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向何大夫辞行后便直接去了城门口。熙熙攘攘的出城口处，苏烨一眼就瞧见了等在那的江掌柜。

“大小姐……”

此时，江掌柜也看到了向他走来的苏烨，于是牵着马迎了上去。神色有些不舍，却也只能遵从对方的意愿，无奈。“马，老奴给你牵来了，这些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干粮和银票。路上多加小心，伤口也要记得换药……”

“九爷也真是的，非的现在提联姻一事么！”

苏烨看着江掌柜满眼的不舍，像位慈爱的长辈担忧着小辈的远游般在担忧着她，走上前去缓缓抱住略显肥硕的江掌柜。安慰地说道：“放心，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九哥，就拜托你了”

然后旋身上马，抓住缰绳，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

一记绝尘，踏去俗尘过往。未时的阳光依旧温暖，苏烨眸中带泪一路快马加鞭，任由秋风呼啸耳际，打在脸上生出不少的疼意。“沧州城，再见！”一声暗哑道不尽风霜，苏烨只能在心底默然。

江柄睿直到自己再也瞧不见苏烨的身影，才没精打采的原路返回。途经沧州府衙之时，却看到一堆人围在门口，大声嚷嚷着：“青天大老爷，要为小的做主啊”。走近向观看的人群一打听，方才知晓敲鼓鸣案和跪地的妇人们皆是沧州城外不远的郑家村人。因离沧州城较近之故，是以城中的打更之人多半来自郑家村。如今，他们的丈夫在不久前打更值夜后，就未曾归过家。如今昨夜负责打更的兄弟二人，至今也未回到家中，算作一起这前前后后一个月内，村中已有八人在负责打更后失去了踪迹，生死未卜。是以，如今想来报案，希望他们的徐青天能够替他们做主。

可是，敲鼓许久也未瞧见府衙内有官兵走出。如此声响，倒是引来不少百姓的围观，纷纷加入请愿的队伍。江柄睿打听清楚缘由之后，未有多加停留，扫了眼跪地的妇人们若有所思，然后直接往归去来的方向行去。

“人呢？”

“走了……”

“…………”

“你可知她的伤势会随时要了她的命！”

“她可是您的徒弟……”

“………………”

“她既然不想参与其中，你们为何就总是不能放过她呢！”

“她是国公府的十三小姐！”

“…………”

江柄睿刚走到苏玄的书房门口，就听到从内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争执。熟悉的声音令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肚子，一时纠结些许，心念踌躇——要不要选择离开？

“进来”

苏玄朗声朝外，唇角挂着一抹笑容。

“九爷！”

江柄睿深吸一口气，才推开房门而入。朝自家主子躬身作揖后，态度谦卑地向一旁的白发老者唤了一声“何大夫！”只见对方剑眉上扬，脸上布满怒意。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

“哼！”

何大夫非常不给面子，直接将脸别了过去。“主仆一个样，都是没良心的。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套。什么帝都才子，什么经商奇才，我看就是……只为自己利益的……”小人！二字未有出口，何大夫心气不顺，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书房内，一室静默。

苏玄继续审查着账目，如行云流水潇洒挥毫，偶间扫了眼何大夫，眼底闪过一丝凝重。江掌柜的回归意味着自家妹妹已经踏上前往帝都的路途，孤身一人不知日后需要面对多少的磨难。忍住不派任何影卫跟随，就为了姑姑信笺中那一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不得不忍下所有的担忧和疼惜，独自选择旁观一处。何大夫跑来质问他的疏忽和冷血，他也未能反驳。他甚至未有如往常一般，送她到城门口……

想及此，苏玄再也握不住手中的笔，缓缓将它放下。抬眸看向江掌柜若有纠结的神情。

“可是有事？”

“适才老奴从主街行过，瞧见府衙门口跪着一批人。正在为近一个月内失踪的打更者请命……”

江掌柜如实相告，直觉告诉他，此事与大小姐交代与他的那些事情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是现下毫无头绪，却也倍觉疑惑，仿若某一处的关键所在就近如眼前？

“徐府尹貌似未有打算接手处理的意向”末了，江掌柜补上一句。

“可是令你想到什么？”

苏玄深知这位跟随他多年的掌柜秉性，开口问道。

“大小姐昨夜临睡之前，曾特意寻问老奴是否能够为她寻来一份最新的城防营所使用的兵器制作图纸以及城防兵营目前的现状……”

“结果呢？”

“结果呢？”

苏玄与何大夫异口同声地问道。彼此对视一眼，又很快别开。

“这是图纸，大小姐看后，让老奴利用特殊传递渠道，尽快送到辰逸公子的手上！”

何大夫眼巴巴地瞅着江掌柜从袖内取出折叠整齐的纸张，意欲上前又暗自隐忍一旁。苏玄见此，薄唇微张却是无声，接过图纸，打开的同时眸间疑惑——细致刻画的兵器制作图纸，皆是一些简单的弩箭。而这其中又有什么是值得自家妹妹借用特殊渠道？而这特殊渠道的其中一种，就是利用专人驯养的鹰隼听声变位来传递消息。较之信鸽飞得更快，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大小姐，还说了什么？”

