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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十三?是你吗?我是羽……还记得,咳咳……帝都外城乞丐羽吗?”
只见清雅之人摸索着起身,唇角缓缓勾起,脸上开始蓄上浅浅的笑意。似乎想到他自己目前所处的地方,羽的脸色立马又变得晦暗几许。
“羽?帝都……白面馒头的羽?”见对方点头,苏烨惊讶不已,走近仔细端详着眼前自称羽的年轻男子。一身白月长袍修身,清雅之息令人感到舒欣。相貌俊秀,眉目秀雅,轮廓线条柔和,难怪当初即便隔着一层泥巴,那份气质依旧如熟悉中那般的“贵族”。原来,卸下伪装的羽也是一枚美男子!
“太好了,终于将你寻到了……若是再找不到你的话,铃铛估计会哭死了去呢……”
苏烨语带高兴,却是看到羽些许瑟缩地躲着她。伸出去的手刚触及他的手臂,他便像是被灼烧到了一般向后退去。
“不知大侠能否替唐辙解开穴道呢?”娇柔的女子穿戴妥帖地从屏风后走出。看了苏烨几眼,一双若桃花般的双眸溢满着嘲弄之意。而张口说出的话,却是这般善解人意。
身姿高挑,一张鹅蛋脸上双眸若桃,唇角仿若永远呈现出一种嘲讽的角度上扬,多情而又无情的神态总会令人感到些许的不舒服。见唐辙穴道被解,她便径自走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弹起了琴。
琴音叮咚如水流从高山而下,顺势而为积跬步而行千里,从山涧小溪到小河江流,奔涌而前事无阻挡……弹琴者神态专注,闻音者落落而然也。
“她就是苏荷……”唐辙有些心绪复杂,见苏烨朝他看来,指着抚琴的女子开了口。
苏烨点头。也许,这个恶人她是要做定了。无奈摇头,清冷地开口:“敢问苏姑娘,适才为何要调教我的朋友呢?难道,这便是你对自己琴师的报答?”虽无从考究为何会有适才那么香艳的一幕,但她还是扫到了羽整个身姿的抗拒。若非唐辙那一声大吼,也许她的朋友会咬舌自尽了吧?
那般抗拒的本能更像是长期积累而下的一种自我保护——苏烨的眸光一直未有从瑟缩一旁的羽身上离开过,他双眸即便空洞,脸上却挂了太多的恐惧和羞愧。
琴音止,苏荷拢袖而站起。“调教?公子可真是个妙人!”
苏荷款款走向比她还稍许矮小的苏烨,唇角带着浅笑,更是带着明目张胆的审视将苏烨从头到脚给扫了一遍。仿佛终是得到了满意的回复,百无聊赖地耍着指甲玩。
“真羡慕你,清雅琴师。沦落至此,依然有贵人相助……既然这般幸运,又何必自惭形秽?琴师一曲高山流水让苏荷敬佩不已,想来日后便是再也寻不得与之匹配的琴音了呢?”
听到苏荷说给羽的话,一旁不语的唐辙再也忍受不住,气恼地留下一句:“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便骑着马儿出了城。
“我说荷花呀,你怎么把门给打开来了。这调教清雅琴师的分寸可别太过,给玩出人命了,不好……我这如意坊还要不要做生意?”
如意坊的管事妈妈如意画了一脸耀眼的妆容,头上别着一朵牡丹。双眸撇了眼瑟缩在一旁的羽,唇角勾起。年纪三十有余,稍许肥硕的身躯像堵墙格挡在了苏烨和羽的中间。
苏荷讥讽地敛眉,旁边着这一切。
“哟,这位爷……可是贵客啊!瞧这身姿气质,容貌俊俏的嘞……外地人呗,想来也是不清楚我这如意坊的规矩……这酉时还未到,客官儿,您来早了……不如让荷花为您抚琴几首,以示诚意?”
