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看了眼从匕首上滑落的血珠，心神剧痛仿若被重物袭击后的钝痛难以言明，下意识地拔出匕首朝前方劈去……“你疯了吗？”一声近乎绝望的大喊将她从迷蒙中拉回现实。望着眼前老者嗜杀之眸，狰狞的疤痕，苏烨方才恍然：她竟然将母蛊杀死了！

片刻的怔楞之后，苏烨拉住自己兄长的手，假装淡定地收回匕首，向老者质疑道：“就是你研制出这些怪物来的吗？药人？怎么不唤成死尸？如此丧心病狂的你，如此歹毒的蛊，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之人毁之，杀之！”

“那你可知，毁掉别人十几年来的成果，是多么该死的一件事情吗？”

“那你想如何？杀了我？即便如此，你的宝贝蛊虫也活不过来！再者，你认为你能杀得了我吗？”苏烨挑衅般的言语让药老手筋突起，紧握拐杖的手颤抖异常。冷风徐徐，吹皱了众人心底之湖，微不可见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

“你！”药老胸膛起伏，指着苏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阅人无数的药老，微眯着眼，审视着眼前的娇小身姿——聪慧敏锐的眸神中带着一丝少有的澄净，而他身旁之人更是人中龙凤，风华绝代。有这般之人守护，想必他的身份不一般吧？药老向苏玄望去，彼此点头示意。

成一望着突然加入的双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伴随着老者的到来，他们云庄的世子爷安静地立在一旁，像棵树木一般扎根地立在那儿。好奇间成一伸手推了推世子爷，却是分毫未动。

“那个……你就是研制出利用这种虫子来操控死人的，前辈吗？”成一用剑抵住一只在地上蠕动的白色肉虫，满眼的恶心嫌弃的样子。却又不知，是该把虫子杀了还是只需防止肉虫不要爬上身就好？

苏烨右手银针凌厉一出，肉虫当场被钉入泥土，些许挣扎间便没有了任何的动静。

苏玄看着自家妹妹周身弥散的冷寒之息，心疼之余，眸神扫向陆续赶到的几波人。将自家妹妹护在了身后。

“拜见庄主，王仙医！”成一向日夜兼程赶来的云庄主云飞扬和来自药王谷的王瑜质行了一礼。成三则快速地从后面领着一众云庄子弟缓缓将云世子的躯体围护了起来。

“九哥，我们走吧？”

苏玄虽是彻底挡上了苏烨的视野，不过他的妹妹他很清楚，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查探动静才是她经常做的事情。感知到腰间的小手挠了挠，耳际就飘来妹妹略带撒娇的声响。

“只怕有点难，你看，连大理寺丞李谦大人都来了……”苏玄优雅的身姿在相继到来的人群中显得特别显眼，倾长的身形，俊逸的外貌，以及那一双永远看不清情绪的星眸，明亮却又仿若一汪谷水深潭，任谁也探不到底。

李流与李谦分别带人将早已被定住身形的其他药人团团围住，途径苏玄身旁之时，李流不屑一撇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而他望向苏玄身后的小身板时，却仿若是在看着一具尸体！

而李谦却是谦和地向苏玄道了声：“九爷！”，苏玄浅淡地回以礼貌的谦逊之礼。

自打从荣锦堂回去之后，李流便回忆起当初他在沧州城楼上所射杀之人，正是阻拦他进去搜查的烨大夫？无论从相貌还是身材来看，烨大夫都很符合。若不是当时那位刺客脸上抹了太多的泥土，想来他或许已经将其找到，并处理掉了。只是目前，他还有比抓到刺客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办。

“药老，现在立马跟我离开此处……太子爷会……”

李流的话还未说完，只见李谦躬身前来，谦和有礼地向拄着拐杖一脸痛惜之色的药老问了句：“敢问前辈，这……药人，是出自您的手吗？”

药老未有理会他们二人，而是朝自己的哑巴车夫点了点头。纵使所有人都想从他这儿找寻答案，但没有同等之心的人根本就不配知晓所有的真相。众人的目光皆停留在这位额前有块大疤痕的老者身上，或愤怒或疑惑，也有旁观者的好奇。

只见他缓慢地朝苏玄而去，眸间带着浅显的笑意，开口问道：“何顶天与这丫头是何关系？”眸神扫了眼从苏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来的苏烨，药老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高雅青年。若单从银针出手的手段，不能说明什么，但那丫头近身与药人搏斗时撒出的药粉配方，只怕这世上只有俩个人知晓——除了他那位心地醇厚，为人正直的同门师弟外，药老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是我师父！”苏烨大眼眸神微闪，疑惑地回复道。

仰着脑袋眼神求助于自家兄长：什么情况？我都做好要大干一场的准备了呢？

苏玄星眸带着笑意，亲昵地将苏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润的开口：“一会儿怕是会比较乱，你且安心呆在我的身边，可行？”

