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这说的是何等自贬身份之话？想来镇国公府的苏烨小姐定不会是如此不懂礼法规矩之人？我说的，可对？”

未等苏烨开口，梁紫骞挑眉上前，口抹蜜饯却意在拆散眼前二人彼此间的信任。他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不想见到他人比自己过得舒适。紫眸凝视一身黑衫裹身的娇小，内敛的心绪在对方无视的神情下处于崩溃的边缘。

“九弟，你这是……”

“没什么，殿下微服巡游四方自当隐却身份，以免遭来不必要的麻烦。苏烨自认不算是个见识多广之人，但也懂得如何安身于外……相传八皇子淡雅如菊，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呢！”

苏烨将手搭在羽的肩膀，对视而言，八皇子梁殒丞清雅的气质，面对友人间的真诚，已让苏烨早已释怀了其隐瞒身份一事，更何况当初她亦未有全盘相告关于自己的一切，不是吗？倒是无意中瞥了眼身侧辨不清真实情绪的九皇子，心中不悦而起。

若非九哥先前差人送来一些细枝末节，单凭她的直觉又怎会猜测出九皇子拥有多重身份的真相……念及九哥，苏烨的神色不再有了暖意。清冷而倔强，仿若一株生长在沼泽里的花儿，独自开放无人问津亦不会埋怨身在沼泽。

“烨十三就是烨十三，不愧为苏家最为年轻的少卿，寥寥几句就将大梁国最为安静的八皇子说得心暖意猿，当真是魅力不小……比那如意坊的花魁之姿还要优雅些许呢！”

“九弟！烨十三乃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若不能尊重她，还请先行离开此地！”

听到梁紫骞的话，八皇子面色转冷，朝着声源的方向怒目而视。毫无焦距的眸却参杂了些许怒焰直逼梁紫骞避而不答，静默一旁安静地看着苏烨。

“对不住，烨十三……九弟常年在外，言语上若有得罪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致歉……”

梁殒丞的心绪有些复杂，不仅是因为适才听到九弟口中的那一句苏烨小姐……虽然目不能视，但是他还是能够感受到来自眼前女子的真诚以待。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九皇子快人快语，苏烨自不会不识趣的纠结此等小事。”

“你！”

梁紫骞听懂苏烨话外之音后，整个人隐忍得想要发火，可当他伸出手瞧见残留在手心的鲜红印迹时，整个人的神色缓缓低沉了下去。

既然身份贵重，想来替八皇子诊治眼疾之人必是宫廷御医。苏烨虽能确诊他的眼疾，但仍有一些地方想要了解的更为确切。是以，苏烨坦然地开口询问道：“不知给殿下长期诊治眼疾的可是某位御医？烨十三想要与他探索一些问题，不知殿下能否安排？”

“他，已经仙逝了……半年以前。”

回想起曾经那位替自己延续生命的宫廷御医，梁殒丞的神色有些沉痛。若非他的身份和地位之故，又岂会连累到那位刚上任不久，热血心肠的年轻御医呢？后宫权谋与朝堂波澜云诡，身在帝王之家纵然无心那个位置，为了生存下去或多或少皆会做些违背良心之事。而当他开始想要选择站位之时，生命的威胁便近在了咫尺。毒素蔓延周身，最后他舍弃了视野，残留下了如今这般狼狈的自己。

若非上苍垂怜，让他遇见了烨十三……只怕此时的他，也许已是一杯黄土。

掩在袖内的双手缓缓紧握成拳，大梁国最为安静的八皇子此时竟也只能潸然一笑。张着毫无焦距的双目，搜寻着周遭的一切黑白。他在等，等一个可以让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以及能够看见眼前之人的机会！

兴许是感怀伤感，苏烨了然地不再多问。迅捷地拔出银针，有条不紊地收拾妥帖随身携带的诊治包裹。欺身而附在梁殒丞的耳际，轻声说了一句：“从现在开始，你只能相信我一人……不知殿下，可否愿意信任烨十三？”

