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前！”李大夫了然地闭上眼，再张开之时已是一片清明。他竟然无形中差点就成为了夫人对付大小姐的帮手！宅院深深，连治病救人之药皆可成为除却障碍的筹码？一时竟也让这位中年医者有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被郭氏叫来的众人在听到大梁最为温文尔雅的晋王爷一连串看似无意地提问之后，再是愚钝之人只怕也听出了个中滋味儿，神色各异地朝晋王身旁的兄妹二人投去几许探究的目光。而李大夫的回答更是直接将幕后的意图暴露无遗——一位回府未满三日的大小姐，又岂会是那至少七天前就对老夫人下过毒的人儿呢？而这份刻意的栽赃嫁祸背后，又是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的筹谋？苏敬寒此时恼意内敛却架不住后续事情的发展，索性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院子。

如此肖小伎俩，连他都不屑使用，又怎么能入得晋王之眼？这不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苏敬寒临走之时甩袖气恼的模样让几位原本就心猿意马的兄弟见了以后，亦是先后向自家的母亲求了恩准，然后跟着苏敬寒的脚步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令郭氏一时气恼不已。忙向李嬷嬷求证道：“嬷嬷，还是你向晋王殿下阐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好的，夫人！”

李嬷嬷依然自信满满，因为她自认为这一切都被她安排得是天一无缝。

“禀告晋王殿下，今日老奴奉夫人之命前来给老夫人送参汤。路经后花园时瞧见大小姐神色稍许紧张，偶尔回眸瞥向老夫人的院子，老奴顿觉有异便一路跟随……发现，大小姐她鬼鬼祟祟地竟然在离老夫人院子不远的地方养小鬼，做降头……待老奴想更靠近大小姐之时，就听到老夫人的院中传来惊慌尖叫声。于是，老奴就带着几位护卫和府中小厮一同前往老夫人的院子……发现老夫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听伺候老夫人的婢女之言，大小姐今日清早来过之后，老夫人就成这般模样……试问，下毒之人除了会医术的大小姐之外还能有谁？”

“适才李大夫也说过倾覆子的蛰伏之期一般会在五到十天左右……而且这个还得看用量，如果用量过大……当场就会死亡……但若是此毒由会医术之人来掌控其药量，是否就会令服用之人看起来像是沉积毒素所致，而非当场毒发呢？”

李嬷嬷的一番言语让郭氏眉眼舒展不少，端着身姿瞥了眼苏烨兄妹二人。眸间闪过一抹困惑——这般清冷淡雅的性子，倒也确实像及了那一位！只是光像又有什么用呢，照样还不是要在她的手下讨生活？

“逸儿觉得呢？”

听到郭氏故意的问话，一身温暖如玉的月白长袍，苏辰逸眸间毫无波澜。谦和有礼地回了句：“我相信夫人定会在晋王殿下的面前，公平公正地来处理这件事情！”

“那……是自然！”

仿若喉间被异物突然卡住，郭氏冷冽地开口。

“来人，去把相关的婢女小厮给我带来！我到要好好地瞧一瞧……这国公府上的规矩到底是去哪了？”

“啊……瞧我这记性，不知晋王殿下还有何吩咐的呢？”

晋王梁文翰眸神却是瞧向院中正房紧闭的房门，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交代身后的随侍几句之后，眸间不再有了往日里的温和。冷凉的开口说道：

“经嬷嬷和夫人如此特意描述和提醒，本王倒是想起一事来……难不成今日清早那会儿就是嬷嬷在后花园里鬼鬼祟祟地？喔……那要这么一合计，这整个事情就明朗了许多……只要对上时辰，想必以老夫人的睿智，什么做降头，下毒的元凶想必已然心中有数了！”

“时辰已不早，本王宫中还有诸多事务，就不再叨扰老夫人……这家务之事也得有个公平公正的时候，我说对吗苏小姐？”然后转身看向有些发呆的苏烨，浅笑间眸带一抹探究之色，如此直钩地盯着苏烨，纵使再淡然如苏烨也无法忽视而过。

