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张嫣自述

转眼便过了大半月，我的伤势好了不少，下床走动及说话都已没有大碍，看来那上官锦西的医术果然是很高明的。

记得那日苏公子对我说，“过些时日”便再来看我。我满心期待地等着，不想竟等了这般久。此刻已是未时了，苏公子今日怕也是不会再来了。

莫非这样短的时日，他便将我给忘了么？

我卧在床榻上，止不住地失落。

若是真的忘了，为何又每日让他的妹妹或婢女前来探视和赏赐？

我矛盾地看着他赏赐来的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和珍宝首饰，还有满屋子盛开的粉色蔷薇。

说到这些蔷薇，不知为何，晓玟近日老爱拿它们大做文章。只要一见我对着门口发愣，便会取笑道：“怎么又担心苏公子会把你这美娇娥给忘了呀？这么多娇艳的蔷薇您还嫌不够呀？其他人想要都还没有呢！”说完便是“咯咯”一阵窃笑。

终于有一次我实在恼了，便沉着脸地问她：“这些破花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苏公子他这样打发我你还有心情笑？”

苏晓玟听罢，好半天才忍住不笑，然后缓缓地解释：“蔷薇在大梁乃是金贵之花，非一般人所能拥有，如今我哥把它送到你的身边，也就等于他一直陪在你身边！况且——”苏晓玟突然止住，俏皮对我不住地眨眼。

这死丫头，又卖关子！

我把脸一撇，不再理她。

苏晓玟见我真的恼了，委屈地站直了身子，然后一本正经地接着说：“况且，这蔷薇自古就有个寓意，便是思念吾爱……我哥这是在告诉你，他……他……他……”

我见苏晓玟“他……他……”了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便疑惑着回头看她。只见她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垂着头不住地摆弄着衣角。待我仔细回忆她方才的那番话，想到那句“思念吾爱”，不禁也是脸上一热。

夫君啊夫君，你终究是心里有我的！

我心里甜甜的。

次日，上官御医来给我复诊。

“不知上官太医觉得贱妾的伤势如何？”待太医上官锦西为我换完药时，我便巧声问道。

“回姨娘的话：你这是仙灵附体，伤势自是愈合神速。”他话里谦虚，眼里却尽是得意之色。

我微微一笑，也不拆穿他，接着说道：“还是多亏了上官太医高明的医术啊！不然贱妾哪里还能这么安然地活到现在！太医真乃华佗转世呀！”

上官锦西听罢，也是一笑，没再多言。只是那抹笑容，如在云端。苏公子曾经对我说过，上官锦西乃是杏林高手，只是为人有些品性怪异罢了。如今依我来看，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么——”我见时机成熟了，马上又道：“贱妾近日一直深居楼兰小院，实在觉得烦闷，既然贱妾的伤势‘愈合神速’，那么到院外走走应该并无大碍吧？”

苏公子因为担心我伤势恶化，竟然曾传令说：未得太医告之痊愈让我不要随意走动——

如今想要出这楼兰小院，竟也只好先委屈委屈，征求一下太医的意见。

上官锦西先是一愣，但随即笑着答道：“自是无碍。”

我满意地对他微微颔首。

“且慢——”一旁的苏晓玟面露难色，“这外面人来人往的，你此刻若是出去，少不了众人请安拜礼，实在繁琐疲累；你伤未全好，哪能受得住这个？”说完狠狠地瞪了上官锦西一眼。

我心里暗恼：苏晓玟啊苏晓玟！平日里你我多么默契十足，怎就不知道此刻我有多想去探探那些对我虎视眈眈的夫人虚实、偏要和我唱反调呢？

再看上官锦西。

“若你允许，微臣愿随侍左右与你同往。”他看着我，轻描淡写而过。

“甚好！”我心里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苏晓玟说：“现在有上官锦西太医随驾，你总该放心了吧？”

“但是——”

