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看？”

静月庵会客佛堂内，归一师太不停地转动手中的念珠，虽面色如常可她出口的话还是暴露了她的稍许担忧。锦妃最后一顿大发雷霆之言就像是庵里的暮钟一般，已经准点地敲了她三天有余。她很是担忧宛同亲生女儿的苏烨会因同时拒绝掉与皇家、公孙俩家的联姻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逸儿今日来信说，烨儿在镇国公府内一切安好，而且已经接手你给她的势力，你且放宽心吧……圣上让我私下办理之事也已接近尾声，想来再过个俩天为兄就要回帝都了……”

苏擎封将手中刚看的纸条递给归一师太。

“不然，你与我一同回帝都如何？母亲她……身体已大不如前，御医来瞧过几次也是无奈摇头。二十多年了，再多的怨，看在我佛慈悲，你且去看她老人家一眼又能怎么了呢？”

归一师太手中的动作停止，将纸条归还给自家兄长。眸间的神色早已换了几换，身躯僵硬地立起身，朝摆在上首的佛像深深地跪了下去。口中喃喃几语，皆为梵文和佛经。偶间响起的木鱼声震碎了苏擎封最后的希冀。

“诶……”

一声叹息道不尽过往忧愁情与怨！

“那我让辰枫那小子多留下来几日如何？”佛堂内，木鱼声很有规律地响着。苏擎封不再言语，悄然地走出佛堂。

这世间有人悲叹，自是有人自得欢喜。帝都的茶楼巷尾、坊间闲暇的谈资，自打镇国公府那一位号称二十年来都未露面的庶出大小姐，在宴请吐蕃使节的晚宴上一战成名之后就未曾断过。这不，吐蕃使节虽早已离开帝都一段时日，但这大小姐的事迹依旧是层出不穷地飞入坊间民众的耳内——比如，这次外出遇袭竟与传说中的“私奔”有关！好在，镇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涵养家教得不错，对待庶出也是平等宠爱，亲自出门迎接庶出的女儿归府，给足了面子和关爱，令人很是赞赏当家夫人的气度。

苏烨亲自在楼兰小院内架起了不少烘晒药材的木头架子，一面听着刚从外面归来的芍药一脸气愤地向她控诉：“大小姐，这私奔的流言若是再这么传下去，只怕……您将来很难嫁得出去啊！这夫人做事也太不顾及国公爷了！好歹，您也是名医！”

“哈哈……名医？芍药……哈哈！你刚才可是没瞧见祖母的样子，连个正脸儿都没看我……本来，我是想给她号号脉的……”

一抹苦涩滑过嘴角，苏烨架好最后一根木棍，讪讪地笑了笑。有些人，再怎么讨好，也是无动于衷的吧？

“对了，我让你从荣锦堂所取的药材可齐全了？苏小篆那家伙回来了吗？”

芍药了然地点头，回复道：“都齐了，就差小姐你说的东风了……”

“好！来帮我把昨日从药田挖回的草药取出来晒晒吧！今儿的天气，真暖和……”至于这东风，就得看世安苑的下人们配合得是否默契啰！苏烨大眼弯起，一身蓝白女装的她显得娇柔美好。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衣服款式乃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宽裾裹边绣花，收腰窄线条将苏烨原本姣好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如瀑长发仅用一根玉簪子简单地琯着，既不同于其他女子披散于肩，也不会同于大梁男子将发全部束起而琯。苏烨干净利索的素颜装扮让立在楼兰小院院口之人眸间闪过一丝惊艳。

“看够了吗？看够了话，让你的人过来帮忙抬下药篓子！”

苏烨指着院中散落各处的竹编篓子，毫不客气地向门口的身影吩咐道：“这里面的药材必须今日全部晾晒，不然可就浪费了……”

晋王梁文翰温文尔雅地浅笑，示意身后跟着的护卫上前搬东西。

“没想到，苏小姐的医术如此高超，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能让晋王大开眼界的只怕还不止这些吧？”苏烨眸神示意右手边的大竹筐，带着一份狡黠浅笑地说道。专注晾晒药材，丝毫未有躬身前去给晋王行礼的念头。