说着,如意右手一伸,用意很是明显。半天未有见苏烨回复与她,脸色明显地不悦。
“哟,这没钱还想来我如意坊免费听曲享乐呢?来人……给我轰出去!”
“慢着,瞧您这架势,想来便是如意坊的管事妈妈了!我并非前来无事,也非享乐……路过陌州意外瞧见我那本该呆在帝都的朋友,竟是贵坊的清雅琴师……是以,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妈妈……”
一听苏烨这话,如意的脸色更是直接转黑。摆着手,叉着腰准备径自离开。无奈却被苏烨用银针刺穴的方法给提前堵住了去路。
“放肆,来…………”苏烨拿出银针在如意眼前晃了晃,很有效果的制止了如意想要叫人的念想。
“我并无恶意,也无捣乱之心。只想问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解了你的穴,如何?”
“那你快问,老娘还忙着其他事务呢!”如意给苏荷递去一个帮忙的神色,可苏荷却装作未有看见一般,索性踱到窗前朝外看了去。
一个连解释都不想多给唐辙的女人,又岂会是那般容易被人说动得了呢?也许三年前刚烈,三年之后却是未必了?苏烨若有所思看了眼窗台前站立的身影,暗自叹息了一声。
“敢问妈妈,清雅琴师的卖身契在哪?赎金是多少?”
“不清楚……我忘了”
“是不清楚,还是不敢说?你们为何要将我的朋友从帝都那么远的地方掳来?”
“休要血口喷人,我如意坊最多只接受官奴,其他成员皆为正经途径交易买卖所得。何来掳掠一说?”
“那我朋友为何就出现于此呢?他本来是要参加宫廷宴会,如今这般……”
“都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少废话,放了我呗……”
如意片刻间明白了苏烨的真正意图,几句话语下来,心中多少有了应对之策。虚与委蛇的姿态过于明显,苏烨的耐性怕是无法再容忍她这么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休要怪我没跟你打声招呼……”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强制如意张口服下。苏烨敛眸,周身的气息越发的冰冷。看得如意心下终于有些胆怯之感。
“你,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毒药……”
“…………”如意一听,整个人彻底晕厥了过去。
见此,苏烨朝窗台方向的身影作揖一礼,说了句:“多谢!”然后拉上羽,离开了如意坊。
“瞳,替我找辆马车,还有一些装饰之物”苏烨一直牵住一声不吭的羽,走到离如意坊有些距离的地方,朝虚空吩咐一声。
“铃铛、还有那帮呆在院子里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自然,当你想说的时候,我会在身旁……”
直到瞳赶着马车而来,苏烨也未有听到羽开口说话。他任由苏烨牵着自己的手,细致小心地对他呵护——寻了一家客栈,亲自替他梳洗换衣,将受伤的地方抹上了上等之药,喂他喝汤药,用晚膳。直到苏烨下楼同掌柜的打听一些消息回来找羽时,惊恐地发现他竟半坐在窗台之上。未有多想,苏烨飞身而上前将羽抱住,无奈一时未有立稳脚,整个人连带着羽一同摔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羽终是开口说了句,可他耳后突然泛起的红晕却让苏烨有些疑惑。
“没有,你伤到没?”缓慢协助身形较她高出许多的羽爬起身,苏烨才舒展了下身子无奈起身。
客栈的小插曲之后,苏烨并没有再关注羽耳后红霞越变越大的真正缘由。她从当初那家药铺买了些所需药材之后,又给羽戴上了一个能够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然后才悄悄地领着羽去见了司徒青云。意外的是,当司徒青云见到不戴面具的羽时,竟然也只是呆了会儿,便未有言语半分。
“大小姐,少卿的亲笔书函!”