“好啦！一会儿你带着我挑一些幽静的小道走便不会遇着什么人了！风儿——”我兀自招来婢女为我更衣，不再理会苏晓玟的喋喋不休。

随意着了一身白玉锦衣和鹅黄纱裙，我便命苏晓玟引着我向院外走去。

方才更衣之前，上官锦西早已退了出去。我走到离他不远处，却见他仰头对着天空出神。

我也微微往天上观瞧，只见一片清澈的蔚蓝，洁白轻柔的云朵悠闲地爬满天空；虽然已临傍晚，只在云缝透着些许淡淡的金色，但我仍然觉得，它们是那般闪耀而夺目的。

我有多久，没见过这般的天空了？

我轻轻闭上双眼，贪婪地呼吸着四周清新的芳香，心情仿佛也因为这久别的开阔和自由而格外轻松舒畅。

“张姨娘你也喜欢这天空吗？”上官锦西突然问道。

“太久没见天日，故而有些思念。”我轻轻笑了笑，反问：“上官太医似乎对这片天空情有独钟？”

“不——”他清脆地回答，然后忽然张开双手，朝向天空——

“并非喜欢，只是羡慕它此刻有着世间难得的纯净罢了。”他双目紧闭，双手像要把天空拥入怀中一般。

这个上官锦西，平日总是微笑明朗，只是我留心他多时，反倒觉得他格外深沉、让人捉摸不透，行为有时也颇为奇怪，如今便是。

他只静静站在夕阳余光下感受，似已完全忘却了我的存在。

苏晓玟有些微恼，刚要厉声唤他，忽然听见天空一阵骚动——

我急忙一看，只见空中整整齐齐地，飞来了一群白鸽。

那些白鸽风尘仆仆地在楼兰小院的上空盘旋，似观瞧，又似寻觅。许久之后，其中一只极速俯冲而下——然后稳稳地落在了上官锦西张开的手上。

“上官锦西太医，这是——”我十分疑惑。

“见谅，它们无意惊扰你。”上官锦西温柔地笑道，似对我，又似对那些白鸽。

“这些白鸽是？”

“它们是微臣在家闲来无事的一些爱好……”他这么说着，神情似乎格外欢欣和满足。“大概今日微臣出来久了，它们有些寂寞了。”说完他把手轻轻一挥，上面停的那只白鸽便又飞回天上，不一会儿，鸽群便没了踪影。

天空又变得那样宁静。

“常听人说‘飞鸽传书’，不知上官锦西太医的这些宝贝鸽子，有没有得高人传授，学会这精妙的活儿呢？”我看着远去的鸽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上官锦西听完，笑得如阳光般灿烂：“若你需要，微臣自会请遍天下所有高人相教！”

我与苏晓玟相互一望，均是各有所思。

许久之后苏晓玟才故作轻松地提醒道：“你不是还要逛园子么？这天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快去吧！一会儿黑下来了景色也没那么好了！”

我微微回神，道：“也好。”

上官锦西闻言也正襟退到了我的身后。

于是，我终于向那花团锦簇、美女如云的后花园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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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大梁国唯一的一位异性王爷，镇国公府的建筑自是巍峨雄伟。苏擎封的书房姑且不论，单看这用作休憩、娱乐的后花园，便已极尽奢华、堪称匠心天作了呢。

纵横百余顷，筑山理湖，华彩绚目。其间共设两山九湖，我便从楼兰小院沿画廊而出，绕过其中一湖，径直往中心最大的湖而去。

行了约半炷香的功夫，最大的湖便在眼前——碧湖四周绿草成茵，碧色参天的草丛里，金色卵石铺成的条条甬道阡陌交通，颇有曲径通幽的味道。甬道的两旁间或有镶嵌鸢尾花样金纹的灯柱，或有蹬踏玄武底座的石椅石桌，映衬左右雕梁画栋的回廊，风韵十足。甬道的尽头，石砌拱桥傲然跨湖而过。临桥倚栏观望，微弱的日光慵懒地洒在波光细细的湖面上，似在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似被揉皱了的绿缎，美得不可言说。湖泊正北，百花环绕当中，赫然显现一座轻幔垂落的亭栏水榭。

