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风大，这擦地的活儿还是让二喜来吧！”沧州城墙护值夜卫兵二喜憨厚的望着李锋队长高傲的身影消失于城墙拐角，方才敢大着胆子来到余广延的身侧，伸手夺过余队长手中的抹布，好意地说道。

虽然同为队长，可李锋的为人高傲自持，待人锱铢必较，作为他手下的护卫兵常年遭受欺凌，稍有不顺他之意的地方便会被罚。是以，有些木讷老实的二喜便被安排到了值夜位置上来。而相比白日里检查来往沧州城内的商贾百姓，夜间的巡逻更为累人了些。好在，这夜间的护卫队长是余广延——一位人尽皆知、尽忠职守，恪守本分，非常爱护手下之人。是以，二喜自打被调入值夜队伍以后，根本就未想着调回去。

如今看到他们的好队长被李锋欺负，他一时气不过，可也未有想好办法。也只能是帮忙做些粗使的活了。

“还是我来吧，你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免得到时被李队长瞧见……那时，你岂不是调回去无望？”余广延不想耽误手下的仕途，想了想再次从他手中夺过抹布，就着冰冷的护城河水，将抹布拧干。

随着城防护卫队长的使劲一拧，整桶水仿若融入一汪鲜红之境，抹布上沾染浸湿的血渍像烈火般渲染而开，火把影影绰绰照耀的光芒投射其中，更像是彼岸花开染红了视野，令人心惊肉跳。

余队长敛去眸中的伤感，右眼眼皮却是莫名地跳起。他突然特别想念他的妻子，腹中胎儿已有七月，天气这般转冷，也不清楚回到娘家的妻子可有照顾好她自己。

将地面擦拭干净之后，余广延提着血水，准备将它倒了，然后回趟门房换身衣服。他没有洁癖，只是非常不喜欢血腥的味道。就像以前见到一位村中的老妇人被她自己的丈夫给杀害一样，白色的衣物上几乎染成了红色，刺激得他直接晕了过去。自此以后，他对血色有了一些心理阴影。见到一次，他都需要几天的时间来恢复正常。

所谓的门房不过是几块木板搭建而成的狭窄居所，里面就只有简单的一张木桌和几个凳子，好让护城兵值夜轮流休息。已是深夜，风寒蚀骨，余广延瑟缩着身子，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当他靠近门房时，从里面传来一声讥讽：“不过是条人命而已，药老也有心疼的时候？”疑惑之余，余队长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房帘子的一角，他看见那名被逮的“刺客”被放到木桌之上，娇美的侧颜让余广延仿若见到仙子呆楞片刻，可对方却只能毫无声息般垂下了右手臂。木桌的四周立着几名护城兵装扮之人，余广延更加疑惑的是视野中那位身材佝偻，双鬓微白又蓬头垢面的佝偻老者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只见那位老者缓缓靠近“刺客”的脖子，打开锦盒的同时，余队长惊骇地看到一只通体鲜红的的虫子从锦盒中缓慢爬出，然后恰巧掉到“刺客”的脖子之上。如拇指般粗细大小的红色虫子缓慢地在白皙的肌肤上蠕动前行，直至它触及流血伤口之时，像一阵风吹过，眨眼间消失了身影——只见脖子上的肌肤开始出现红肿，顺着身体血脉流通的路径，从伤口钻入身体的虫子在肌肤上流下不同式样的肿包。由脓包又再次退化成斑点，就像杀鱼之人习惯先洗去鱼鳞那般，老者以及周遭之人皆是一脸兴奋的望着躺在木桌上的“刺客”。

“居然只有母蛊方能钻得入体，这个人，留给我……”老者一脸兴奋，向其中一名背对门口的男子提议道。那位背对门房的年轻男子的身影，余广延可以确定——就是那位指定要他擦地的帝都贵人。高挑的身材粗犷的面容，周身无时无刻都在刻意端着身姿，永远的高高在上。

余广延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城防护卫兵小队长，他未有过多的见识，但却也知晓那只红色虫子的厉害……非常人所能忍。如今他无权无势，妻子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他不想惹上是非，于是他准备离开。

兴许是心中对于那名“刺客”的愧疚，余队长在准备离开之时不小心触碰到门房的帘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可就是这样细微的声响，直接让他的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

“谁？”

余广延只想逃跑，因为从他身后传来的空气波动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几个转瞬的时间，门房内的几位护卫兵就已将他的去路截断，并将他团团围住。孤掌难鸣，势单力薄。余广延虽为队长，身手也还不错。然而这些将他死命围住之人们似乎隶属于江湖，袭向他的武艺路数各有不同。

高手过招不费吹灰之力，余广延未有从他们的手下走过二十招，就被他们打成了重伤昏死过去。而等他清醒过来之时，已近清晨。东方已是鱼肚白，纵然冷寒依旧，却仿若生死俩重门。