将羽安置妥帖的苏烨走出营帐,瞳就递来一封信笺。而在此时,军营中响起发兵的号角。低沉而庄重,有力而有感。营地之内,兵马走动之声惊起了后备营地的那些伤患。或羡慕或庆幸着自己还活着,或惋惜或无奈自己竟不能如他们那般持剑而上战场杀敌。目送大部队离开营地,苏烨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夜幕之下,又有多少生灵会宛如星辰般拥有璀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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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青云将苏烨之前的计策上呈并得到准允和支持,借夏洲国之道直捣雍和都城,最后迫使雍和大将尉迟良不得不弃于都而回援,苏乾云也被司徒青云的人马救了出来。只是,据说他被囚的那段时间里,雍和的大将将他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白天睡觉,晚上鬼哭狼嚎地在营帐内低吼发疯,惹得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有几次,他还差点将苏烨给掐死。
是以,当苏烨想起羽时,司徒青云却早已安排人手将他护送回了帝都。即便理由不经推敲,但在忙碌诊治兄长的苏烨眼中也变成了十分合理——司徒青云说,羽既然是我大梁百姓,又是苏小姐的朋友自然是要重视些,派人护送回帝都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放任一个有眼疾的瘦弱之人在营地略有不妥。
待安排妥帖一切之后,苏烨快马加鞭回到了静月庵。只是她并不知晓,她新生开始的地方竟也成了埋葬她的地方。
七日之后,苏烨下马驻足山脚,抬眸看着熟悉的一切。只是静谧的山谷到了午时许,竟也未有任何的响动。发现异样后苏烨狂奔而至位于山腰之所的静月庵。门口空无一人,庵门大开。一丝恐慌突然而至,震得苏烨拔脚就往归一师太礼佛的佛堂。
却是亲眼看到归一师太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右手紧握住刺入胸口的匕首。而她的身侧却是跪着一个苏烨再是熟悉不过的俊逸男子,怪异的跪姿令苏玄双肩耸动不已,双手沾满鲜血的手正欲朝归一师太伸去。
“不……不,不要……”
归一师太努力侧着身子,口中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液。血液顺着地上的纹路缓缓晕染而开,像朵开在地狱往生之门路途中的花儿,顺着此时倾泻而入佛堂的阳光,刺得门口的苏烨踉跄难于立足。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苏玄想要去拔掉匕首却被归一师太奋力阻挠的艰难一幕……
飞扑而去,苏烨奋力将苏玄推开。
“你走开!”脸色惨白,眸中一片混乱。她艰难地将归一师太抱进怀中,因为双手颤抖地厉害,每拔出一根银针,便陡然落地。如此反复不下三次后,苏烨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惶惶不安,大喊道:
“姑姑……姑姑,你,你别吓烨儿……”
“来人,快来人啊……”
“瞳,立马增派人手将这里守护起来,任何人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出入此地半步!违令者,杀无赦!”
苏烨周身颤抖地将已陷入昏厥中的归一师太抱进了佛堂内里的厢房,不再理会依然在那跪着的苏玄一脸的沉痛之色。那把没入归一师太胸口的匕首,他原本是打算赠送给烨儿防身之用。如今,却神鬼莫辩地被他刺向了慈祥的姑姑!望着双手上沾染的鲜血,苏玄无力地靠着门。
“姑姑……对不起……”
“请少主移步他处!”瞳准备上前将扶起苏玄,却被突然出现的影给拦下。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敌意,怒目而视苏玄主仆二人。“还希望少主不要让小的难做!”
瞳自小一直追随着归一师太,与苏烨一同成长参与训练。是以,当他隐身暗处看到归一师太躺在血泊之中,他恨不得杀了眼前之人!
“来人,将佛堂四面八方围住,若放走任何一只苍蝇飞入其中,尔等提头来见!”朗声队伍吩咐之后,瞳飞身去了内里厢房。
今日的阳光正好,温暖而柔和。山间偶然吹起的风儿透着几许清幽和安宁。而静月庵内却发生了能够颠覆这一切安宁的事情——
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照耀,苏玄主仆二人被三位突然出现的影卫执剑请出了佛堂,离开了院落。
“大小姐!”
