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逸指尖泛白，袍袖下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抓住轮椅的俩侧，他未曾有过像今日这般强烈的欲望，希翼着那一位多年不归家的九弟此时若能在这就好了……堵在心口的那一句：“好累”慢慢凝结成殇。抬眸扫了眼国公爷淡雅的身姿，心下更是抽痛不已。苏辰枫眼中泄露的关心，却被他瞪上一眼,语带冷意：“注意分寸”宫宴不比家宴，一介国公府的庶出公子又有何等的能耐站出来替妹妹说话！

“瞧妹妹说的这话，本宫就更是好奇这位国公府的庶出小姐了呢”只见金銮座旁的皇后一脸优雅地朝音贵妃看去“是叫烨儿吗？来，抬起头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皇后的话，温婉大气叫人难以忽视。而金銮座上的王者更是一脸闲适看着所有的暗潮逼向立在中间的娇小人儿。她的女儿，会是如何的表现呢？

苏烨缓慢抬头，迎向金銮座上的王者。神色淡然，不卑不亢。将所有思绪沉入心湖之底，安静地继续保持着宫廷大礼的身姿。不知是否刻意，皇后一直未有开口让苏烨起身。而是将一抹惊艳湮灭在唇间的浅淡之中。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大梁的皇后端坐高位上，一脸慈爱的笑容背后早已是裂开了好几处口子，任由着岁月的流沙将其淹没填平。梅花妆英气温婉，周身气质浑然天成，从容淡雅间最是那敛眸专注的聪慧。低调不张扬，举手投足间大气温和，令人挑不出毛病。掩在衣袖下的指尖早已刮破掌心而犹若未知，只见皇后终是亲和的笑起来：“果然是个温婉大气的，既然师乘刘大将军，那定是身怀绝技。都说国公府的十二位公子皆是文武全才，想必耳濡目染之下，你的才学亦不会差到哪去？”

“不如今夜就趁此机会……郭聘婷、孙婉仙、梁意柔、李欣然……你们四人同时与烨儿对阵如何？”皇后唤了四位相貌亮眼的大家闺秀，眸间慈爱地问着。

在场的官员心下异样，却很识趣地静默一旁，哪怕心中再是好奇，也不忍自家女儿身先士卒，却又迫于皇后的威压，殿内的氛围一度冷了下来。

苏辰逸的脸色一沉，想要张口之时，却被一直未有言语的苏青伸手拦下，小声附耳了一句：“要相信烨儿的实力！”帝都有名的风流公子苏家十一郎唇角勾起一个魅惑的笑容：“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而最好的实力，是自强！”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时时刻刻陪在妹妹的身旁守护，不是吗？

苏青的话让苏辰逸逐渐地稳下心神，若有所思回眸扫了眼又恢复那慵懒姿态的十一弟。然后舒心的笑了起来。再次望向苏烨的眸中早已换上了鼓励之色。

苏烨看了眼被皇后亲自点名而起身的各家小姐，眸染冰霜心绪千回百转。她虽刚回帝都不久，但也听过“帝都四美”之名。出身郭氏家族的郭聘婷不仅人长得艳丽不说，相貌也是四人中最为好看的一个，弹得一手好古筝，帝都闺阁难出其二。最主要的，她还是国公夫人的亲侄女，郭氏五爷的嫡长女，其身份地位可见不一般。而与郭氏家族势力相当的梁氏，长房嫡系女儿梁意柔，相貌温婉端庄，棋艺超群且难逢敌手。而擅长书法的孙婉仙乃是礼部尚书的独女，相貌娇美，性格柔顺。刚及骈，诸多公子就已争相上门提亲；而擅长绘画的李欣然则是翰林大学士的小女，姿容秀气，眉眼温柔，其素日里的画作亦常被帝都的才子们夸赞。

“是！”

一声应下，苏烨款身而起。眸神无波无澜向皇后请示道：“还请皇后娘娘准许民女稍作准备？”

“好，去吧”一抹讥诮转瞬即逝。

见苏烨应下比试，苏擎封身为其父却未有替她言语分毫。踱步回到席位之上，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然地一饮而尽。余光瞥见郭氏讥讽的笑容堆在脸上，苏擎封执杯的手僵硬而微颤。