苏玄有些气恼，心绪略显烦躁，仿若某些东西即将在他的手中失去控制。双手放在背后紧紧握住，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素日的优雅。

“没有了，大小姐只是嘱咐老奴要照顾好九爷您！”

江掌柜的回答令安静一旁的何大夫仿若又找到了开口的契机，得意地说道：“他没有，我有！”

“丫头与我说了三件事。这第一件就是给了我一张药方，上面写满了可用来制作麻沸散的草药之名。而这其中，曼陀罗的用量更是其它药草的十倍之大！丫头还说，这药方之中仍缺一味药，她暂时还未能将其找出来，希望我可以帮忙……”

苏玄未有言语，眸神却是扫向何大夫逐渐凝重的神情。

“你们可知，这张药方我以前在皇宫里见过？可丫头告诉与我，这张药方是她事后默写而出……她被歹人擒住之前，曾被暗器所伤，失去知觉后才被人扔在乱葬岗……”

“那你可知妹妹所说的缺的是哪一味药？当年你在皇宫所见的药方，也是残缺一味药？”

苏玄走近何大夫，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头霜白的老者，眸间的凝重再也化不开来，缓缓问了一句。何大夫的身份，他也是从自家姑姑那儿得知一些。何大夫来自医药世家，进宫当过太医。至于现今为何会愿意呆在他赠给妹妹的药铺之内的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不，当年我在皇宫所见的是一张完整的药方。此方出自我的同门师兄之手，当时为了治愈患病数年不见任何起色的淑妃娘娘，最后才迫不得已用了此方。虽让淑妃娘娘多活了一年，但其死状不堪入目。最后此方就被师兄焚毁掉了……师兄本人也至此消失了踪迹”

“可是此方有何副作用？”宫廷秘闻之中，常有凡人无法理解的沉疴过往。像一堆淤泥沉寂在岁月长河之内，不断腐蚀发酵直到湮灭。苏玄的问话，令室内的三人皆是心内一凛。仿若某个答案呼之欲出，而他们却无能为力一般。何大夫摇了摇头，整个人陷入一片回忆之中。脸上的皱纹也显得沧桑了许多。

“不，当年淑妃娘娘在服用此方熬制的药汤之后，气色已逐渐转好，多年的喘鸣之症也未有再犯。整个人仿若恢复了过往的娇俏风华，直到第二年的天狗食日当晚，突然撒手离世。据负责下葬的宫人回忆，淑妃娘娘双手骨节处长出类似苔藓之物，青绿色泽的六瓣小叶中开出朵朵白色的小花苞，用手一拔而出竟会连带血肉，根须深处已入骨髓……除此之外，淑妃娘娘的脖子处竟长出了拇指般大小如鱼鳞的斑点……”

“除了给你药方，妹妹还说了什么？”

苏玄听得何大夫简单的讲着陈年过往，却是心口莫名地抽动起来。聪明如他，又岂会不知其言下之意？“你可知她的伤势会随时要了她的命！”苏玄心下难以自持，仿若满脑中皆是何大夫适才对他质问的那一句，或深或浅直击他最柔软的心房之所，一击而中。

朝外朗声吩咐道：“派俩名影卫立马追上大小姐，务必保证大小姐的安全。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何大夫看了眼苏玄，眸神闪过复杂。他要不要告诉眼前的九爷，埋于心底那个十多年的秘密？当他第一眼瞧见苏烨递来的药方之时，他也被惊怔到甚至忘记给徒弟说起这心中的故事。

“第二件，烨丫头跟我要了九转还魂丹！第三件，嘱咐我，若是她三个月内无法回到这里，拜托我将荣锦堂卖掉！”

“什么？九转还魂丹！”苏玄彻底地慌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家妹妹是不是有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在隐瞒着他，而这隐瞒的代价也许是永久地失去她！

九转还魂丹乃是何大夫精心研制的一味奇药。因其所需药材稀有金贵，费时费事不说，最后也只能提炼出三颗而已。它能将频临死亡之人救回来，也能令病入膏肓者减缓病发的时辰，可谓一颗难求。

“妹妹的伤势如何，还希望何大夫不要再隐瞒为好……”

苏玄略显无力，转身坐了回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认真地望着一旁深思捋须的老者。

“脖子处的刀剑伤无法自行愈合，肩膀处也已溃烂。临行之前我已替她挖去腐肉，上过药。暂无性命之忧……不过，若是依她给我的药方来大胆猜测，她脖子的伤口若依旧无法愈合，只怕很难再有起色……毕竟，天麻花开的药性非寻常之人的躯体能够忍受得住的……”

“天麻花开？便是药方缺少的那一味药？”

