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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局外之人

作者:素手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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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竹桃担忧地唤了一声,替竹榻上的人儿盖了件披风。午时的阳光晴好,温暖地洒向这间竹林间的院落,静谧而安然的清幽让这里成为了世外桃源之所。

听到声响,躺在竹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清澈的眸。稚嫩的玉颜间如莲般的清雅。看着婢女,笑了起来:“怎么,又被你家公子的美貌给迷住了?”

司雪衣打趣着竹桃,双手枕到了脑后,薄唇浅浅地划过一抹极深的思念,脸上却不再有了笑意。

“打探得如何了?”

“烨姑娘离开了镇国公府……”竹桃敛眉,犹豫着措辞。脸色有些不知所以的担忧。

从送走苏烨的那天起,司雪衣便埋头在药方研究之中。光是依据苏烨之前所受的伤势严重情况而引申出其他的可能,司雪衣都相应地做了准备之药。另一方面,他借药物之利,控制了一名专门为药王谷收集消息之人。从而得到山谷之外所有有关苏烨的消息。如今,他已知晓苏烨乃帝都贵族之女,上有十二位兄长却未有得到过与她身份和地位相匹配的待遇。

当他得知苏烨在边境遭遇到雍和的偷袭,心内焦急却又万般无奈,担忧之下病倒了。

“就这些?”司雪衣闭上双眼,任由阳光拂过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些许瘦削的下颚骨弧度完美得仿若天工雕琢,暖上肌肤却丝毫入不了心底。“还是你怕我会亲自出走,离开忘忧谷?”

“是啊,竹桃近日见公子的病情愈加的严重……很是担忧,若是竹桃将烨姑娘的消息悉数上报之后,公子会不会因为万分担忧而再次昏厥倒地呢?”竹桃认真地回复司雪衣,眸间的担忧一览无余。

“说吧,好歹本公子也是九品医仙……又岂会那般容易倒下?”

司雪衣缓缓从榻上起身,扫了眼篱笆上极尽枯萎的小花儿,唇角勾起的瞬间眸中闪过一抹凌厉很快便消失了去。

“据线人的回禀所得,抚养烨姑娘长大成人的归一师太不久前遭受意外,在烨姑娘的面前离世……”

“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司雪衣整个人神情紧绷,再次对上竹桃的双眸。见对方刻意躲闪,有些不悦地坐回了榻。

“还请公子责罚,竹桃并未有从线人那边得到更多的事情”

“若我想出谷,你会帮我吗竹桃?”司雪衣眸带哀伤,向一旁的婢女看去。他实在无法面对突来的消息而像过往那般躲在谷中独自担忧,他想去看看那抹身影,哪怕只要一眼就好。

司雪衣见婢女竹桃未有所动,心中恼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索性独自进了屋,大力地关上了房门。

而被远方之人挂念的苏烨,此时正在芍药的帮助下褪去衣衫,艰难地坐进浴桶。

“少卿,你的伤……”芍药看着浴桶内很快就变成鲜红的药水,担忧的话语哽在喉间。她很清楚自打归一师太去世以后,她们的大小姐整个人看上去虽与过往无异,但芍药却很清楚,现在的大小姐远比过去要清冷了许多。

回帝都已有段时日,却未曾见大小姐踏入镇国公府半步。情愿独自一人寄居在荣锦堂的后院厢房,素日里若无其他繁琐之事,大小姐就会躲进药房内整日整夜的埋入研究药方之中,可谓废寝忘食。有一次,芍药无意中听到影卫瞳规劝的话语——大小姐,您若心理苦,便大声地哭出来吧?少卿大人若泉下有知,见您这一夜白发,背后伤口裂开几致昏厥过去,整整七日才醒转……该有,多心疼呢!那个时候,她便清楚的知晓,她们的大小姐远没有传说当中的那么冷心冷情。

苏烨径自倚靠在浴桶,放松着身体,缓缓将整个脑袋也沉入了药水之中。任由药水没过双眼肌肤腾生出一股针扎般的刺痛,眼部周遭逐渐转为了红肿。

“大小姐!”

