柄睿前来禀告苏烨又亲自去询问了竹桃有关司雪衣的下落。心中一时放不下，便提早归来。看着坐在石凳上径自发呆的娇俏身影，苏玄心口泛起一丝的复杂。

司雪衣因替他解除歃血契约而身负重伤、很难痊愈，而他却也只能选择同意对方提出的——将此事隐瞒！独独不曾让苏烨知晓半分，甚至不惜动用了众生苑的暗势力来阻截来自苏家影卫的探查。苏玄既庆幸当时是司雪衣救了烨儿，又不知该如何报答他的这份恩情。向来开窍太晚的苏烨，是否知晓他的情义呢？

“这般暑热，烨儿竟还能安详无恙地端坐炎炎烈日之下，实乃令人佩服……”

款款走近，苏玄打开手中的折扇挡在了苏烨的头顶。见她仍未回过神，打趣地说道。“这石凳经过一个上午的日晒，烨儿也能坐得住……就不怕没一会儿闻出点烤肉的味道来？”

苏烨被戏谑地声响拉回神，一抬眸眼前是熟悉的身影，索性撒娇地起身钻入了苏玄的怀抱。传出闷闷地说话声：“讨厌，九哥是何时回来的？前几日不都是等烨儿睡下了才回来的吗？”

听到这，苏玄唇角缓慢勾起，周身泛起了暖意。任由苏烨的小拳头象征性地落在身上。

“还不是因为某人私下答应了九皇子，如今，九皇子特意寻来想要我出面……”

“他竟然这般迫不及待？”苏烨有些恼意，心底骂了句：想来生在皇族之人倒也没有表面上的那般真诚！

退出怀抱的苏烨脸色有些不愉，看在苏玄的眼中却是可爱直率。她的冷和热皆是因为她很重情。如今见到过往身旁的护卫摇身一变成为了众人仰视的靖阳王，在权势之路上拼尽全力。这边苏烨刚与之谈妥愿意动用苏家影卫之力，而对方却远比她所希冀的要多得多。他要的只怕不仅仅是凤氏一族背后的影响之力，还有他苏玄一直隐藏的真正实力才对。是以，靖阳王亲自驾临归去来，与苏玄第一次面对面用身份交谈了起来。

“他是不是说，烨儿都答应襄助他了？九哥你，又何必再推脱，用真实的势力助他坐上并坐稳那个位置。然后，他会许你高官厚禄，乃至最为吸引人的……自由？”

苏烨冷然地问，往凉亭内走去。

苏玄浅浅地笑开了。跟在苏烨的身后来到凉亭之内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手中轻摇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身姿。“咱家烨儿就是聪明！九皇子不仅向我提出协助之意，还用了很是丰厚的招安之举……说是若我携带整个众生苑臣服于他，日后他登上帝王之位，定会许我一个有一方封地的诸侯之位。如今，帮他找出太子伴读李流转移走的一批最新铸造的兵器和人马窝点，是我的第一个任务……”

“然后，第二个任务就会是，替他找到诸位皇子的弱点？比如说，用美女试探出晋王的底线在哪？毕竟，圣上的几个皇子之中，爬升最快且最低调的就是他……九皇子势必也最为担忧的便是他。”

苏烨没好气地接了口，顺手抓起桌上的瓜果，狠狠地咬了下去。

“你很了解他……不过，九皇子确实提到过晋王的问题，但，他只是希望，我能替他出面相邀晋王爷站到九皇子的阵营中来……”苏玄合上折扇，抢走苏烨刚吃了一口的瓜果，优雅地张口朝着相同的位置咬了一口。满意地品尝唇齿间瓜果的香甜，星眸明亮，却是慵懒的像只偷吃到了好物的狐狸。

苏烨也不介意，从果盘内又拿了个个头偏小点的果子放进了嘴里。果汁瞬间充溢着她的整个味蕾，心情瞬间便好了许多。还是芍药贴心呢！念及芍药，苏烨又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看了眼面前的苏玄，苏烨有些犹豫。

