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高墙楼宇，隔却一室晦暗；焚香修身，了却一地怨怼。一袭紫衫绫罗，烫金的穗银锁边纹，上等的玉石小件别于纤纤玉腰，雍容无华，金贵之美感。郭氏一脸闲适地躺在贵妃椅上，任由下人规律地执扇而对。凉风微佛面，恰伊似青莲。初夏的午间，正是休憩的良辰。

慵懒间抬眸扫视而过，一室的珍贵摆设，无一不是精品。窄紧的眸神敛下所有的不安，终是流连一笑“你终究还是败给了我……如今的苏家，还有谁能与我抗衡？“环伺四周各司所长的奴仆，嘴角弯弯，一抹狠厉射出。

如若不是那个女人，她又岂会如此不择手段地想要掌控整个苏家……如若没有她的出现，自己又岂会被冷落到一旁？仿佛那抹深情依旧存于眼前，着急起身间触手而去，竟是扑了个空，空荡荡，清淡淡。什么也没有……

贴身伺候的李嬷嬷见家母如此，递了眼色，带着一帮子奴仆悄然离开。盖好炉鼎，唯独留下了房门……任是再是无情凶狠，也抵不过一抹温柔来的彻底疯狂。顿了足，无奈地去厨房看看……过会儿她定会催要补品。思及此，李嬷嬷便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行至花园小亭，见石桌上的古琴布满灰尘蛛丝，茶具落败且残破，整个园中再也没有找到一株的名贵花草。唯有这一地的月季强势地扎下了根……细看之余，才发现琴身之末，一朵艳丽的月季娇艳欲滴。一如它的主人，霸道且专制。心中仍会念起当初，她费了多大的活路才将此名琴弄来。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如那抹娇小身影般待她如常人，让她对生命生出美好的渴望。

苦涩遍及全身，毫不犹豫扭头离去。

“娘，孩儿来给您请安！“

一袭烫金滚边的锦服，青褐衫褂的青年男子。行云流步而来，刻意朗声开口，见得自家娘亲的神情，便知晓她又再独自回味着过往，心中难免不是滋味。是以他每日差不多这个时辰便会过来。尽尽一个儿子该有的孝义。

郭氏被这一声打断，刚要享受到的温暖怀抱再次凭空消失……她眸神嗜血。抬眸看向来人，妆容姣好的面容竟是片刻间恢复正常。轻声叹息：“轩儿，何必如此固执啊……“

“娘……是药三分毒，您又何必如此糟蹋自己？“又何必如此为了一个不再爱自己之人费尽心机？掩下伤痛之色，男子疼惜地抓起郭氏的玉手。看着她保养得不错的肌肤，姣好的妆容下凝眸而视的清秀，药力尚未散尽的柔弱身形却透出些许雍容之感。这便是在别人眼中狠厉果绝，杀伐心机不断的苏家当家主母。只是又有谁知晓，他这个做儿子的其实并不希望她来成就现今的地位。

半年过去了，父亲一次都未走进这个院子。他明明知道那一夜父亲为何会疯狂地来到这里，差点杀掉他的母亲……却只是躲在一旁，适当的时候爬出来替母亲求情。他懦弱，但也只能懦弱……

面对眼前之人，郭氏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抚摸着左手腕间透着祥和之息的琉璃手镯。脸色逐渐升起温度，凝眸而对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二儿子。如他般的英挺身形，却是多了份儒雅之气。“放心，幻真于我来说就与驻颜药丸所差无己……对了，让你派去静月庵的人可是有了回复？”

郭氏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二儿子，见他为难般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窃喜。没任何回复……便是无一生还！

“娘……”

郭氏收拾妥当暗自得意的心情，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投来的质疑、愤恨与无奈所参杂在一起的纠结。心中大震，难道他是知晓这些的？

“轩儿，娘亲累了。你跪安吧……”

