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的识趣令躲在楼下的江柄睿心生疼惜，不忍见到明亮耀眼的大小姐此时落寞得像个孤儿般独自缓步朝后院的方向行去。虽然极力掩饰的很好，但如江柄睿般精明之人还是多少能够瞧得出来些的。王族的子嗣远未有寻常百姓家的简单好活……一时的装傻充愣或许也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江柄睿心下感叹，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眼二楼，砸吧着嘴迈着小步跟去了后院。

“大……小……姐……”

苏烨刚到后院，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冷眸中逐渐续上暖意，转身迎向那抹朝她逐渐靠近的身影，稍显肥硕的腰身与熟识里的小默契重叠，一步一摇间竟是那般温暖。

“掌柜的，可是醒了啊……”

被苏烨调侃的江柄睿“嘿嘿”俩声，双手夸张地捂住自己肿起的半边脸，甚为委屈而懊恼道：“可不是，这信使……下手真狠，害得属下明日一早都不能见主子了呢”

苏烨彻底笑了。寻到亭内坐下，示意跟来的江掌柜坐在她的旁边。

“属下不敢！”江柄睿瑟缩了下身子，仿佛未有瞧见苏烨眸中的戏谑。可没一会儿，他又咧开嘴安心地接受苏烨的提议。坐下来故意将红肿的半边脸侧对着苏烨。

不时地还冲周遭的护卫眨眼示意：“将院子点上灯，把大小姐的医药箱取来！”

“行了，去把灯点上吧，天色已黑，九哥那边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有个结果；药箱就不用取了，我这还有刚从师父那里顺来的好药……包管江掌柜您啊，明天就能如愿以偿的见到我九哥！”

苏烨看了眼江柄睿半咬着牙，口中含糊不清地对护卫提示，唇角翘起打趣着。

“呵呵……那感情好……”

听到苏烨如此说，咱们的江掌柜很是知趣地坐直了身板，苦笑了声仿若要正己身行表率一样。瞥见苏烨的眸神正扫向他脸部红肿的位置，双眸瞬间晶亮。

苏烨在镇国公府的存在感很低，一如她素日里的为人——她出生之日，就是生母离世之时。据说，她从未被国公爷抱过。一直是由负责接生的奶娘照看，三岁那年奶娘不幸染病去世，然后索性被遣到了静月庵，经由归一师太独自抚养至今，十七年间未有回过一次国公府。是以帝都的世家贵族们皆只闻此名分，却未见其本尊，以至于被外界猜测成国公府的小姐丑陋至极，只能躲在闺阁之内未敢示人。

如此猜测，似乎更合乎更多世家贵族的意愿。至少，在联姻一事之上便不会挡去了某些人的爬升之途……而真正的她呢，三岁习武、五岁才会开口讲话、十岁研习医术并顺利拜入名医门下，成为其唯一的关门女弟子、后女扮男装入太学求学。二十岁刚过，已是名动江湖的“鬼医”！越是细看之下，江柄睿越是满意地想到：多好的一姑娘啊……他甚至幻想着如果有一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出息了，可以有个资格站在大小姐的身后也是很好的嚒！

“嘶……”

脸上的痛意直接将江掌柜的思绪拉回现实。见苏烨正在替他上药，尴尬于自己的走神，然后脱口而出：“小姐可知信使乃何人所派？”

“不是国公爷，那定是国公夫人。不过，从出招的手法和习性来看，国公夫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苏烨继续抹药，瞥了眼双手下意识会抚上大肚的中年掌柜，眸间带着笑意：“说吧，在我们未有回来之前，掌柜你，是不是，对这位国公夫人最为器重的侄子……做了什么好事呀？”

“没有，绝对没有！”

江柄睿强调的模样在苏烨看来明明就是“有”的表现……别看对方人前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皆不在话下，常被九哥暗骂成狐狸。但苏烨一直记得，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江柄睿时的场景——寒冷的大雪之夜，身形消瘦的他背着病入膏肓的儿子，双膝没入厚重的积雪之中，跪在一家药铺的门口拼命地磕着头。哪怕当时额前鲜红染及身前狼藉一片，那家药铺的门却始终未开。