“九哥，你可知……”

“什么？”

“就是，芍药的真实身份……我总觉得她并不是六哥哥所述说的那般简单。她会武功，而且烨儿也算是跟着五哥哥闯荡江湖多年之人，什么门派的功夫一眼就能瞧出个七八来。可芍药的，烨儿至今还未瞧出来……”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当面问问她呢？”苏玄了然般的笑着，关心则乱。越是亲近之人，越是无法大着胆子问些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就怕问了以后，会疏离？

“就像我有任何的疑惑都会直接来询问你那般吗？”苏烨深思良久，问了出来。

只听一声温润的嗓音仿若春季里的暖风拂面温暖了苏烨那颗稍许迟疑的心：“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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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夜色开始朦胧。苏烨却是心绪一直不稳，遂特准了荣锦堂内的一应人员提早收工回家。只见她独自一人立在大堂的药柜之后整理着药材，偶尔朝门外的街市看看，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一般。直到她将药材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清点所需药材数量，准备抽身去关上大门之时，苏烨意外地看到一袭玄色衣衫的公孙昊闵。

倾长的身形，眼窝却是有些凹陷下去。门口的灯笼映照之下仿若一圈圈拢在黑暗中的阴影，俊逸的脸色之上有些疲倦后的憔悴。一手拎着一壶酒坛子，看到苏烨稍许诧异地望着自己，公孙昊闵唇角几不可见的勾起。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浅浅优雅地问道：“陪我喝俩杯，如何？”

苏烨侧过身，示意公孙昊闵的先进屋内再说。妥善关上药铺的大门以后，同公孙昊闵回到了荣锦堂的后院凉亭。见到芍药从厨房方向而来，一脸讨好的模样凑上去。

“给我们整些好吃的下酒菜怎么样，我的好芍药？”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苏烨，芍药明显的表现出一脸的不悦。又将眸神扫了眼跟在苏烨身后的身影，抿着唇略带埋怨的说：“昨天就跟奴婢说是最后一次，今日怎么又要喝上了呢？何大夫都说小姐的酒量都快赛过那城北街道上的王麻子了呢！”

芍药口中的王麻子就是苏烨前几日亲自诊治饮酒过度而差点没了小命的一位中年男子。自从妻子被街上的路霸夺去之后，铺子生意也是每况愈下，心烦气躁又思妻心切却也无力与路霸说理，上告了几次官竟是无人问津。心灰意冷时，常借以喝酒来麻痹自己。一日饮酒过度，倒在一处巷弄间被路人发现将他好心地抬到荣锦堂来。

“怎么会呢……今夜肯定是最后一次，是吧，昊闵兄？”

苏烨赶忙朝公孙昊闵投去暗示之意，环上芍药的手臂撒着娇。无怪芍药会如此不悦，司雪衣消失的这七日里，公孙昊闵每夜都会带着好酒来寻她一起，陪她天南海北的畅谈，陪她醉酒。然后等着苏玄的归来。

苏烨并不意外，自打她与九皇子在寒光寺见面以后，她的周身便多出了许多隐在暗处的影卫。她也曾叫来瞳想询问个清楚，但从瞳那闪烁的眸光中苏烨认知到了一丝与过往不同的认真——定是周遭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在九哥的精心保护之下，她也许不会过早的来面对！

“是，最后一夜的狂欢……”公孙昊闵朝芍药谦和地笑了笑。

芍药的眸神从苏烨的身上又挪到了公孙昊闵的身上，来回穿梭，见无异样方才转身去了厨房。

看了眼芍药离开的身影，苏烨恢复了过往的冷漠。神色淡然间接过公孙昊闵递来一坛子酒，动作娴熟地取下盖子，仰头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浓烈的酒香瞬间飘溢而出，四散开来的醇净像一抹沉醉其中熏香带着特殊的香味包容了凉亭内各怀心事的人儿。

“都说云海大陆上的公孙家族、众生苑等皆是神秘而高贵的存在。如今，烨儿身边的酒友便是这神秘家族的未来接班人……此等荣耀之事，昊闵兄你说，是幸，还是不幸呢？”