瞳刚踏入厢房,就看到苏烨将黑色瓷瓶中的药丸服下。担忧不已。要知道跟随苏烨以来,他还是发现了许多关于她的习惯——比如说,治病救人之药用的是白色瓷瓶盛着;毒药或是对身体危害极大的药会放在黑色瓷瓶之内。如今,苏烨毫不犹豫地服下一整瓶的药丸,是要拿身体作甚?
很快瞳似乎便知晓了答案。服下黑色瓷瓶内所有药丸的苏烨仿佛逐渐恢复了素日里的清冷之姿,眸间无波无澜却也深邃得令人看得心惊。像个无边无际地黑洞有些吸收万物的能力吸引着它能接触的一切,毁天灭地般的融入其中。冷寒的气息不断加重,瞳脸色凝重地看着不再颤动的人儿,执针而泰然,徐徐而安,每一针都下得小心翼翼。
“瞳,接下来我需要你全力地配合……”苏烨扫了眼榻上快被自己的银针布满的躯体,音量又降了几分。“这是三封信笺,用鹰隼分派出去。调集我这块令牌能够调用的全部人马,将静月庵给我完整地守护住……拜托了!”
“我去煎药……”将令牌取出,瞳瞪大双眸,很快便点头领命而离开。
冬去春来,遗留了太多难以言明的痕迹。岁月荏苒,蹉跎而下能够顺遂顺意的又有几人?一个时辰之后,当苏烨亲自喂食第二碗汤药时,归一师太缓缓张开了双眼。
“烨……儿?”
气若游丝,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干涸的唇轻轻地张合间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归一师太侧首望着眼前思念中的人儿,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姑姑,什么都不必说了,烨儿会把你治好的!你要相信烨儿!”放下汤药,苏烨握住归一师太的手,艰涩地说着,脸上的冷凝却又加重了几分。
指腹下极尽于无的脉搏,再也无法如同正常病人那般虚弱却是沉寂许久的消亡——油尽灯枯之兆!苏烨忍住喉间突然上涌的腥甜,朝看向自己的归一师太笑了笑。
“还是把汤药先喝了如何?若是姑姑准备好了,我便给你拔匕首……”
“不了……烨儿,姑姑……累了……想……家了……”
“那烨儿现在就去准备马车,陪姑姑回帝都?”
归一师太摇了摇头。轻轻地拍着苏烨的手背:“还是……这般……毛躁……让我如何……放心?”
“既然如此不放心,那就努力配合烨儿的诊治,好不好?”苏烨隐忍着内心快要崩溃的心绪,拔掉了一根银针。
“你啊……”
归一师太的视野开始模糊,她深知自己此番定是大限将至。即便来得如此突然,遭人设计,但是她并没有过多的悔恨和遗憾。榻前刻意隐忍的娇俏冷美人儿,是她奉为亲生女儿般抚养成人的掌上明珠。她完成了嫂子的临终嘱托,也完成了对于整个大梁江山的诺言和家族责任。如今,常伴青灯古佛的她,终是有了跳脱这一切的机会,心自由了。那便够了……
“姑姑,莫要再偷偷地睡去。若有任何的不适切记要及时地告知烨儿!”
苏烨一直关注着归一师太的微妙变化,心缓缓地随之往下沉。没有任何言语能够突破流逝而走的生命之息,仿若手中之沙攥得越久越紧流失的速度越快,所剩下的越接近于无。
“烨儿……”
“嗯?”
“天色,黑了……好多……”
苏烨看了眼依旧明亮的天色,然后默默地将厢房内的烛火悉数点上,还特意从别处取了一盏烛台放置在了床榻一旁。烛火肆意摇曳,鲜活地跳动着“这会儿呢?”
“嗯……好多……了”
归一师太双眼朦胧,脸上挂着一丝浅笑,轻柔而些许沙哑的声音在这简朴的厢房之内悠悠地飘着。未过多久,归一师太再次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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