依旧是慵懒地抬手轻按太阳穴，不再理会儿子眼中闪过的痛楚。装作无力般躺回贵妃椅，扬手一挥，炉鼎间不再有幽香飘来。闭目修养，了却杂心。

苏敬轩见此，心一点一点地下沉，仿佛深深被撕裂出一口井般大小的洞，正在吞噬着自己，蚕食着灵溪间的从容，而这旋窝的中央却是自己不在平和的心境。

她是知晓自己儿子的困惑与痛楚的，而她却只是一味地选择无视……

抬起些许沉重地步子，苏敬轩作揖离去。

待身旁身影消失，郭氏才缓缓张开双眸，清冷间透着怨怼之息。让自己的儿子如此这般又是谁的错？他是如此的孝顺，知道幻真服多了会产生更多的幻觉，便每趁其午间辅食之时前来陪伴。明知规劝无果却坚持不懈地来……纵使她为了避免被其撞见，提前点香，他亦会如常地提前来……从小便言听计从，甚至带着些许地讨好，生怕自己一个不高兴便会将之逐出苏家大门。

与他极其相似地面容，却是温柔的性子。凡事不会替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如若她不争，又何来今日的地位。如若她不争，又何来儿女们的安逸生活，指不定就如那抹娇小身影般坠入深渊，不再存世。又如何在将来继承苏家的重担……是以她没有做错。

“李嬷嬷，我的保养品呢？”

声落，便见一袭儒衫妇人端着一盅瓷罐近身而来。动作轻柔且迅速，打开盖子，小心盛进琉璃制作的小碗之中。顿时，香气四溢。却让那抹身影稍稍退到一旁，眉宇轻蹙。

“主子，刚才奴婢经过厨房，听做饭的花姨娘说起……家主已经回来……”毫无表情地将事情报告完毕，便躬身一旁。

品着碗中养颜圣品，听得贴身丫鬟小倩的回复。嘴角浅浅地笑意续上。

“按照这个地址，将此人处理了”从袖口里抽出一个精巧却饱满的绣包。将其交到李嬷嬷的手中“记得……不留任何痕迹！”

“是！”淡漠极致的领命而去。

眼见身影轻快闪身而出，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不过很快，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般。擦拭干净唇角，慵懒无骨般缓缓站起。对着身后的奴婢淡然开口：“我要净身！”

声落便是鱼贯而出的奴婢们，各司其责的开始准备。

“不要辜负我……”悠悠地叹息一声，郭氏抬眸凝住房中所挂之图。青山远岱，山峦迭起，水幕清幽，湖色涟漪。山中清雅之所，皆为他日对自己的许诺……只是如梦如幻，却也再不得当真。一世一双人竟成了个奢侈的“梦”。

轻抚胸口突然奔涌而至的疼痛，缓下思绪。依旧从容地走向屏风之后的雅间，看着一池的清水不断升腾的热气。淡然地对正在撒花瓣的奴婢点了下头。

待奴婢躬身离去，她解下腰间玉饰，安放于池边躺椅。扬手一挥，帷幔翩然落下，唯有那曼妙的身姿妖娆得令人遐想无限……水声轻起，一室安然。

世人总说如她般女子定可为一国之母表率。郭氏从小接受的教养便是如此，如她亦是这般教养着自己的小侄女。郭家世代为官，深知权利与地位紧密相连，利益与平衡相对。是以，若她想要在苏家彻底的当家作主，只怕还有待采取相应的措施。

思绪翻飞，飘向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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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看……她又在那里流口水了……”一脸嫌弃之色掩于指尖轻捻的绣帕之后，密语传声示意身旁俊逸的男子。身体下意识地往自家兄长方向挪了挪。

清秀姣好的姿容，再配以一身水天一色的湖蓝短褂软纱裙，额前装饰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灵石，光彩夺目且衬得皮肤白如凝脂。年仅9岁的她早已是个美人胚子，外加温柔大方得体的举止，自是赢得不少赞誉。