苏烨的话刚落，公孙昊闵的心里涌起一丝诧异。很快恢复正常，随意地说了句：“自然是幸……不然，我堂堂少主之尊又岂会与你这般不知好歹的人儿呆在一起呢？”

“是啊，不知好歹……”

苏烨怔楞了片刻后，悠悠地接了口。再是灌了一口酒，任由酒水顺着唇角缓缓地无声滴落。辛辣之味沿着喉间的温热一路裹挟着火力直击腹内，搅动平静的环境，让人血脉喷张：“谁叫我是凤氏一族的翁主呢！干系着天下一统的大事，能够牵扯进任何一场权谋间的角逐。即便我自己不以为然……却始终会有人因我而丢掉宝贵的生命！如今，外面都吵翻天了吧？”

公孙昊闵端酒坛子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朝苏烨望去——染成黑色的发如瀑的垂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哀伤。更像是一位长者明悟着所有，却无法诉求太多的无奈模样。他有些震惊，也有些欣赏。他所喜爱的姑娘原来并不是如外人所见到的那般世故、逃避、甚至于单纯到糊涂。不，她只是很睿智地选择等待。等待着你们告之她，然后她会坚挺地立在你们的身旁并肩作战！

“我就说嘛，瞳的一个眼神就会把真实的情况反馈给你……即便是他什么都没有真正告诉你！”公孙昊闵举坛，径自喝了一大口。

“七日前，雍和与大辽同时分别派兵十万大军朝我大梁边境压来，扬言让圣上将凤氏一族的嫡系血脉交出，不然……”公孙昊闵的话意很是明显，苏烨听后一言不发。

苏烨真正知晓自己乃是凤氏一族的嫡系血脉，而且还是当代的翁主，以及当年苏玄被寄养的真相……皆是看了生母留下来的一本手札罢了。那些蜿蜒的文字宛若一只会说故事的小鸟般总会在她感到些许迷茫和困惑之时，悄然地落在苏烨的肩头，试图安慰着那颗起伏不定的心。

原来，当江湖中的传说成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实时，竟是这般的沉重！

好在，她有几位很是爱护妹妹的兄长；好在，她被那一位“疼妹若命”的霸道少主暖暖地围在了一处。不用第一时间来面对这些于她而言依然遥远的身份和随时可能爆发而起的战乱。

“烨儿？”

公孙昊闵担忧地唤了声。见苏烨朝他举起酒坛，也举起了自己的酒坛。二人默默地大口喝着酒。

“那皇宫有何大动静？镇国公爷……他，如何了？琅琊阁愿意接这单吗？众生苑和公孙家族是否会被连累到？”琉璃色泽的眸神带着少有的认真和严肃，看着坐在离她不远的玄衣少主，一连问好几个问题。

“你不相信众生苑和公孙家族的实力？”

“不，我只是不相信人们对于权势的贪恋会止步于好奇的伊始罢了！”任何一位帝王在面对一件可以助他完成天下一统、从而永坐那个位置的法宝时，很难有人会选择放弃！而如今，整个云海大陆上便是出现了一件拥有这般至高无尚、法力无边的宝物，如此，离风起云涌还远吗？

而琅琊阁在获取各类信息的渠道和手段上堪比天神一般的存在。倘若有人愿意付讫，让琅琊阁出手……那么，查到苏烨那便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罢了！

生母因为一封疑似承认她身份的信笺而惨遭在生产之时血崩而亡，如今，若是梁帝旧事重提，只怕大梁唯一的异性王爷也经受不住一代帝王的怒焰燃烧！

如今，就连雍和、大辽都已收到些许的风声。

“这便是一连数日以来，每当夜色降临之时，昊闵兄总会提着俩坛上好的佳酿，借着饮酒之名……实际尽着护卫之责来我这荣锦堂，我猜得对吗？”

苏烨梨涡浅浅，脸上挂着一丝笃定之色。俏皮地看着公孙昊闵眸间闪过的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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