“烨儿，需要六哥帮你做什么？”

苏辰逸看着向他走来的妹妹，关心地询问。

苏烨摇了摇头，转身行到苏青的身前。眼光落于一处，大眼弯起。“十一哥，借你的玉笛一用？”

苏青端杯浅饮，顺着苏烨的视线望向别于腰际的玉笛。笑意盈满双眸，伸手解下玉笛递到苏烨的手中“可要拿出当年与我比试的劲头哟”

“嗯……”

苏烨拿着自家兄长的玉笛款身回到中间的空位。此时，郭娉婷她们四人也已准备妥当，分立四角。且她们的面前也早已摆上了古筝、棋盘、笔墨和纸砚等一应物件。

四人看向中间淡雅的身影，眸神各异，暗潮涌动。而这其中又属东面的郭聘婷神色最为倨傲。仿若她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一般斜视着苏烨。

“开始吧”

皇后刚见苏烨回到空位，便直接下了令。眸底闪过一抹弑杀之息，看得她身侧不远的音贵妃讥诮的勾起了唇。这个世间从来不缺螳螂补禅黄雀在后之人，是以，当皇后死命看着比试之时，太子和其他成年王子们正你争我夺的算计和制衡。吐蕃的使节一脸高深莫测，与大梁的帝王推杯浅盏间达成了某些默契。

因为不是命题比试，是以苏烨要应对随时改变的琴音和画风，棋局变幻以及书法风格。皇后的一句开始就已经在像她投来致命的“诅咒”，这是苏烨第一次以如此方式站立人前，成败间酷似天堂和地狱。除却与苏烨同父同母的几位兄长投来担忧的眸光，以及刘彦父女无奈又心疼的神情之外，苏烨感受不到其他一丝能够触动心弦的关怀之意。

苏烨沉目静心，拿起手中的玉笛迎上郭娉婷指尖起手撩拨的铿锵杀伐之意。曲间沉浮，丝丝扣人心弦，环环相抵触及众人深藏于心底的记忆。玉笛清雅之音扶摇直上仿入九霄之外，云彩多姿和风徐徐，或执子之手或与子偕老般的美好思绪，或他乡偶遇知音的意外之喜……将人们的记忆深处典藏的碎片拼接而成一幅钟情山水的浪漫。娉婷起手的同时，孙婉仙挥毫点墨，行云流水的节奏赶上郭娉婷的一指琴音。落笔成字，隶草字形遍方，笔带横势。承转间苏烨款身过去，运笔放纵、点画狼藉。起手狂草章法，震得孙婉仙心生异样。一字写罢，苏烨行到梁意柔的棋局旁。黑子直行向前，看似未有任何章法，几个回合之下，梁意柔眉宇蹙起。苏烨落下一子前往李欣然的画桌之前，见其绘制的山水青居之图已将过半。苏烨瞥了眼，未有执笔。直接转身回到了李娉婷的附近，欢快的笛音冲击着紧张弑杀之感，众人沉醉其中，心弦时而舒缓，时而亢奋，终是不抵最后一段细腻柔和的低吟绵延，琴音由急促转为战场厮杀的紧张，又沦为日落西山的无奈，最后以欢快的频率将人绷紧的心绪彻底释放。而笛音轻缓间仿若能够抚平伤痛一般，令人为之感慨，战场失利之后居然还能笑对落日家乡……

而孙婉仙这边比完章草换隶书、从隶书又变回今草和狂草，隽秀的字迹无不透出执笔之人死板规矩的特性。苏烨人小鬼大，落笔豪放与棋艺风格统一，不拘小节，执笔潇洒颇有大梁男子的气度。更有甚者，苏烨每下一子，就会立马回到孙婉仙那里执笔挥毫。待大张大合间，执手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胜负已分，白子处处受限，根本无处安放。苏烨淡然地拿起笔，小篆落下最后一字。孙婉仙颓然的任由笔墨落地，怔楞地望着身前的人儿。