自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坐于七公主身旁的小身板——大梁国苏家十三小姐苏烨。传言，自三个月前的一场暗杀，将本就弱智低能的苏烨重伤致残，变成如今五谷不分，六亲不认得的憨傻状态之后。

只是，这个七公主打小就嫌弃这苏烨。不仅仅是因为其一直弱智低能，实在无趣之外，更重要的是苏烨总是粘着苏玄。让许多名门大家的女子毫无机会靠近，更何谈将来的联姻之事？

是以，七公主时常会在无人的情况下，趁机奚落并且辱骂苏烨。

可惜的是，当她私心里打算找个机会再次教训苏烨的念头才刚刚萌生而出，便被一抹精光捉住。

纵使现今醒来的苏烨已并非原先的苏烨了，很多事情始末她都完全了解，但依苏烨如今在静月庵生活的状态本能感知来看。苏烨，她是非常讨厌眼前的七公主！够做作……所以，苏烨继续扮演着憨傻的角色，无精打采地啃着口味还算凑合的糕点，十足发呆的症状。却是看得一旁的归一师太心疼不已。

只见一张巴掌大小的鹅蛋脸上挂着憨憨地笑容，梳着孩童专属的双髻。一双琉璃色泽的眸神却是泛着灰暗的气息。身材娇小的体形仿佛是被永远大一号的华服包裹着，怪异且不协调。灵智未开，憨傻有余之外。还常见一缕银丝不断扩大地挂于嘴角流向前襟，湿了一大片也未有发觉。依旧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糕点，屑沫飘飞落于一地。两腮鼓鼓一副多日未进食的模样。

实际情况而言，她苏烨确实已有三日滴水未进。若不是此躯体过于柔弱，毒素堆积沉沉，她也不会巧用洗筋拔髓之法来提高苏烨的身体素质。而恰巧经过明轩阁之时见有糕点果盘不少，是以才厚着脸皮装傻充愣地吃着。是以在苏烨这个吃货看来，填饱肚子远比有可能被自家那位狐狸兄长发现什么更重要。

见此情景，七公主再次将身体往自家兄长的方向挪了挪。恨不得座下的石凳可以移动……如果不是为了能够见到苏玄，她才不会笨到与这傻子做朋友呢。

“玄哥哥，你看……”

听到七公主的声音，原本还在讨论何时回帝都的苏玄三人转眸而来。

回过头来的三位清雅少年，在苏烨的眼中自成一幅山水泼墨之画。只是余光瞥见七公主用极其倾慕的眼神看着自家兄长，眸底闪过一抹无奈。怎么这么讨人烦？

捉弄之心大起，不等七公主把话说完全，身旁的苏烨“蹭”一下猛站起，身后特制竹椅翻倒，娇小的身影却是快速闪到七公主的身旁，沾满油腻的小手往纱裙上一抹再抹。嘴里不断冒出“漂……漂……漂漂……”

“啊……傻子你……”惊觉自己将心底话出口，七公主委屈地向自家兄长发出求救。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纱裙上醒目的油渍痕迹。隐去一抹凶狠，顾盼生怜地瞧着三位长相俊逸的少年。

“烨儿……”苏玄与大皇子三人好笑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七公主眸光晶莹，才无奈出口拦住那只准备再次犯案的小手。别人兴许没有发现，但是作为苏家最宠十三小姐之一的九公子，再熟悉不过苏烨每每用来逃避问题的手段。若真如外界传闻中的憨傻，那刚才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与讥诮只是他的眼花？

听得自家兄长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苏烨第一次很没骨气地半途而废。收起油腻的小手，在自己的裙褂上蹭了蹭，跟个认错的孩童般低下了头，慢慢踱步到苏玄的身旁。身高只及其腰身，小手便状似无意地在苏玄的膝盖处拽了拽衣角。