倒是吓得芍药一听对方身份，立马谦卑地上前行礼，还特意派人去竹轩小筑给六公子报了信。不仅让人在院中的石桌上张罗了一些茶点，附耳小声地向苏烨提醒几句之后，才继续去晾晒草药。

“你与传言中的模样差异很大，实在令人费解，如此美好之人竟会让人传出——蛇蝎心计的坏女人形象？”晋王剑眉微扬，眸间闪过一抹算计。

“正所谓，传言不可尽信！王爷不也被人传成是位多疑狠辣的角色？如今，不也陪着我这位心计之女而在小院的方寸之间晾晒起了药草？”苏烨不以为然地挑眉淡笑，眸间掠过一抹疲倦。虽然毒素和骨头皆被司雪衣给照料得很是妥帖，但周身蚀骨的伤口仍然会时不时地疼痛难忍，愈合时新长出的皮肤有时还会奇痒无比。是以，苏烨的身子骨并没有外人看得那么硬朗。

“本王无意中听说，苏小姐曾不幸摔下悬崖，命悬一线……好在，是个有福之人呢。华丽归来不说，还顺手救了如我一般的落魄王爷。”

苏烨及时拉住想要替她辩解的芍药，摇头间大眼弯起。

“这还得多谢王爷您，肯给苏烨搭救的机会不是？”

“哈哈……哈啊哈！”有点意思！晋王梁文翰眸带欣赏之色，心绪几转——此等妙人若是能成为我的王妃，岂不妙哉！伸手接过苏烨递来的篓子，取出一把根须上仍然带着些许泥土的草药，学着苏烨晾晒的样子认真地将草药放到架子上。

楼兰小院的院口，苏辰逸端身坐在轮椅之上，望着眼前这一幕，眸间带着浅淡的笑容，清雅地开口：“小臣苏辰逸拜见晋王殿下！”

“免礼……”晋王眸间快速敛去一丝异样，与苏辰逸客套寒暄了几句。

“不知晋王前来，可是有要事寻我家爹亲和兄长？”

“不，本王是特意前来，想要感谢令妹的救命之恩……”

“烨儿，你怎么能让晋王殿下帮你晾晒草药呢？”苏辰逸故意提高了声量，惹得苏烨唇角缓缓勾起，回了句：“晋王殿下既然想要报恩，所以我才让他帮忙晾晒药草啊……这不，救命之恩已报！”

将竹篓子里的最后一株药草放在木架子上，苏烨毫不避讳地伸了个懒腰。慵懒娇俏的模样楞是让苏辰逸毫无办法。只能向晋王歉意地作揖了一礼：

“让晋王殿下见笑了！舍妹自小被我娇纵惯了，若是有任何对殿下不敬之处，辰逸替她给殿下赔不是！”

“六……哥！”

苏烨翻了个白眼，直率的样子让跟在其身后的芍药紧张地拢在袖中的双手反复揉搓着。生怕自家主子一个不小心就惹来这位瞧不真切脾性的王爷盯住而被要求去做些违心之事，那又该如何是好？

“你看！”苏辰逸瞥了自家妹妹一眼，眸间带着一丝宠溺。

“既然烨儿已经明确表示晋王殿下救命之恩已报，趁着今日天气舒爽，不如让小臣陪殿下在府中转转？”

“甚好！不知苏小姐，可愿赏光作陪呢？”晋王梁文翰却是专注地看着苏烨，眸间闪过一抹笑意。

苏烨与自家兄长对视几眼之后，爽快地答应了。

“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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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辰逸兄妹二人态度谦和地尽着地主之谊，领着晋王梁文翰将镇国公府的后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上了一遍。心思不言而喻，彼此间的谈话却甚为融洽。小到外城哪一家的糕点铺子最近新出了一款米面糕，大到即将到来的年节，大梁的朝堂之上将会发生一些不可预知的变化等等，听得苏烨在此期间已是翻了好几次的白眼，只能无聊地与芍药在院中玩起了打雪仗。