苏玄指了指摊开在桌上的药方，眸间清冷异常。“这药方中的任何一味药皆可制成类似麻沸散药性的麻药吗？”

“对，除了这天麻花开是一味极阴寒至毒之药外，其他皆为普通的麻药。但依丫头的身手，普通麻药对她起不了多大作用，是必中了掺有天麻花开的麻药才会如此……”

“有何解药？”

“暂时没有，除非能够找到丫头所中之药，亦或是，能够找到我的师兄……不然，依我目前一人之力，很难配制出解药来……”何大夫的坦诚令书房内的其他二人静默许久。

“三个月，是丫头能够自我控制的最大时限！”

何大夫看了眼不再言语的苏玄，幽幽地说着：“也许，我们都欠丫头一些真诚”然后直接离开了书房。留下仍在原地惊魂未安的主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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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镇国公府的后花园内，一身素雅的赵氏在随行婢女的搀扶下，正脚步虚浮，容颜憔悴地来回散着步。依郎中所言，每日来这后花园内散步俩个时辰之久，方可了了她心底的郁结。申时的太阳已有西斜之相，这国公府的后花园景色她也瞧的差不多了。赵氏在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略显疲态，额前已是汗意。指挥着女婢将她带去亭中休息。

刚坐下，耳边就传来令她不悦的动静。正准备训诫一番婢女办事不力，视野内就看到了一身华服而来的郭氏。赶忙起身相迎，躬身作揖一礼道：“见过夫人”

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郭氏家族的四小姐，皇上御笔亲提的一品诰命夫人的郭羽娴，直接从赵氏的身旁走过，端坐于亭内的上座。丹凤之眸凌厉的神色扫向一旁的主仆二人，唇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一个弧度。

“起吧”

“谢夫人！”

“妹妹身子骨如此凌弱，花园风大，可得仔细着点儿”郭氏笑而不语，掩唇作态。刻意露出戴于腕间的青玉手镯，瞧着立身一旁一脸憔悴之色，身姿单薄羸弱的像片枯黄之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妾室，假装关怀地说着。

今日的她刚被太后宣入皇宫，一身诰命夫人特有的衣裳服饰令她得到太后她老人家的夸赞。满心欢喜之余，她想让国公爷后院的女人也分享到她的这份无上的荣耀。花卉纹褐色缎折叠裙，交领右釦宽袖枝折花缎上衣，环佩精致，衬得肤白端庄；额前玉石饰品修颜不说，优雅雍容的气质凸显无疑。

纵使已是三位公子的母亲，她也丝毫未有颓废老垂之态。相反，素来保养得宜的她，更显得风韵犹存。

此时她看着赵氏，眸底带过一丝不屑。年轻之时就喜好用柔弱可人来勾起国公爷的怜惜之情，如今已是半老徐娘仍只会用这一招，端的也是可悲。

而被当家主母一直瞧不上眼的赵氏，柳眉之下快速闪过一抹讥诮。然而眸间却带着一丝晶莹，盯着当家主母手中的青玉手镯久久不能回眸。

“唷，妹妹也是识得此手镯的？”

“曾听老爷提起过，相传这是皇上赠予皇后的定情之物……如今，妾身竟有幸在夫人这里得见，也是有福之人呢”

赵氏未有丝毫掩饰她眸中对于青玉手镯的艳羡，甚至有种见不得大世面的粗鲁。走近郭氏，一副再想仔细瞅上几眼的冲动，盯着手镯眸露精光。

“不错，皇后将此玉镯赏赐给了我……可瞧妹妹这副眼馋之态，不知道的人还当我们国公府的人未有瞧过稀罕宝贝似的！”

然而此言一出，赵氏仿若惊吓过度，直接晕倒在地。

“赵姨娘！”

随身的婢女哭丧着脸，委屈地跑到赵氏的身前。一副不敢随意乱动的模样，着急得竟也哭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然后双膝跪地，直接向端坐于亭内的郭氏爬去。口中还一直喊着：“求夫人绕命！求夫人救命……再不救，姨娘的命就没了……”一声高过一声，甚为凄凉可怜。仿若此时的阳光也褪下了温暖的外衣，照在这个院子之内也只是为了让人看得更清晰一些罢了。

只见郭氏眉心一颤，眸带狠厉，直接示意身侧的嬷嬷们好生伺候：“当然要救，只怕赵姨娘定是得了心症……前日我还听得御医言过几句，这以心换心之法只要操作妥当，是可救人一命的……要不然，这心症可是无药可医的呢”

“我看翡翠你也是个衷心护主之仆，不如……”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却是听得地上的婢女浑身一颤，周身僵硬地想要起身退下。然而终是抵不过郭氏随身相伴的几个老嬷嬷和婢女们力气大，三俩下子的功夫便将翡翠给绑了起来。

“带走”郭氏不再理会婢女的挣扎和呼喊，直接让嬷嬷给堵上了嘴。

准备起身之时，耳际传来一声浑厚：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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