“好！”

梁殒丞眉眼弯起，唇角轻抿。

因为离苏烨二人有些距离，见到苏烨欺身而去之时，九皇子梁紫骞眉间透着稍许的不悦。

“有何事情是不能让本王听到的？”

“朋友间的秘密，怎么，殿下连这也要管不成？”苏烨没有好脸色地回了一句。

“你！”被苏烨一句朋友气到，九皇子自恃输人不输阵，端起身姿拦下苏烨准备起身的去路。“怎么，本王还曾伸手救助苏小姐于生命垂危之时，怎么，这份恩情苏小姐也想抹杀掉吗？”

“救命之恩，苏烨没齿难忘。若殿下日后有何吩咐，苏烨在能力之内定会倾力相助……但，这最多只能说殿下是苏烨的恩人，绝非朋友！”

冷然地回绝让那双原本璀璨的紫眸逐渐暗淡了下去。梁紫骞仿若彻底明白了眼前之人的心意和执着，几许苦涩讪讪一笑。

“希望苏小姐记住今日之言，他日若本王需要你的相助之时，还请苏小姐能够兑现承诺……”

“一定！”

就像是做了一桩买卖一样，梁紫骞顿觉心里空荡荡的无所依托。都说买卖不在，任义还在……为何，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竟与之擦身而过？难道，母亲对他的担忧是对的吗？

“今日出门有些着急，是以殒殿下所需的药材，烨十三所备不全……还请殿下见谅。这是抑制毒素扩散的药丸，一日随三餐服用……过几日，烨十三会进宫替殿下做彻底解毒的准备……”

“过几日？进宫？”

“八哥可能还不知道吧，苏小姐将会是我大梁第一位有官职在身的女太医呢！”

梁紫骞的话刚落下，榻上的人儿却是有些反常的激动。眸间张慌，急切的确认道：“烨十三，此事当真？进宫当御医可不比在荣锦堂自由安全，你且要想好了再……”

“皇上圣旨已下，烨十三自会做好御医一职。”

轻拍了三下梁殒丞的手背，苏烨眸间蓄上浅浅的暖意安抚地说到。

若非雍和突然大举来犯大梁边境，苏烨此时已是太医院的一员。想来世事难料，入宫当职谁又能保证她能如师父当年那般全身而退呢？

拂却心中纷乱，苏烨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句：浮生而过，雾里看花……

“我会倾力保你安全无虞……”梁殒丞缓缓握起双拳，心中立下独一无二的誓言。张着空洞的眸，仿若可以瞧见身前不远的人儿脸上缓缓蓄上的暖意，唇边溢出浅淡的笑容。

大梁的帝王膝下共有七子。除却过早贪恋那个位置而遭废弃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外，当今的太子梁启轩位排第三，乃皇后嫡系所出；六皇子梁文翰因是帝王的宠妃音贵妃所生，是以成年之后便直接封为了晋王；八皇子梁殒丞性情温和，凡事不喜争抢。又因其生母曾是皇后身边的洗脚丫鬟而自小遭受整个宫闱之人的诸多排斥，任其自生自灭；虽然十一皇子梁孝鑫与八皇子一般，生母皆过早的离开人世，但十一皇子的生母乃音贵妃的同族姐妹，是以在其成年之时也被封为了康王。

而他们皆抵不上九皇子年节在宫宴上的出场，大梁的帝王册封了其“靖阳王”，其生母锦妃亦被封为了锦贵妃……能够不入后宫，不遵守宫闱规矩，只怕整个大梁也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能够享有这般非凡的待遇了。唯有他这位仿佛被世人忘记的八皇子，安静地在冷宫中独自长大，他的世界里能够抓住的东西实在太少，而他想守护的人也不多。看似温暖的人，实则清冷的有些令人难以想象。