苏烨思虑些许，承诺地点下头。然后很自然地躲到兄长的身后，用银针抓了一只在地上蠕动的白色蛊虫来研究。

“原来如此。不知如何称呼公子？”药老眸间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用药粉将蛊虫定身的苏烨，然后才对上苏玄那双仿若深潭的眸。

“晚辈苏玄，见过药老前辈。”

“快别多礼，难得有个明白人在这，日后我也就放心了……”不知是否刻意对苏玄所说，药老万般感慨地念叨了一句。

“希望前辈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云飞扬再也隐忍不住，直接走上前来怒目而视着佝偻的老者。适才李谦的问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试问又有谁能够真正体会到他此刻面对药老时的愤怒，恨不得食其肉也难解心头之恨！他此生唯一的继承人就这般陨落在了大梁的一个小城镇里，成为了人人唾弃和害怕的药人，一具形如僵尸毫无人息的躯壳！

瞥了眼云庄庄主身侧的王瑜质，药老的笑容中带了一丝讥讽的笑意。转而望向云飞扬，默然地回了句：“令郎的遭遇我很抱歉，只不过老朽是一介布衣，空有一身医术罢了。教之其他之人也只是多了些擅长发现和喜欢研究制毒的优点而已……至于，令郎被药人所伤，实非我所能操控之事。还望云庄主能够看得开些……”

“就像研制出蒙汗药的大夫一样，难道他还得为每一位用蒙汗药去做坏事的人承担所有的罪责吗？这不公平，不是吗？”

“可你研制出的药人，它要了我儿的性命，这笔账难道不该落在你的头上吗？你任由药人外出行凶杀人……”云飞扬不依不饶，隐忍着脾气口气却是不善。

“敢问云庄主，若真如此……你将老朽看成是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连自己的徒弟都会伤害的人吗？”

“你是？”云飞扬听到对方如此说，心下大惊，细致地审视着眼前拄着拐杖的老者。恍然大悟般激动上前，一把握住老者的手，唤了声：“上官首尊，怎么是你！您这……识儿找了您很多年都未有结果……怎么会……”

药老顺着云飞扬的视线，唇角缓缓勾起：“一直呆在地牢，是以变化比较大些……”

“地牢？什么人如此胆大，竟敢将您囚禁起来？若要被我查出，定会替首尊讨回公道！”云庄主义愤填膺地说道。而他身旁的王瑜质眸中却闪过不一样的神采。谦和恬淡，躬身向药老作揖一礼，自我介绍道：“原来是云识世子爷的师父上官首尊，久仰大名……这远闻不如见面，首尊制毒的手法依然是如此特别。就算是药王谷，也是少见您这般奇人……瑜质不才，日后还望首尊不吝赐教！”

“王瑜质？药王谷六品仙医……以你之才，想必早已是太医院首尊之位，又何苦来我这一糟老头处寻开心呢？”

“我乏了，李谦大人，不知何时带我回去调查云世子被害一案？”药老神情冷寒，转身向李谦走去。

独留王瑜质隐忍的怒焰随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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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

归去来后院，何大夫踟躇满怀立在苏玄的书房外许久后方才轻声开口。

“进……”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素日里宛若闲云野鹤般的何顶天周身紧绷，望着正在审核账务的苏家九公子。酝酿许久的措辞最后化为一声简短的叹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怕解铃还需系铃人，何大夫还是去一趟比较好些呢？”

苏玄未有抬头，眸神仍然留在他的账本之上。密密麻麻的的纸张上，朱砂批注的地方貌似有点多呢？想及此，他朝身旁的江掌柜点头示意。

“何大夫，这边请。”

江柄睿心下了然，向立在一旁的何大夫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然后率先离开了书房。见何大夫识趣地跟在他的后面，好心开口说道：

“药老暂时被大理寺丞的李谦大人关押在城中府衙的地牢之中，一应所需九爷也已派人打点妥当……马车在后门处候着呢，你且安心地去解开心中的疑惑就好。不过九爷有让老奴替他传个话给何大夫：让您务必将大小姐身上的蛊毒彻底诊治好了……”

“还请九爷放心，我何顶天会遵照承诺来”

“既是如此，那老奴就先去忙……何大夫一路走好。”

江柄睿只是将何大夫送到院门口，然后施施然回了书房。望着忙碌的主子，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几欲想要开口，最后都隐于心底，无奈之下躬身退了出来。

初冬之夜总是那么浓重，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水气。院中灯烛昏黄，朦胧里仿若黑暗之物潜行而来，带着一丝冷凉和危险冲击着荣锦堂内首屈一指的大夫心尖，风声鹤唳树枝摇摆，后门的马儿不自在地打了几个响鼻。

何大夫心绪不稳地掀开马车的帘子，竟意外地见到苏烨冲他眨眼：“师父终是来了呀，我还担心九哥不肯帮你呢？这下好了，咱们一起去见识一下吧……”

“你啊，明知是虎穴，偏向虎山行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呢？”