“咻”一记拳头大小的雪球在空中飞出漂亮的弧度，砸上正面走来的晋王胸口。

苏辰逸惊讶得朝雪球飞来的方向看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芍药眼见自家小姐轻松躲过她的雪球，却未曾想砸到了今日府上的贵客，外加六爷的脸色陡然转向阴沉，吓得她双膝直接跪了下去——晋王梁文翰望了眼左胸口处衣衫上的雪渍，以及苏烨闻声转来关怀的眸神，浅笑间摇头摆手，表示没有关系。

“苏小姐的轻功还不错，雪球玩得也不错。你，起身吧……”

“起来吧，地上凉，千万别跪坏了膝盖呀。再说了，晋王又不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瞧把你吓得……”苏烨将芍药将扶起身之后，朝自家兄长投去一记挑眉、大眼弯起的她却是笑着看向晋王：“我说的对吗，晋王爷？”

“烨儿！”苏辰逸些许无奈又好笑地暗地里用手指了一下苏烨，加大了些许声量。

老虎头上拔毛的举动，也不怕被老虎来个反扑咬死？替自己的妹妹心内担忧之余，苏辰逸还是秉持一惯地儒雅作风，态度谦和优雅地替苏烨再次向晋王道了歉：“舍妹言语多有不当，还请晋王殿下不要介怀……”

“哪里，令妹实属难得的直率之人，本王倒是欣赏的很！”

晋王梁文翰周身散发着儒雅温和的气息，与行为举止多有嚣张跋扈的太子相比，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之风吹向众人。如今，他眉眼间全是欣赏美好之物的真诚，却是让苏烨顿觉稍许的不适。

“不好了，六爷……夫人让所有的公子现在去老夫人的院子！”

此时，一名小厮神色紧张地跑来向端坐在轮椅上的苏辰逸禀告。

“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在府内的公子吗？”

“嗯，还有大小姐……夫人特意吩咐了，大小姐也要去老夫人的院子……说是找到给老夫人下药之人了！”小厮的话说的很快，恭谨地立在一旁。见六公子并没有及时回复自己，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苏烨直接替小厮解了窘境：“去回夫人，我跟六哥马上就过去”

“是”

“晋王殿下，你看……”苏辰逸稍许为难地看了眼晋王梁文翰。

“本王也有一段时日未有前来看望老夫人了，说起来也有些惭愧……不如就今日……一起？”晋王梁文翰眼角的余光扫向已经消失，身影的小厮，唇角堙没一丝讥诮。他原本就是想来借报恩之名，行一探镇国公府虚实之举。眼下有此等机会，又岂会错过？

苏烨大眼微转，与芍药对视几眼，唇角带着莫名的笑意，走到苏辰逸的身后，主动推起轮椅。

几人各有所思所虑，是以直到老夫人的院子，一路无话。

兴许是心中计较过多之故，苏烨这第二次前往老夫人的院子，竟然感到比第一次去时要快得许多，转眼的功夫，就看到已经聚集了三房之人的院子人满为患？苏烨低头与自家兄长耳语：“六哥，看来是有大戏要看啰？”

“你呀……”

“臣妇拜见晋王殿下！”

“拜见晋王殿下！”

………………

院中聚集的府上兄弟，长辈在见到苏烨身后的儒雅男子时，纷纷跪拜了下去，倒是显得苏烨兄妹二人静默得有些不合时宜。

赵氏姨娘一身浅绿色的袄裙，娇柔韵味，明眸微敛，瞥了眼郭氏稍许不悦的神色，拉住苏延庭——姨娘最小的儿子，也是镇国公府最小的一位公子，十二爷！与苏烨同龄，却比苏烨大了那么几个月份。是以，常年与苏烨看不对眼，如今，见众人皆跪拜晋王殿下，苏烨竟是悠然在一旁。心中恼意上火，几欲上前准备训诫几句。

“娘亲这是何为？”