我与苏晓玟二人，静静地从浓荫蔽顶的小径绕于湖后，只见水榭香雾弥漫，诸位夫人雅坐榭中，悠然四望，听湖边石壁流泉、赏榭内奇艳百花。

苏晓玟细看过榭内诸人，对我道：“喲，还真热闹啊，什么人都有……现在水榭之内的有工部尚书府的郭氏夫人、刑部司侍郎蕙兰夫人、赵氏姨娘、……诸位大臣的美人……”她顿了顿，“当家夫人……”

郭羽娴！

我只觉的身子里血脉一阵沸腾，赶忙向水榭中看去。

只见诸女均是锦衣华裙，五颜六色；浓妆艳抹，云鬟雾鬓：或妖娆的“堕马髻”、或端庄的“百花髻”、或秀丽的“盘螺髻”、或娇艳的“灵蛇髻”……髻上无一不是步摇华丽、花树满插。

我看得一阵眼花，不过好在那些华服、花树钧按着夫人的封号搭配，所以现下什么梅兰桃李我也大略明白了一二。

终于看见那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只见她，头绾巍峨“高鬟望仙髻”，戴白珠毛羽簪，插牡丹花树，身穿橘红色上裳、火红色牡丹金纹留仙裙；面如凝脂，长眉凤目，唇红齿白，精致浓妆，美艳得几乎让四周百花悉数失色，乍一看去，竟也美得颇有特色，我不禁有些自愧不如。只是再一细看，此女浑身散发着浓烈得不可一世的张狂傲慢，纵有姿色，也不禁黯然了许多。

我微微一叹。

郭羽娴高傲地端坐上席，手中天鹅白羽扇轻轻摇曳。

座下诸女无不满脸陪笑，或品茗、或嬉笑，目光却始终不敢离开那郭羽娴。谈笑间，忽闻一人说道：“‘花色入林红生辉，日光映湖翠玲珑’，如此胜景，若不是姐姐雅兴将我等姐妹聚于此地，只怕我们，可就错过了呢！”

我看她着兰花锦衣，知是刑部侍郎的夫人。

“可不是嘛！这样奇艳的群花，若是错过，岂不可惜！”一旁插桂花花树的美人连声附和，“不过呀，百花虽艳，怎么也艳不过这红得如日中天的金火牡丹呀！大家说对不对呀？”她指着水榭正中的一坛妖艳红牡丹，环顾四周。

“说的极是！”

“正是如此！”

“贱妾方才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再看郭羽娴，唇角微翘，凤眼浅眯，止不住的得意之色。

“妹妹们说的哪里话！这金火虽艳，却不过是五月将败的残花败柳了，不值一提。今儿个让大家来，是想让你们见识一下这个——”

郭羽娴说罢，轻拍一下石桌，两个侍婢立即抬出一大盆鲜艳的金色蔷薇花。

“时逢五月，蔷薇开得正艳！听闻太子近日对此也是爱不释手，未曾想今日国公爷便给贱妾也搬来了如此一盆，我就想着独乐不如众乐……与诸位妹妹一同欣赏这蔷薇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风姿！”她斜视着金火牡丹旁边的金色蔷薇，笑得那般灿烂，可眼神里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温度，冷若冰霜的眸轻扫而过远处。

诸女见状，均是若有所思。

须臾过后，有夫人开口道：“国公爷不过是图个新鲜！贱妾看那蔷薇也就只是勉强得以入眼！毕竟，牡丹才是花中之王，论尊贵、论美艳，蔷薇怎能与牡丹相比呢？”

“哦？”郭羽娴饶有兴致地看着说话的夫人，“照妹妹的意思，是说牡丹理应位列蔷薇之上了？”