这一举动吓得一旁的芍药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未有多久,苏烨便缓慢地从浴桶中站起,肌肤如雪纯白,而经过药水浸泡后的一头黑发,在婢女芍药目瞪口呆地凝视下——从发尾到发根缓慢地变成了一片灰白,就像目睹了一场焚毁之礼,变幻所过之处带起的灰暗仿若是永恒的殇记。

芍药见那一头的灰白,眼圈泛红,喉间哽咽忍不住出声:“大小姐……”上前替苏烨将灰白的长发简单束起,芍药双手些许哆嗦地想要抚上掩在长发背后的肌肤——交错纵横的大小伤口无数,像大火焚毁过后徒留的一地龟裂的缝隙,密密麻麻。新旧伤痕的叠加让附近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暗红色泽,与之其它完整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就像是一场祭奠重生后的痕迹,又仿若昭示着过往残存的讯息……死而复生?

“若是少卿大人还在,定是最不愿意看到您这么自伤的!”芍药心疼得直流泪,见苏烨又坐回了浴桶,心中憋闷得有些难受,眸间的泪无声地划过。

“我还得再泡半个时辰,你先出去吧……好了的话,我自会唤你。”苏烨感知到芍药凝住她背后伤口痕迹的灼灼目光,以及见到她这一头灰白的长发,些许不自然地冷声开了口。

“可大小姐,你的伤……我可以……”帮你上药还未出口,苏烨就打断了芍药的坚持。

“不用了,这桶水中我已配好了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芍药也不好多作停留,悄悄地抹却脸上的泪水,心绪间有些怜惜的难受。“大小姐是好人,老天爷,求求你善待于她,好吗?”

苏烨并没有听到芍药的心理之言,听到关上门的声音后,她整个人颓然地靠在浴桶的边缘。

她的伤很重,若不是她之前将司雪衣配予的药丸拆分出了成分,只怕此时就算等来了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她也无法安全地走出少卿试炼场的比试大门,更遑论成为苏家史上最为年轻的少卿。

也许许多人都会对她的此举感到意外,毕竟,归一师太曾经问过她是否愿意接手这个位置时,她的回答是那般的坚定不移:“不”。

将她抚养成人的姑姑就死在她的眼前,而她这一手能够救人的医术,在自己最为在乎的亲人面前却无计可施。她就像个着了魔的孩子,看着心爱之人离她而去之时,无法接受亦无法逃避,于是她选择放弃了自己一项示弱的权力——哀伤时的哭泣。是以,极致伤痛过后,她一夜白发;假装若无其事的背后,是日夜不眠的仰望天幕,只为曾经的那一句“姑姑,若是日后我找不到您该怎么办呢?”

“傻丫头,那就抬头仰望夜空,瞧,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姑姑的栖身之所……”

只是,当她喜欢上仰望夜空之时,却仿佛再也寻不到那颗最亮的星星了呢!

“姑姑……”仿若那袭清雅温柔、遥指天幕上星辰的人儿瞬间消失了踪迹。

药水顺着肌肤纹理走遍苏烨的周身,药效所带来的疼痛让苏烨脸上满布着汗水,牙齿咬得咯吱地响,眸神开始有了虚妄的迷离。苏烨任由这份疼意蔓延,迷离扩散,让她整个身躯蜷缩成一团沉入浴桶之中,药水的色泽也从鲜红逐渐转为了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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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之内,熏香袅袅依依萦绕其中,清淡间化作一缕烟尘消失而不见。

“姑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烨儿没有将你救了回来,不要生烨儿的气好吗?”缓缓闭上的双目,俩行清泪顺势而下融进纯黑的药水之内,无声息。

“姑姑,烨儿最近新学了一首琴曲,要不我现在就弹奏给您品鉴?”一位八九岁的小女孩娇俏地跑到一处石桌旁,指着香客手中所抚的木琴说道。大眼弯起,给了身旁的师太一记甜甜的笑容。

“烨儿又喜欢抚琴了?前些日子不还向姑姑兴致勃勃地言语想要学习青笛之音呢……”身旁的师太好笑地打趣着。

“青笛之音固然清雅舒心,但烨儿听说抚琴能够让人达到天人合一之境。依照烨儿的聪颖天赋使然,想来做到这些并非是件难事,你说呢姑姑?”