而如今，是时候他要去做选择了？梁殒丞苦涩地笑了笑。反手握住苏烨的手，意味深长地道了声：“谢谢你，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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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苏烨奉旨进宫当职太医院。原以为定会是以药童助手之类等小职位开始，未曾想她竟一来便是补缺了院判一职。虽是男子装扮的他，但这对于太医院那些同僚而言，苏烨的到来让他们的节奏多少发生了变化。

先不说众所周知深受帝王宠爱的九皇子，无论是日常请平安脉亦或是其宫里侍卫出现跌打损伤情况等，他皆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通传，非要苏烨这位新晋而来的小院判前去诊治不可。这一来二往，整个后宫不知刮起了何等风气，竟然争先恐后地传出旨意指定苏烨前去诊治，仿若整个太医院就只有苏烨这一位太医一般。如此而往又过了几日之后，苏烨谎称身体染疾，故意休假了几日。

“难得我寻上机会想去太医院找你，竟听到他们说你病了……着急忙慌而来，听到你此般悦耳之声，我也就放心了呢……”

“是的呢，今日一早就看到羽哥哥一个人立院门口，说是让我带他来看望生病的烨哥哥……我还在想呢，昨夜还在教我们认字的烨哥哥怎么就病了呢？”

铃铛搀扶梁殒丞坐到一旁，然后主动去一旁将烫好的茶水端了过来。替苏烨和梁殒丞斟好茶水之后，向苏烨谦恭一礼，去了前堂。

“难得，你把铃铛教的很好……”梁殒丞接过苏烨递来的茶水，细腻品味而夸到。“若非有你，我和他们几个孤儿只怕日子未必有现今这般……我在此，替他们几个多谢……”

正欲起身拜跪，却被苏烨伸手拦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再者，铃铛那么可爱，对药材医理也很感兴趣，是个不错的苗子……让他来荣锦堂帮忙，既能靠他自己的能力挣得银两，又能替我省去不少琐碎之事，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殿下你嘛……”

苏烨故意不将话语说完，看着梁殒丞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眸间带上笑意。

“殒丞自知曾用假身份欺骗过烨儿，心中有愧，还望烨儿见谅……我……”

“哈哈，逗你呢……这里四下无人，难不成你还变不回我所熟识的羽了？来，喝茶……这可是我从九哥那……”一时语塞，苏烨的表情有些尴尬。梁殒丞虽然看不见苏烨此刻的表情，却能通过声音来辨别此时苏烨的心绪有些不稳。他虽是皇宫中可有可无的皇子，但出宫的不少日子里也曾听闻过苏烨口中的“九哥”是何等人物。他眼虽瞎，可心却不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烨心口的疤痕是为谁而留，即便他羡慕和无奈，他也甘之如饴。

“你虽躲开了九弟给你制造的麻烦，但你若是连轩辕阁里的那一位也躲得开的话，殒丞也许会替芙蓉阁的幕后之人拍手叫好了呢？”

“芙蓉阁？”

“烨儿，有时心情不畅可以适当地出门转转，也许在拐角无意间的风景会令你改变当下的一些决定……人生无外乎俩种方式而过，要取要舍，全凭个人心意而为……今日见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梁殒丞摸索着起身准备离开。

“这就要走？你的眼疾……”

“几年都等了，又岂会等不了这几日呢？你且安心把心绪整理妥帖，把心中的疑问解决……我可不想成为你心绪不宁时下错针的第一人哟！”

梁殒丞脸上挂着笑意，向着苏烨的方向微微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羽！”

“瞳，替我护送八皇子安全回宫”

听到苏烨的话，梁殒丞浅浅地笑了。任由影卫瞳在旁搀扶，一步一步清雅地走出荣锦堂的后院。

目送梁殒丞的离开，苏烨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厢房。换了一身便捷的装束，戴上斗笠翻身出了门。一路急行，从旁人口中打听到了这个芙蓉阁到底是何——