苏烨暗自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彻底打扰了我做白日梦发呆的精神头。耸拉着个肩膀一副被人拿捏住的谦卑模样，简单回了句：“多谢晋王殿下的关心！”

而苏辰逸却在一旁隐忍得很是辛苦，唇角缓缓勾起的弧度透露出他此刻内心宠溺的笑意。

兴许是习惯了苏烨对自己的直率，甚至是毫不畏惧的态度。咱们的晋王殿下不但没有恼火，反而心情舒爽地径自离开了院子。

晋王刚离开院落不久，那些相关的婢女小厮依次成排地跪在郭氏的面前，颤颤巍巍且周身有明显伤痕的样子仿佛刚经受过一番“训诫”。令人浮想联翩地还有他们的眸神时不时地皆朝向苏烨兄妹二人的方向看去。

“说吧，你们都看到了什么！”李嬷嬷在郭氏的示意下，走上前来严厉地对跪了一地的下人说着，暗中还直接递给了其中一位相貌老实的小厮一个了然的神色。

只见，那位小厮谦卑地回复道：“回夫人，小人于杨，是后花园的园艺伙计……素日里只负责园中花草。今日清晨，小人在靠近老夫人院子方向的花园拐角草丛内挖出了这个……”

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方黑色锦布包裹，李嬷嬷眸间得色一览无余。

交到郭氏手中之时，然后安心地静等一切的尘埃落定。却未曾想，郭氏近乎低吼之音传来：“李……嬷嬷……”

然而未等郭氏的心神稳定，恨不得将手中之物毁掉。一直关上的那扇房门终是缓缓打开，从内走出一位鹤发老妇，贵重端雅，姿态雍容。虽面带一丝病容，可眸间的精睿丝毫不逊色于郭氏的精气神爽。一声中气十足的喝止，将郭氏震在了原地。

“慢着，将你手中之物拿来我瞧瞧！”

“母亲……这……”

“拿来！”

郭氏缓慢地朝院子的主人走去，将东西亲手递给老夫人。心思几转，思虑着下一步的对策。

“行了，既然我的毒，李大夫已经帮忙解了……无关之人就都离开吧！”

只见，老夫人淡漠般开口，扫了苏烨兄妹二人一眼，敛起眸间的冷寒。向郭氏吩咐道：“我的好儿媳，李嬷嬷……你俩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赵氏姨娘疑惑中带着几许肯定，因为她一直旁观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先前借口离开的苏敬寒等人的神色——这件下毒之事根本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罢了！而郭氏眸间的自信却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么，她忽略掉了什么呢？

是以，刚出老夫人的院子，赵氏姨娘就叫住了苏烨：“烨儿，姨娘有话想问你，不知……”

“姨娘请问？”

“烨儿，我去亭内等你！”苏辰逸知趣地看到赵氏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主动开了口。

看着芍药推着自家兄长离开，苏烨的脸色重新包裹上了冰霜的冷息。若不是看在八哥的面子之上，苏烨或许根本就不会理会赵氏偶间的绵里藏针之举。

“姨娘有一事不明，还希望烨儿可以帮忙解惑呢？”赵氏恢复往日里的温婉，态度娇柔的说道。

“请说！”

“烨儿当真与下毒一事无关？”

苏烨唇角勾起，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姨娘认为呢？我好像听说，十二哥最近因为心情不好而处死了一位婢女，而这婢女死前竟然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不知姨娘可有印象？”

“…………”

赵氏姨娘听到苏烨的话既尴尬又很愤怒，毕竟苏烨说的都是事实。镇国公府这般身份地位之家死掉一俩个婢女原本也算不得上什么大事，但若此事遭人宣扬出去，或者被对手的人拿捏住……后果却是不堪预料！张氏虽已不在，可整个三房之人却并未有如大房和二房那般祈愿中过得落魄。相反，镇国公府有价值的几位爷，可皆出自三房。

“姨娘是聪明之人，不知烨儿这么说，你可再会疑惑？夫人，她，只是镇国公府的夫人而已！”