“臣妾正是此意。”美人微笑着道。

郭羽娴脸上掩不住的满意，但很快，她眉头一皱，严厉地说：“妹妹此言差矣！谁不知道那粉色蔷薇是国公爷亲手选给新姨娘的！花代斯人，妹妹方才所言，岂不是对我国公府的新晋姨娘大为不敬么！”

众人一惊，美人脸色也迅速惨变。

郭羽娴又冷冷地看向她——

美人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视线，霎时又像惊觉起什么，微微低头片刻，随即又缓缓将头抬起。再抬头时，先前那惨白早已风云变幻，又如鲜花一般了。

“新晋姨娘？哼！”她轻轻一哼，“那新晋姨娘算是什么东西！据说还没进门就惹得一身血光之灾，弄得整个镇国公府鸡犬不宁！为了替她隐瞒此事，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被国公爷下令禁了足、不得外出郊游上香、甚至连娘家也不能回！还不能跟娘家人通信、连娘家人见面都不成！这还不算！她也不知道在外面惹了些什么仇家，万一那些仇家杀人未果，追到这镇国公府来，岂不连累姐姐了？这个扫把星！”

这番话说得实在难听，诸女无一不花容失色。

我听罢大怒：这个混账东西！竟敢公然出言侮辱我！

我思忖着自己身为堂堂凤氏一族的翁主，这些人不知晓我的身份也就罢了，可这言语难听至极，让我怒火中烧，而我身为新晋姨娘又久病未正式见过她们吧？她们又岂会知晓府内的一切？

“夫人……”忽然，我听见工部尚书郭氏夫人开口道，“方才你那番话说得实在没规矩！不管怎样，新晋姨娘终究是镇国公府的人，我们这些夫人理应要尊敬她的。况且，国公爷都还未有言说些什么，咱们今日赏花看景便好？”

众人交头接耳，似乎也颇为赞同工部尚书郭氏的说法。

郭羽娴满脸不屑地看着这位同族姊妹，然后又向适才的美人使了个眼色。

于是，那美人立即又说：“尚书夫人有所不知！一来，我们都知道，她张嫣根本没与国公爷行那周公大礼！那天大婚的新娘是谁？是郭氏夫人——”

“啪——”郭羽娴的羽扇狠狠地拍在桌上，瞪着她。

美人自知失言，一阵慌乱，赶忙又道：“总之……她没有亲手接过陛下的册封！又没有与国公爷拜堂接受这云海大陆的诸神祝福，连新晋姨娘的身份也是随意的给的……所以我不承认她是镇国公府的新晋姨娘！二来，她身份家世不明不白，相貌虽好却过于招摇，实乃不是在后院待得住之人啊！”

闻听此言，在场诸人均是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我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赶向水榭的脚步竟再也挪动不了……

郭羽娴俯视台下的骚乱，点头得意微笑，然后缓缓起身，走下上座，来到水榭中央，与花并齐。

诸女霎时安静了下来。

郭羽娴道：“各位妹妹，方才李夫人的话你们可……听的明白了？”

“明白。”

郭羽娴又道：“要知道，我等身为大梁国朝堂重臣最亲近的人，理应竭尽全力为夫君解忧。我们的父兄无一不是朝廷的高官大臣，日后自可保我们的夫君仕途无所阻碍。可现在，这位未知身份的新晋姨娘，无权无势，不能带给国公爷半点好处，相反的，她还百般拖累……这样的人，我又岂可让她任意而为之？”

“姐姐说的对！”

“那女人说不定是夏洲派来的奸细呢！”

“太可恶了！决不承认她！”

诸女顿时满脸愤愤之色，无不咬牙切齿。

我惊得一身冷汗！

这个郭羽娴竟如此狠毒激起公愤！今后我在这镇国公府哪里还会有半点路子可言？

再看苏晓玟早已脸色铁青……

我的心紧紧揪成了一团！我没有想到，我竟是如此落魄的一个翁主！又是如此透明的新晋姨娘！难道此刻，国公爷的宠爱已是我唯一的生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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