门房内一切事物如旧，而“刺客”与贵人也同样失去了身影。来不及细想，就看到素日里与他情如手足的护卫，神色慌张地跑进门房。

掀开帘子，见到余广延愣头盖脸仿佛就只会了一句：“余队长，余队长……快……快……随我来，二喜出事了！”

一听如此，余广延也不敢多想，跟着护卫来到城墙一处隐蔽的拐角之所。入眼便是腹下被人捅伤流血不止的二喜闭着双眼，奄奄一息地靠着城墙。他的身下，是一地触目惊心的鲜红。

“二喜，二喜，你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听到声响，只见二喜缓慢张开双眼，见到余队长后一丝欣喜和焦急参杂，语带担忧：“快，快去城外乱葬岗……咳咳……嫂子……救雨秀嫂子……”

“雨秀”二字仿若天雷劈下，余队长不可置信，一把抓起快要不行的二喜，着急地问：“雨秀？她怎么回来了？乱葬岗？又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啊，说话啊！”

“嫂子……发现了……秘……密……”二喜撑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余队长，可惜话未尽就已离开了人世。耷拉着脑袋，手臂无力地垂下……无论余广延如何地摇晃他的身体，二喜早已阖上了双目。

“来人，去那边查看”

“是！”

听到突然声响的护卫不顾一切地奋力拉起余队长，拖着他寻了个更为隐秘的地方藏身：“保命要紧！”并一手堵住余队长的嘴。护卫双眸异常紧张地盯着视野内发生的一切——一队护卫兵很快就发现了二喜的尸体，然后一位身份高贵的男子出现，眸神间很是明显的讥诮和不屑。嘱咐着护卫将二喜的尸身丢到乱葬岗去。

“是那位偷听的护卫……”

“死了没？”

“已经死透！”

“把他拉到乱葬岗埋了”

“是！”

然后一群人心下安然，拖着二喜的尸身离开了城墙拐角。而被捂住嘴不能言语的余队长，死命地盯着那身高贵姿态的年轻男子，仿若这一眼是他对于二喜的真诚歉意。那位很有潜质的年轻小护卫兵，为人诚恳仗义热心肠，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而他，却无能为力替他做些什么！

“景阳，二喜刚才说雨秀怎么了？”同为护卫的景阳刚一拿掉他的手，就听到余队长冷寂地问他。眸间神色压抑而痛苦，一瞬间仿若沧桑了许多。他不忍心看到如此痛苦的兄弟，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快去乱葬岗，或许还能见到嫂子最后一面……”

景阳为他自己的胆小而羞愧，落下如此一句便逃离似的选择了离开。他甚至连回头再看一眼余广延的勇气都没有，这位与他情如手足的兄弟从来没有在困难之时抛下他……如今，他为了家人，更为了他自己选择了离开。

不曾期待便不会有失落之感。人生几何，却又迂回间展示了现实中的人性。余广延望着快速离开的身影，那个平日里一有问题就会向他寻求帮忙的兄弟……

余队长一路隐藏身形，终是来到城外的乱葬岗。跌跌撞撞间他的眸神锁定了一位被破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的女尸。熟悉的发髻，清秀温婉的容颜上泛着痛苦之色，双手一直呈现出保护肚子的姿势，十指残缺像被利器割去。手腕上戴着的青色玉镯将余队长震得跪了下去。丝毫不顾任何，血水染红了土地，也染红了余队长的衣物。他唯有紧紧地将妻子抱入怀中，仰天长啸却是无声的钝痛，令他一时无法呼吸。认命地昏死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余广延只是安静地抱着妻子的尸体，呆滞着一动不动。

他不知晓时间过去多久，也不再会去关心这个世上到底有他和没他是否会有所不同？他唯有相信妻子只不过是安静地睡了过去罢了……而他在被沧州府尹徐良友派来的人抓走之前，见到了景阳。从他的口中，余队长方才知晓妻子雨秀死去的真相——

原本打算给丈夫一个惊喜的雨秀从娘家连夜赶路回到沧州城，途中路遇下雨，又担忧正在值夜的丈夫未有带够衣物保暖，于是直接让车夫载着她来到城门，挺着大肚子来到门房。却意外地看到丈夫一身是伤地躺在地上不醒人世，而且他的四周立着府尹大人以及其他几位身形彪悍的护卫。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名老者正对着躺在木桌上的一袭娇小黑衣男子，手持匕首轻巧间将躺着之人的脖子划了个十字。只见鲜血如珠，缓缓滴落。从伤口处爬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红色虫子，蠕动着圆鼓的身子被老者二指抓起放入一个精致的锦盒之内。

她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也幻想着此刻她能顺利溜走。可身子沉重的她步履为维，难以快速行走。是以，她很不幸被沧州府尹发现了，没有退路时，二喜刚巧经过看到。于是他奋力一搏，带着孕妇在城墙四周躲避。所以孕妇就将她所听到的一切告诉了二喜，未曾想，孕妇所听到的一切是何等的震惊。