笔法流畅自然，字迹如人落落大方。第二局苏烨明显的获胜。

只见苏烨朝仍在轻描的山水之图李家女儿走去，冷眸微抬，选用朱砂之墨在李欣然的画纸右上角点了上一个圆点。收回笔，再次取出玉笛，放到唇间。一音陡高乍起，古琴“铮”一声传来，李聘婷指尖的琴弦应声而断，众人顿感一惊，仿若如梦初醒纷纷朝李聘婷方向看去。

坐于高位之上的皇后将结果纳入心底，脸上的优雅处于快要崩溃的边缘，笑意不达眼底。她竟然同时赢过了四个人！

大殿之内，众人神色各异。有些书法画作、爱好之人大着胆子凑上前去。这一看之下，皆是惊讶和不可置信。原本李欣然的画作已属上品，意境也算贴近生活。然而入眼的那抹红日将整个画作的意境更提了一层，那并非是多年深居闺房之内的女子该有的见识。远观像是大漠边陲的一处绿色小洲，近看更有春季临湖赏柳之勃勃生机，日上正午，是否也在隐喻着咱们大梁国运不断向上？

苏烨冷漠地收回玉笛，躬身向四位世家小姐行了一礼。谦卑的姿态收到不少的好感。

“承让”

“有意思，苏爱卿家的小女儿果真才貌双全。认真起来，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来人，赏！”

金銮座上的帝王开怀大笑，而且主动表示出他的欢喜。此时的大殿才恢复了各种恭维的声响，和不停击掌的祝福。

苏擎封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从席位上走到苏烨的身旁，撇了眼依旧冷面的女儿，敛去心绪向帝王行了个大礼谢恩道：“皇上谬赞，也是小女运气好，能够得到四位小姐的谦让”

“父亲说的极是，若不是有四位姐姐的相让，只怕今日民女会输的很惨”

苏烨顺着苏擎封的话，又变回了谦逊之姿。她的话音不大，却实实在在地让大殿之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心里去了。无论是高贵如皇后娘娘经此比试，也未能有足够的托词再来探寻苏烨的底细，找她的麻烦。至少，这晚宴是为了吐蕃的使节而举办的。至少，苏烨用自己的方式告之了所有人——她苏烨并不是谁都可以欺与之人！

此时的她早已累得不想再开口说话，索性向苏辰逸投去求救的小眼神。大眼微眨，唇角委屈的勾起，看得苏辰逸好笑又心疼。直接上前将苏烨带回了席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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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午时，苏烨趁着六哥在午休之时，女扮男装偷跑出街，好不容易才找到帝都荣锦堂的所在，取了些稀有药草正打算往国公府的方向走。路经一间名唤“一品居”的茶楼，想着些许口渴，索性拎着药包往茶楼内走去。在大堂寻了个角落叫了几样茶点，安逸地品着茶。

茶楼的生意不错，陆续间有结伴而来客人，大堂内逐渐有了些许的拥挤之感。苏烨未有主动探寻任何，耳际就想起邻桌几位书生装扮的青年男子的对话。而此间对话的主角，竟然就是苏烨本人。仔细听后顿感无语和夸张，只怕日后她得更加小心低调才是。

“听说了没？”甲压下一口碧螺春，望向同伴一副我有大事分享的窃喜。

乙和丙笑意显现，未有言语。却见丁直接问出了口：“可是指三日之前那场以一对四的大殿比试？”

“喔，原来你们也听说了啊”甲撇着嘴，乙和丙依然只是笑笑不语。丁却立马接口：“原本以为这帝都四美风华无双，可我听到有幸前去赴宴的柳公子那简洁无比的评论后。我想……日后我的心中之美就会换成烨十三了呢！”

苏烨差点被糕点噎到，急忙灌了自己一口茶。偷瞥了一眼邻桌之人的背影，眸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也是，四美的琴棋书画在帝都那些个大家闺秀里面也算拔尖儿的，如今竟被十几年来都未露面的国公府的大小姐给比了下去。话说这日后，帝都的风向只怕都是要变了呀？”