“日后莫要再冲动，别给人当了靶子，还对人千恩万谢的没出息！”赵氏姨娘眸神转向一声不吭的苏敬寒方向，冲着自己的小儿子规劝道。虽说三房与她这二房以及与大房夫人间的关系很是微妙，但这不代表她会任由他人前来欺负自己和她的三个儿子。如今二儿子常年不归家，以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与三房争斗是件多么可笑之事。然而大儿子在朝为官，她已无娘家人支持，又怎能不多替她儿子筹谋一些事情呢？

“静观其变吧！”赵氏姨娘低声朝俩个儿子嘱咐着，待到晋王殿下叫起身时，顺势拉着俩个儿子的手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苏宏文了然地帮助自己的母亲将弟弟拉到了一旁。

与之反差很大的大房众人皆是端着身板，向晋王见礼之后，丝毫未有将苏烨兄妹二人放入眼中。只见郭氏挑眸威严地陡然转调，指着立在苏辰逸身后的苏烨大声喝起：“来人，将这个意图下毒谋害老夫人的不孝女给我绑了！”

小厮们领命，纷纷准备上前将苏烨用绳索绑上，却无奈晋王殿下悄然站于苏烨的身旁，一时拿不定主意眸神四转而求助。

“让殿下见笑了，臣妇今日要料理一些家务之事，还请晋王殿下能够成全？”

郭氏雍容地开口，自持身份的样子让苏烨唇角缓慢勾起。她安静地呆在自家兄长的身后一声不吭。既没有想要开口辩解的念想，也没有想要解释这一切的荒谬开场。

“那如果本王说……不……呢？”

晋王梁文翰些许讥诮地看了眼上座的郭氏，不容置喙的神色楞是让郭氏一时诧异非常。而她身侧的李嬷嬷却是一副如临大敌之色，些许瑟缩地暗地里拽了拽郭氏的衣炔一角。

“夫人，今日老奴去办事之时，无意中曾被晋王殿下看到出现在后花园……”

“什么？那他可有问你什么？”

“不曾！”

郭氏暗自与身侧的李嬷嬷交流，而晋王殿下却没有给郭氏多少的时间来做更进一步的安排。

“本王今日特意上门，原本是想报答苏小姐前段时日在荆州城对本王的救命之恩。谁曾想竟在无意间从镇国公府上的婢女小厮们的口中听到了一则关于本王救命恩人的消息：苏小姐在今日早晨求见老夫人时，就被老夫人直接且嫌弃地拒绝了苏小姐想要替其号脉的好意，不知我所之言，可否属实呢，李大夫？”

被晋王特意提名的李大夫眸间闪过一抹无奈，从角落中缓慢走出，朝晋王和郭氏恭谨地作揖一礼后，才开口回复道：“晋王所言，确实不假！”

“那既然如此，本王倒是开始疑惑起来……这第一次见面，就对人下毒……而且对象还是祖孙二人……请恕本王愚钝，想不清个中缘由呢？”晋王再次向李大夫请教道：

“李大夫，可否告之本王……这老夫人目前所中何毒？老夫人的毒是否已解？”

“回晋王殿下，老夫人所中之毒名叫倾覆子。是一种慢性之毒。且毒性不强，用量少的情况之下并不会直接明显地危及性命……不过常混搭在进补等食材里面就会加强其药性，会使其服用之人产生周身疲软、四肢无力，夜有盗汗之症……更有甚者，会令服用此毒之人产生幻觉，从而精神不济，脾气暴躁……”

“那老夫人的症状便如你所说的这般？脾气暴躁？所以……才会直接拒绝同为医者的苏小姐的好意？”晋王温文尔雅地浅笑姿态令李大夫和在场的众人心中一震。唯有苏烨兄妹二人跟个看大戏一般人儿，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展。而始作俑者却并没有打算停下他的“报恩”行为。

“既然是慢性之毒，想来也是有个蛰伏之期的说法吧？”

“回晋王殿下，倾覆子的蛰伏之期一般会在五到十天左右……而且这个还得看用量，如果用量过大……当场就会死亡……”

“那依据李大夫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老夫人这毒……被下了多久？”

“七天有余……”

“那苏小姐何时回的帝都呢？”晋王状似无意地提出疑问，却让在场的众人心中明朗了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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