依据寻常百姓而言，这芙蓉阁乃是年节之后开始在帝都皇城营的业。凡是轩辕阁所涉猎范围之内项目，芙蓉阁亦是同样经营且其售卖价格皆比轩辕阁的要便宜一成之多。短短一个月内，就抢去不少轩辕阁的生意。如今，轩辕阁被迫也开始降了价，只是收效甚微，连轩辕阁所辖的逍遥窟也日益受到影响。

无论从何方面，这芙蓉阁针对轩辕阁基本就是有备而来。不仅摸透了轩辕阁的经营方式以及最开始的成本底价外，对方还很清楚苏九爷近期会无暇顾及。

立在轩辕阁所辖的逍遥窟门口，抬头望着匾额上烫金的几个大字。熟悉的字迹让掩在斗笠背后的双眸有些湿润。

“什么人？”门口的护卫将准备进去的苏烨拦下，周身审视一遍后突然拔出佩剑。

斗笠遮掩住了苏烨的样貌，想及某些苏烨从腰间解下一块纹路繁杂却很精致的玉石，像片竹叶轻巧的别在苏烨的腰间。

将其拿在手中示意道：“给！”

“见过十三爷！”

只见护卫双眸睁大，见到苏烨手中的玉石之后，双双单膝跪地朝苏烨行了一礼。然后分至俩旁，恭敬地让开了道。

目送苏烨进入逍遥窟的背影，门口的护卫四目相对，纷纷替自己抹了一把汗水。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叶形玉诀，代表身份和地位之物竟然在眼前之人的身上，莫非是……想及某些可能，其中一位护卫疾跑去了后院。

“快，快去告诉江掌柜，夫人来逍遥窟了……快去啊！”

苏烨并不知晓门口的护卫已经将她的身份给猜了个七八成，还将这一讯息传达了出去。只是，她有些疑惑——一路畅通的行走在逍遥窟的各处角落，竟然无一人上前拦她？若是放在过往，只怕早就有人将她劝走亦或是直接带走了吧？难道，现今的情况已经如此不堪了吗？连看守之人都少掉许多？

“烨儿，你怎么来了？”

苏青看着熟悉的身影，亲切地开口打招呼。

“哎……都伪装成这样了，还是能被十一哥一眼就看穿……看来烨儿还真的得去跟公孙公子学些易容的本事……”

“跟昊闵兄学易容？那你还不如跟着你十一哥好生的学学如何给自己画个美美的妆容靠谱呢！瞧你，整日素雅着一张脸，哥哥都心疼了……瞧这小脸瘦的，定是那九皇子又找你麻烦了是吗？”

苏青言笑嫣嫣，丝毫没有想要让苏烨担忧的样子。

“不是轩辕阁遇到大麻烦了吗？”

苏烨直率地点破自家兄长的伪装，解下斗笠认真地注视着苏青。

苏玄将轩辕阁全权交付到苏青的手中并无多久便出现了如今经营效益成倍下降之事，这无疑是在给苏青的经营能力之路上增添了几番难关。若是处理不好，便会让轩辕阁多年的经营一败涂地。不仅会退出帝都还会让苏玄辛苦打拼下来的整个产业受到不小的影响。更甚者，会让苏青在帝都的世家子嗣面前丢尽了脸面。

“烨儿……我的好妹妹，你的心情已经够糟糕的了，作为兄长，又怎么能？”

苏青拍了拍自家妹妹稍许瘦弱的肩膀，安抚地说着：“哥哥目前还能挺得住，你且放宽心……”

“往日里，这个时辰想来已是宾客满座了……你看看现在……这叫好吗？”

苏烨指着空闲的二楼以及宾客了了几个的大堂，眸间严肃希望自家兄长能够对她说出所有的实情。

“寻个地方，咱们有必要好好的聊一聊……”

大眼微眯，眉宇蹙起。苏青看着妹妹双手环胸若有其事执着的样子，心下无奈。朝一处阆苑而行去：“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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