师太望着眼前自信满满的小女孩,眸间的笑意缓缓扩散到了心中。她牵起对方的小手,朝静月庵的后院而去:“既然如此,那姑姑有件礼物想要赠送给烨儿……”

“礼物?烨儿最喜欢有礼物了……姑姑,咱们快去吧?”

一听礼物,小女孩双眸晶亮,虽是一身素雅的沙弥装扮,但束起的发并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只见她欢快地任由师太牵着手,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一路见到前来上香的香客时,亦会有模有样地学着师太的样子不卑不亢地作揖一礼。

“咦?怎么是这么一个大箱子?”小女孩望着比她个头还要高出一截的木箱子,踮起脚尖结果什么也没看到,疑惑地问着随后而来的师太。“是给烨儿的礼物吗,姑姑?”

“恩,你打开看看……”

师太满脸笑意,鼓励小女孩亲自去打开大箱子。

“九哥哥!”小女孩从别处搬来一个木凳,站在凳子之上很是轻松地将落下的锁扣打开。只是亲眼瞧见立在箱子里面的少年清雅身姿,小女孩惊喜之外大声的叫了起来,整个人朝少年扑去。

“诶哟,咱们的烨儿可是胖了不少……”

“谁说的,烨儿今日午膳还未曾用过呢!怎么会重!莫不是九哥哥力气变小了,所以才赖上烨儿……”

“哟,小丫头牙尖嘴利了呢”

“这叫事实胜于雄辩,哼”

相貌俊逸身姿清雅的少年背着小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热络聊着。趁其不觉,一个闪身飞出了箱子。

画面旋转,一袭白衣清雅而立,塔干大漠的边缘,一人一马迎着落日孤身长立。望着远方逐渐消失的娇小身影,呢喃而语,一声无奈潜入心。长久的别离道不尽思念的苦楚,真实的心境言不完追忆的逝水年华。

“我叫芓谦,你叫什么?”

书房之内,小女孩戒备地提防身边的少年靠近,双拳紧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的身旁是一脸和善的归一师太。

“他是你的九哥,叫苏玄……”

“那这个是你的字?你叫苏玄,字芓谦,对么?”小女孩头疼欲裂地问着眼前的少年,记忆的翎羽却开始飘向了远方。她不再记得第一次听到的“芓谦”,还是“紫骞”,也不记得是否依然是那一句绕人心湖的波澜“子骞”?眉宇深蹙成川,在记忆完全恢复的瞬间,苏烨整个人沉入浴桶中缓缓丧失了一切知觉。

“烨儿!”

苏玄破窗而来,抱起浴桶中早已丧失知觉的心爱之人,眸神十分痛苦“傻丫头!何苦如此为难自己……想来找我替姑姑报仇,杀了我……我都不会反抗的……为何要折磨你自己呢!你这样,让我要如何存活于世?”

“我一直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做个局外之人,为何要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其中……”

一行清泪缓缓滴落在苏烨平静安然的脸上,灼烧着过往一切的隐瞒和自以为是。

“少主,何大夫已在门外候着……”影伸手点上稍许挣扎的瞳身后的穴位,向门口的何大夫点头示意道:“何大夫请!”

习惯云游四海的何顶天原本打算不再干涉任何的事情,随波逐流、闲云野鹤般过完余生。师兄的事就像是一根扎入心扉的银针,时刻告诫着他莫要贪要这世间一切不属于自己之物。如今,他见到自己的徒儿毫无生机的躺在心爱之人的怀中,怜惜和无奈参杂,心绪多少有些不忍。

“去将芍药唤来,替她换身干净的衣物……稍后我再做诊治”搭上苏烨的腕间,何大夫严肃地嘱咐道。见苏玄依然抱着苏烨不撒手,一声怒吼震得仿若整个房顶都会被掀开:“你当真希望她死在你的面前吗?”