“多谢烨儿指点！”赵氏姨娘收敛心神道了声谢后，灰溜溜地走了。

而苏烨却是神思凝重，回想着自打进入老夫人院内以后，总觉得有一些细节之处让她给忽略掉了？带着沉思，苏烨回首瞥了眼老夫人的院子，终是淡漠而然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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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锦堂是九哥苏玄赠送给苏烨的生日礼物，是以苏烨很是珍惜。无论是闯荡江湖那会儿还是现今在帝都当起苏家大小姐的日子里，闲暇之时，苏烨皆会跑到荣锦堂去。而帝都的荣锦堂恰巧近日颇为忙碌，原本坐堂的俩位大夫，其中一位妻子在家产子无人照料；另外一位家中有事，不能离开。于是，一连三日，苏烨都是一身男子装扮在荣锦堂内当起了坐堂大夫。每日接待着不同病症的患者，少却在镇国公府内绞尽脑汁想着预防夫人的各种刁难，日子过得倒也舒心惬意不少。

每当她开出一张方子来，她的小徒弟苏小篆就会很自觉地领着方子将药依次抓好、包装妥帖后送到病患的手中。并且嘱咐好如何使用的方法。

对于这一点，苏烨很是满意，打算开始教习自己的徒弟如何给人看诊。

“小篆！”

苏烨朗声地喊着自己的徒弟，起身随意舒展着筋骨：“哎……我肚子有点饿了，你去后院帮我知会芍药一声，就说我突然想吃轩辕阁的烧鸡了……让十一哥给我留只最肥的就好。”

“师父，你这午食吃下去还没俩个半时辰呢？”怎么就喊饿了？苏小篆捯饬着药材，小声嘟囔了一句。

“诶哟呵，能耐了是不？呆会换你来给病患诊治如何？没瞧见你师父我呀一直就没消停过……再说这大中午的喝粥，能管饱吗？”

苏烨瞪了眼苏小篆，抱怨了一声，然后又坐回位置上，对外喊了句：“下一位！”

从后院晾晒完药材出来的芍药听到自家小姐的抱怨，眸间笑意明显，与药柜前的苏小篆互视几眼，然后悄悄地溜出了荣锦堂。

“叶大夫，我这整日精神不济、食欲也不好的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啊？”

一名面容不善、粗壮身型的男子毫不客气地越过一名正要前来的小男孩，坐到苏烨的对面，张口就来这么一句话。

苏烨未有理会他，而是急速飞身掠过男子，扶起差点被男子撞倒在地的小男孩。

“你没事吧？”

铃铛诧异地抬头，圆脸上挂着一丝不可置信。这声音多么像在破庙里给他银两的哥哥！

苏烨并没有认出来眼前的小男孩就是曾经在外城遇见的铃铛，毕竟当时的他们俩脸上都抹了些脏东西。此时的铃铛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厮，齐整的发髻高束，整洁干净的儒衫，大眼圆亮，脸上肉嘟嘟的十分可爱。稍不留神，上苍就会依此而开了苏烨的玩笑。她只是觉得眼前的小男孩亲切，些许呆滞又稍带惊喜的眸神晶亮中带着一份熟悉。

“嘿！摔着没？”

“没，没有……我们，在哪见过面吗？”

面对铃铛的疑惑，苏烨虽有同样熟悉感，但却未有理会。抓起铃铛的手腕耗了一会儿脉，见他并无大碍，便直接问了起来：“你身体并无大碍，来荣锦堂是替谁求医吗？”

“不，我是来找我哥哥的！”

“找哥哥？快别耽误其他人看诊了可以吗，小不点！”被许久忽视的壮实男子扯着嗓子，怒意横生地走到铃铛的面前大声地说。而他这一嗓子让苏烨指尖银光一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终于是安静了呢！

“这是我在帝都找的最后一家药铺了，如果还是找不到哥哥的话……我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呜呜……”

话刚落，铃铛的眸间早已蓄满了泪水，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苏烨的指尖，更像一根淬满毒药的银针扎在了苏烨的心尖之上。