“苏玄别介怀，雨熏也是一时口快。无心之过……”浑厚而深沉，稍显暗哑的嗓音将苏烨怔住当场。瞳孔紧缩，小手稍显颤抖。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缓缓抬头望去，线条柔和的相貌堪比一块美玉，精雕细琢间赏心悦目，菱角分明。青色锦绣袍裁剪得体，衬得身形修长，清雅之息环绕周身，不失为翩翩佳公子一枚。不愧为大梁国人人称颂的“玉面公子。对着苏烨那早已空洞的琉璃眸报以温暖歉意一笑。

“对不起啊，小烨子。”

只是，此时的苏烨还未在震惊中缓过神来，一双琉璃眸仿佛瞬间注入了太多的情绪，直勾勾地望着自家兄长的侧颜。如若当时能够读懂琉璃眸中灰败的气息……多年之后，当苏玄每每回忆起曾经的这一幕之时，才后悔的发现：原来这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感知到自家妹妹的异样，苏玄俯身将其温柔抱起。犹若神祗，周身气息却是微微发生着变化。冷冽而稍显僵硬，一张不输于大皇子的俊美面容上早已布上寒霜之气。流潋的星眸歉意地转向身旁的二位前来静月庵还愿的皇子。

转身快速离开。

眼见着苏玄渐行渐远地身影。大皇子身旁那袭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黑衣少年，唇角却是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他不似大皇子与苏玄二人，拥有着温润气质清雅脱俗，他更像一朵开在幽暗中的曼陀罗花儿，有着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以及周身媚态之息的妖娆。透着危险下的美丽。这是苏烨抬头一瞬的直觉。

“小烨子……有意思……”

“嗯？”大皇子一时不察，打算再细问之时，自家兄弟已迈步离开。

是以无奈的笑了笑。谁让他碰的都是有怪癖之人——苏玄视妹如命；九皇弟妖媚狠绝鲜少有人能够近身。

“哥哥……那我们？”适时递出一抹方巾，良久未见对方拿去的七公主心情低落地喏喏出声。她精心打扮之后竟还是被那个傻子给破坏了……她不甘心。如今人都走了，她也没必要再掩饰。

“他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儿……”垂头丧气的样子，惹得大皇子好笑又无奈。9岁的小姑娘而已……如果不是自家娘亲一直给妹妹灌输此般思想——嫁给苏玄就等于在大梁寻到了属于自己的江山。如今的妹妹又岂会成为……只注重打扮，心口不一，矫揉造作的样子。

此番回去，定是要与娘亲妥帖商量，免得日后无所事事，被情感所累及。

不值当……

“好了，雨熏，哥哥先送你回客房……”指了指油渍遍布的纱裙，一手牵起雨熏，一手拿着玉萧。

兄妹二人往客房方向而去。

而被苏玄抱在怀里的小人儿，自知有些问题暂时无法与自家兄长坦白。外加娇小的体质本就凌弱，纵使安心静养三个月，亦未有过多的起色；刚才又私下动用修为之力耗去不少的精力；是以，当苏玄感知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之时，唇角竟是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让随后赶来的归一师太见此，感叹些许……这又温柔又体贴的人儿是否真如嫂子所笃定的那般，会是烨儿一生的护盾？

轻柔间将已经熟睡的苏烨放于睡榻，伸手接过庵内的小尼递来的薄毯给苏烨盖好。苏玄转身伸手示意正欲说话的归一师太眼神朝外头递去。

“姑姑，烨儿的毒，清得如何了？”苏玄敛去周身寒意温润的做着确认。从影卫手中传回的消息来看，他的这个妹妹身份远没有表面上看去的如此简单。

脑中飞快闪过多个念头，归一师太浅浅地点了下头，便不再言语。一直被安排照顾苏烨的小尼，此时见到冷寒的苏玄竟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身子，恭敬垂着头颅，“啊……少爷说什么，小尼没听明白……”

“是嘛？那你一直陪在小姐身旁照顾也是辛苦……”

“不辛苦，小尼要替师太好好照顾小姐。都是本分之事”

“那不知小尼可否替我……去山下跑一趟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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