“不,我没有……”苏玄眸间伤痛,小心翼翼地将苏烨抱去了床榻之上。回身看了眼何大夫略微不赞同的模样,终是缓缓退却了一旁。

芍药被影拎着而来,见到厢房之内突然多起的众人,心下了然。

“九爷!”恭敬地作揖一礼,眸神扫到角落里被人点住穴位的影卫瞳。

“替烨儿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让何大夫好生地诊治一番……我们皆会在门口,若有任何异样,还请当即大喊……”

苏玄有些不顾身份的言语让芍药稍许疑惑地点头。然而不待苏玄转身离去,芍药迅捷抽出腰间的软鞭朝苏玄袭击而去。一击而中,却是打中了何顶天的胸口!只见一口鲜红喷涌而出。

“何大夫!”最先反应过来的苏玄心内焦急,朝外大声喊道:“去,将轻歌姑娘寻来……若你还有其他的想法,我会让整个镇国公府见识到我的弑杀之力!”单手将芍药悬空提起,苏玄冷冽地说了句。

“少主!”影在一旁适时地开了口。

见到难以呼吸的芍药稍许的挣扎,苏玄终是放了手。

“别去找什么药王谷的轻歌姑娘了,老夫只是吐了口血,这丫头她还杀不死我……快去给烨儿换身干净的衣物……耽误治疗的时辰越长,老夫越保证不了是否能够救得回……”

何顶天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些许无奈地对着敌意满满的众人说着。看来归一师太的去世不仅让俩个互相爱慕的人儿有了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也让镇国公府有了真正的借口撇清了与众生苑的关系。于大梁的帝王而言,似乎是件一本万利之事?

待芍药替苏烨换好衣物,何顶天上前替她把脉。只是半个时辰之后,身为苏烨医术师父的何大夫却是眉宇蹙起,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厢房。

苏玄见此,紧跟其后。

“可是烨儿的伤势过重,何大夫难以下手诊治?”

“正如九爷所言,烨儿此次伤势就像是有裂缝残缺的城防工事,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攻击和算计……城破人亡近在咫尺,老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听到何顶天如此解释,苏玄的心仿若被大石压下沉重得无以复加。号称手段非常的他,又怎么会令他所在乎之人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他所有的骄傲不在,余留而下却只有这清幽小院里墙角一株不起眼的青槐。她将提亚遣回,将镇国公府里的一应事务留在了原地,只身而出,只字未留。

不悲不喜,不眠不休终日里忙碌得像只被人鞭挞而旋转的陀螺,不停地转啊转,最后丧失了自我,舍弃了这世间的一切。

“对不起!烨儿……”苏玄心内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呐喊。

“我已给烨儿服了颗九转还魂丹,希望多少能够帮助她恢复意识……我现在去开张方子,你且让她每隔一个时辰便喝一次此汤药……”

何顶天无奈地摇头叹息间朝院外而去。徒留院中那抹些许瘦削的身影迎着日光散落一地的伤怀。

“少主,公孙少主求见!”

突然闪身而来的影卫单膝跪地,向苏玄汇报。

“让他进来吧……”想及某些可能,苏玄缓缓开口。

“玄兄,我……”见到院中神色疲倦不堪,痛楚万分的苏玄,公孙昊闵有些复杂地开口,才发现自己想出口的话在对上那双饱含深情的星眸时竟瑟缩了些许。

“她在里面……”

思虑再三,苏玄伸手抓住正欲进屋的公孙昊闵,眸带认真:“这段时日,烨儿就拜托你了……何大夫已经开好了汤药,你只需每隔一个时辰让她喝下就好。对了,她喝药怕苦,多准备些蜜饯……她即便是生病伤重,睡觉亦会是不老实……你且多放几个枕头挡在外围就好……夜间,她若睡不着,你可抚琴或者吹曲给她听,切记不要欢快的……还有……”

“玄兄?放心……我会尽全力照看好烨儿……倒是你,可是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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