“借瘟疫之名，行活人实验之实。炼就长生不老仙丹和一支战斗力无敌的药人队伍，以及偷运数批改造精良的兵器出城，秘密存放于山谷之间另作他用；贪污赈灾款项无数，私下招兵买马……太子的野心昭然若揭”

而他们，终是因为力孤无援，消受不起这震惊与世间的残忍真相而被逮住。

雨秀见二喜会些功夫，刻意寻了个机会帮助二喜出逃。谁曾想二喜还是被人从身后射中了一箭，好在终是逃了出去……而她自己竟被沧州城人人称颂的父母官徐良友亲手刺死。

二喜逃开，遇到了景阳。然后苦苦央求他务必告知余队长这所有的一切。

………………

归去来的别院厢房内，九爷苏玄面色冷漠地听着眼前之人说着过往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星眸内敛，愤怒与冷寒交杂，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之息。

“不知景阳兄如今可在沧州城内？”苏玄清冷开口，他特别痛恨那些会在关键时刻将朋友丢弃之人，纵使他很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为有些之人的信仰，亦或是生存的法则，但于他而言，任何形式的抛弃都是对自我救赎的耍无赖！

余广延终是抬起头来，望了眼貌若谪仙的优雅男子。从将他带出徐良友的私邸到现今已过去一段时日，这期间一直都有大夫给他诊治。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方面的，曾经，他还试图过自杀，却不曾想被眼前的男子拦下，将他训斥得无言以对，唯有好好地活下去方才是对恩人最好的报答。

一声低沉的哀叹响起：“景阳那日离开以后，没过多久就被狡猾如狐的府尹大人给找了出来处理掉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真正的疯掉……他，也许只是命不好?”

此时，厢房外响起一声娇俏的呼叫声：“九哥，你在哪？”

苏烨推着苏辰逸缓缓来到别院，习武之人的听声辨位让她选中了眼前这间简单到有些死去的小院子，不过却也是个绝佳的休憩之所。对于病患休养生息来说，倒也不算普通了呢。

“要不，我们自己推门进去吧？九弟或许没听到……”苏辰逸的肩膀突然一沉，望着自家妹妹稍许无聊的小脑袋搁在他的身上，不忍直视索性提出建议。话刚落，妹妹就非常赞成地执行去了——推着轮椅，一路径自地往院中走去。

“九哥？”

“右手第二间”苏玄在厢房内听到熟悉的叫唤声，唇角勾起，对外开口。

未过多久，苏烨就出现在了余广延的视野之中。而这一见，更是带起了千涛之浪。余广延直接从床榻上起身下地，缓缓向苏烨靠近，近乎祈求地问着：“你是？那一夜城楼的刺客？”

太像了，除却眉间的鲜红一点朱砂之外，外貌轮廓整体身形皆与那一夜的刺客很是相似。沧州城护卫兵队长余广延略带期许的望着苏烨。

而苏烨并不知晓余队长曾见过她，并在心中期待着某些奢侈的梦境可以出现……既然刺客最后能死而复生，那么他的妻子是否也可以？

“你是？”

苏烨眉宇微蹙而起，回忆着自己被袭击的那一夜。当她从一间狭窄的木头房子中走出之前，她似乎有看到地上躺着一人，迷糊间他无法记起那个人的容貌。

“余兄弟，她是我的妹妹，烨儿”苏玄看不得苏烨眉宇蹙起，于是替她来解答余广延的问题：“没错，她也是那一夜被误会成刺客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

“那她脖子上的伤……”余广延虽是一名小队长，但多少也知晓曾经那位老者手中的虫子更像是苗疆的蛊毒。一旦被蛊毒缠上，那就不是取出蛊虫那般简单的事了。既然是恩人的妹妹，想来为人也很不错。担忧地向苏玄问道。

“如你所想，蛊毒，暂时还未彻底痊愈……”

“当日为何会出现在城楼上？”余广延私心里想将所有有关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拼凑完整……因为也许，他们当中的有些人会与他的妻子不期而遇。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描述，他也会示若珍宝。

苏烨表情痛苦地强迫自己回忆那一夜所有她忽略掉的细节，却发现总是徒劳无功……

苏玄看着自家妹妹与余广延的样子，走出厢房，找来小厮，并小声嘱咐几句：“去正院把何大夫请来；吩咐厨房准备些吃食端过来……另外，去跟江掌柜说：九爷想吃人参！”

然而，当俩鬓斑白的余广延望来之时，苏烨想起了在乱葬岗救人的全部。一把抓起余队长的左手腕细致端详以后，问了句：“你的妻子是否唤作雨秀，身怀七个月身孕？”

余广延见此，瞪大双眸一脸期待地凝住苏烨：“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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