“我看未必，柳公子曾对我说起过，他亲眼瞧见了烨十三的相貌。只言气质尚可，姿色还是稍欠郭聘婷的艳丽呢！”

“真的？只怕那柳公子瞎吹嘘的吧……你想啊，依照我大梁宴席座位规制，这国公府的席位那肯定是与诸位王爷相邻。他柳公子也不过是从五品武将之子，那么远他能瞧的清晰吗？我娘自小就与我说起过，这气质清雅的女子才是最适合娶回家的……”

“快别开玩笑了，国公府那是什么身份之人都能高攀得起的？光瞧那府中十二位性格不一，才情手腕各异的公子们，这耳濡目染之下的大小姐，会是那种任人拿捏的主儿吗？”

“这不就是瞎聊么，你瞧对角那一桌不也正在聊烨十三之事？”

“不过烨十三以一敌四，最后胜出实乃实至名归。我曾听在礼部尚书家厨房做工的小李子说过，他曾亲眼瞧见孙小姐这几日整天拿着一幅字而倍觉难过。而那幅字正是晚宴上烨十三的手作。书法苍劲有力，根本瞧不出是出自一位闺阁女子之手”

“不不不……我也听过有人这样说，烨十三自小就跟随刘彦大将军习武，根本就是一介武娘.据说在进宫之前，还曾在宫门入口那里与刘将军比试了几招，一点闺中礼节不懂。”

“还有人说，烨十三之所以多年未有出现在人前，只因国公爷根本就不喜欢她。其生母就是被她克死，国公爷怕自己也被无故克死，才将她送离了帝都。如今长成乡野村姑之貌已算上天垂怜了呢”

“………………”

苏烨实在听不下耳，冷眸中早已浮上了霜雪。拎起药包大步离开。

一战成名的代价原来还有这些——被茶客们当做谈资一点一滴的或曲解着她的过去和未来的可能。那些一道又一道的传言之中又裹挟着多少的善意？

此时的阳光见暖，街市的行人擦肩而过。落寞的影子在街市的一角越拉越长，苏烨寻了个角落安静地坐着，看着行人从她的视野中出现到消失……未有驻留！

“是你？”

一个时辰之后，一袭破烂的小身影立在苏烨的面前，霸道地闯入她的视野。

“小铃铛？”

“嗯，不然你以为是谁？”铃铛一副小大人的口吻，瞧着苏烨落寞孤独的身姿，别扭地说着。“有谁愿意理你个大骗子！”

“我？大骗子？怎么一回事？”

苏烨疑惑地问道。

“不是说会帮羽哥诊治眼睛的吗？这都过了多久……也没瞧见你的身影。如今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来街市看人头……”

只见铃铛索性别过脸，一声类似幽怨的问话却叫苏烨给直接怪叫了起来。

“羽呢？他人呢？”

苏烨愧疚得想起那日在外城遇见的年轻男子，虽说她已还了白面馒头之恩，但身为医者哪有半途丢下病患的道理。抬头望了望天色，苏烨拎起身旁的药包，对着铃铛建议：“不如现在你带我去见羽，如何？”

“好，我带你去。羽哥若是见到你，他会开心好久的呢”

铃铛毫不客气地拉起苏烨的手，一边带路还不忘回头看着苏烨聊天。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大夫啊。羽哥的眼疾很多大夫都不愿意给他瞧，我们从其他城池一路奔往帝都，就是希望能够遇见像你这般的大夫啊……如果连你也要放弃羽哥的话，那他岂不是很惨……为了来皇城寻你，我已经被很多人嫌弃了呢。所谓的上城也不过如此，还没下城自由……也不清楚你为何坐在这里发呆……你可以来外城找我们啊，肯定是忘了吧”

未曾理会旁人无法理解的眸神，苏烨任由一身破烂的铃铛牵着她的手一路欢快的像个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直到路经外城一处茶楼的角落，铃铛才停下脚步顺着楼梯一角，往巷弄间行去。

只见一具蜷缩的身躯半倚靠在废旧的木桩瑟瑟抖抖，看不清容貌却令苏烨心底莫名的抽痛起来。快速将身躯扶起，轻唤一声：“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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