“改了的话，那还是是您徒儿吗？”大眼弯起，娇俏而明媚。

何顶天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可以启程。然后稍许无奈地看着径自把玩银针的苏烨，慈爱地吩咐着：“待会行到地牢，你且要保持安静，莫不可擅自做主。除非，得到为师的首肯……”

收回银针，苏烨神色严谨地点头答应：“徒儿明白！”

师徒二人一路静默安然，苏烨便趁机闭目而休憩，心中一片空明。是以，当自家师父一脸嫌弃地将她叫醒之时，她很是开心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安静地随着师父的步伐，向府衙的地牢中走去。

地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一般关押的皆是罪刑较轻之人，牢房间隔亦为宽松；而下层，据说都是关押着死囚。一名瘦高的狱卒猫着腰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走在最后的苏烨眸神扫视着地牢的一切。静，不正常的安静！苏烨刚走到下层入口，就听到一声极低的喘息之音，像游走在黑暗潮湿中的黏腻顺着牢房的墙角腐蚀而来，令人顿感毛骨悚然。

顺着石梯一路往下，苏烨的视野中仿佛只剩下那些个坚硬的木头所隔绝出的一块块不大不小之地，每一间隔断地距离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无数的不该从缝隙中缓慢苛求着生存。越靠近门口，呼喊的声响就越大，蛊毒的症状就越轻……直到最里面一间，安静地立满了整整一间牢房的药人。它们有老有少，有男人也有女人，甚至还有孕妇。

苏烨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攥紧手中的拳头，跟随着狱卒来到最里间的一处铁门门口停下。

“就是这了，抓紧时间”狱卒面无表情地留下如此一句，便转身离开了下层地牢。

“师父？”苏烨拽着自家师父的衣袖一角，眸神机警地环视四周。越往铁门靠近，一股腐烂刺鼻的味道迎面扑来，苏烨努力克制住胃内不断翻涌，整个人状态不济的向铁门挪着步子。

“终于来了，我的小师弟！”

打开铁门的瞬间，从内传出一声低沉。

“师兄，别来无恙！”何顶天望着潮湿狭窄空间里，那一灯如豆旁佝偻蜷缩的背影。张口苦涩，却又难掩心酸之意。

“最是烦你这般姿态，几十年不变……怎么滴，我还没死，你就这般模样？”

“上官锦西！”

苏烨惊异地看到自家师父怒焰高涨地吼着躲在光影内之人。脸上的担忧无疑，出口却是愤怒？于是，她识趣地寻了个角落里蹲着。从袖中取出一些药粉，顺手撒了一些在周围的地面之上。而对于师父口中蹦出的“上官锦西”这一名字，苏烨并不会感到陌生。无论是从前朝太医院，还是江湖行医轶事，上官锦西代表着一代名医的骄傲。出身寒门，却能凭借自身的努力以及对于医术的热爱，当时的上官锦西可是以年龄最小的一位求学者身份考入太学。入太学未有多久，便被太医院特招过去当职，拜入太医院首尊的门下，医术更是突飞猛进，深得当时的帝王信任。传言其回乡祭祖，路上还解救了许多位江湖豪侠，医德崇高。就连他的首尊之位也是由他师父亲自推荐，一度被奉为传奇人物。如此一个精华才绝之人，最后却因为一张药方而被判处流刑漠北。至此，世间再无关于此人的消息。

苏烨曾好奇地问过自家师父，到底是如何的一张药方，让高至太医院首尊之位仍不能避免而过？她很清楚地记得，她的师父当时什么也没有回复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息。

“二十多年不见，师弟依然爱管闲事！”

“可你却成了他人的侩子手！”

何顶天神情复杂，敛去眸间的惋惜之色。烛火映照之下的师兄，远比认知里的沧桑老颜，岁月在他的面容之上划下了不少痕迹。不忍再看师兄额前的大疤，何顶天回身指了指角落里独自玩耍的苏烨：“我唯一的徒儿，苏烨！”

“苏……烨？镇国公府的十三小姐？嫣儿唯一的女儿？”上官锦西将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露出整个疤痕，意味深长地凝住蹲在角落里眸神晶亮的苏烨。“难怪，母骨会被她所杀。天骄之女，又岂是小小蛊毒所能亵渎的呢……”

“烨儿，过来，见过你上官师伯。”何顶天未有接口，转身示意自己的徒儿道。

“弟子苏烨拜见师伯！”

苏烨行了个标准见面礼，愣是让上官锦西眉眼舒展。优雅的身姿，相识的容颜，却是不一样的气质。上官锦西不仅笑意盈眸，终是缓缓起身，回了苏烨一礼。

“使不得啊，师伯！”苏烨意外地伸手拦下对方下拜的趋势，却不曾想对方趁她不备直接朝她撒了一把迷药。“你……”话未尽，苏烨瞬间没了意识倒了下去。

“师兄！”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这徒儿，还是让她少接触些肮脏的事情……嫣儿若不是认识苏擎封那个千杀的，又岂会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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