“你先别哭，告诉我，你哥哥的长相和特征……我在诊治过的病人里帮你找找，如何？”

苏烨的话刚落，铃铛就下意识地抓起她的手，认真地问着：“真的吗？你现在愿意帮我一起找吗？”

“苏……小……篆！”

想要拒绝的话一时哽在喉间，苏烨看着铃铛那双惊喜的大眼，无奈地朝药柜方向喊了句：“你去把后院厢房的客人欧阳先生请来，就说本公子答应他的要求……不过，他必须得替我坐诊一个下午……”

“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去！”

苏小篆虽然疑惑不已，但也不敢违背自家师父的意思。大步朝后院而去。

“这样吧，一会儿我陪你去找你的哥哥……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好吗？”

苏烨从袖内取出锦帕替铃铛擦拭了眼泪，一抹心疼由内而生出。疑惑意外之余，记忆的翎羽飞向了远方，仿若在那一片遥远而澄净的仙境之所，她与一袭白衣优雅的男子曾浅谈对弈，美好如画；又仿佛那天在帝都的外城，有那么一位粗布麻衣、身形消瘦的瞎眼男子，曾在她最为饥饿之时，递来一个酥软甜香的白面馒头……俩个身影不断重叠，却又无法真正的融合。

“我哥哥的眼睛……有点问题”

铃铛不经意间小说嘀咕了一句。却在苏烨的心中形成了一道巨浪，拍打着那道属于过去的记忆之墙——她不曾忘记，那位自称铃铛的小男孩在她对战杀手之时，他的眸间闪过不属于少年的嗜血和冷漠。他甚至带走了瞎眼的“哥哥”，让她独自面对危险……哪怕到最后，她派去的护卫在附近也未能找到他们二人的身影！

“你……叫什么名字？”

苏烨眸神转冷，隐忍着脾性审视着眼前的小男孩。为何又来招惹她呢？苏烨疑惑也有些愤怒。

“我叫铃铛”

“那你哥哥叫什么？”苏烨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

“羽！”

苏烨脑海中立马出现那一幕——“我叫羽，他是铃铛”空洞的眸神望向苏烨，声音若玉笛之音般优雅。苏烨会心一笑，回复道：“烨十三”、“叶公子？那就有劳了……”如今却更似讽刺一般，让苏烨心神稍许不稳。

因为她在审视铃铛之时，根本就没有从对方的眸间探取过除却担忧之外的神色。澄净的眼神，仿若根本没有认出她就是当时他哥哥口中的“叶公子”！

倘若这一切都是误会，那么真正将她“遗弃”在杀手堆中的“铃铛”又是何许人也？

苏烨不断地在心中计较着所有的猜测，却没有松开眼前这位唤作铃铛的小男孩的手。她甚至回忆了所有当天的片段，期望着某些设想……是否能够成为真相！

“听你徒弟说，你答应了我的请求？”

身后传来一声欢快地男子声，仿佛整个室内都充斥着一丝春天的气息，令人为之精神一振。

“没错，但我的条件……也希望欧阳兄可以满足！”

苏烨看了眼一身素白的客人，留下如此一句话后便牵起铃铛的小手朝外走去。

欧阳固安见苏烨如此无视自己精心打扮的服饰，心情不好地喊了句：“你这着急忙慌地是准备去看大周使者吗？他哪里有我好看，真是没眼光！”

身为夏洲国的使者，欧阳固安没好气地看着苏烨的背影嘀咕着。却未曾想竟被苏烨的好耳力听上了心。苏烨停在台阶处，转身诧异地问道：“大周使者？五年一次的互市协议又开始了吗？”

“怎么？你不知道此次云海大陆上互市协议就是大梁的帝都签订呐！过俩日，帝都就会陆续见到各国的使者了呢……我听说，大周的使者是个美男子，而且看这时辰八成已到城门口了。”

欧阳固安径自精细地说着，竟发现台阶处哪还有苏烨的身影。于是很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带着一丝怨气坐上了看诊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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