虽然最后他的儿子得救，但若没有江柄睿的以身试药，最后成就今日的大肚如盘，只怕当年年仅十岁且还是初学医术的她未必能够将人救回！而他为了报恩，一呆就是十年之久！十年说长不长，言短不短。苏烨也从稚嫩小儿长成江湖侠医，这当中，又有多少曾有他的一份力呢？

是以，苏烨早已将江柄睿当成了亲友，素日直言快语不说，偶尔还会互相调侃几句。

“你以为本小姐会信吗？”

苏烨将膏药收拾妥帖，顺手倒了俩杯茶水。指了指特意留下的小竹筒，一口豪饮。

“这药临睡前再抹一次就好。”

想及某些，苏烨怪叫起身“难不成，你跟师父一样，还在为五年前的那件事情……生国公夫人的气？所以一听对方的身份，直接出招？”

“嗯！九爷碍于身份不敢，可属下……不怕！”

江柄睿也跟着苏烨起身，神情略带气愤：“若不是夫人从中阻拦，小姐的及骈礼又怎么可能只在静月庵里办？再说了，何大夫要是在的话，估计就直接投毒了呢”

苏烨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刚才的药粉白洒了？”

“药粉？”江柄睿精神为之一振，好奇地问着：“毒粉还是痒痒粉之类的啊，那人身手还可以，量少估计没啥效果”

“放心，我洒的可是无色无味的毒粉……到时候每一个月，他啊总有那么几天身子不爽利还奇痒不止……除非出自本女侠之手的解药方可解哟！”

苏烨的话刚落，曾与信使交手过的四影卫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远离苏烨所在的范围。

而江柄睿则是一脸赞赏的表示支持：

“这个好，不整个一年半载难解心头之怒！”

“哈哈”

一长一幼其乐融融的在后院亭内谈笑风生，暮色黑沉院中烛火明亮。俩个时辰之后，当苏玄提着食盒而来，他的好妹妹苏烨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江柄睿抱着一袭毛毯，正好对上自家主子疑惑的眸神。

“让大小姐继续睡吧，在等九爷之时，大小姐吃了俩盘云糕！”言外之意明显，苏玄的食盒怕是用不上了。

苏玄接过毛毯，给苏烨盖上。然后俯下身子轻巧柔和地将苏烨一把抱起，他虽未修习功夫，也比其他几位兄弟看起来瘦弱不少，但苏烨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娇小得多。苏玄眼角的余光瞥到江柄睿在谈及妹妹之时眸间蓄满的慈爱。一时敛去心绪，优雅地笑了。

“派人把信使安排去别院，然后再到书房等我”

只见江掌柜神情一凛，恭敬地答道：

“是，九爷！”

苏玄将妹妹安放妥帖以后，只见江掌柜已经立在他的书房门口。脸上的红肿也已消去了大半，周身气质显得谦和有礼。丝毫看不出在国公府信使的面前他也曾是个懦弱胆小，害怕担责之人。

苏玄未有言语，转身进了书房。

江柄睿主动请罪，跪了下去“请九爷责罚，信使一事老奴处理不当”

“不，我，只是未曾想过……夫人会亲自派人前来”苏玄背身相对，看不清任何情绪。只能通过冷凉的语气中发现一丝意外而后的怒焰正缓缓上升。

“是因为前不久咱们接手大公子夫人娘家一半的铺子？”

江柄睿依旧跪着，神色严肃右手抚上自己的大肚子默默地打着圈。再次咀嚼着信使曾经对他说的话：“我乃是奉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指令前来，希望九爷给大公子一个交代”

九爷经商手段一向雷厉风行，看得上眼的东西极少，未曾到手的稀罕物也见识过不少。之所以会打压大公子夫人的娘家——大梁五大世家之一的郭氏家族，缘由很是简单，只因郭夫人有次逛街之余，在珠宝铺内说了苏烨的闲话又恰巧被九爷亲耳听到罢了。

没有全部接收郭家铺子，已是九爷顾虑到大公子的颜面了。

“不，大公子一事不过是个由头，借以向我等施压好让烨儿永远回不去”

苏玄回顾与曹进谈话的细节，对方似乎很是在意妹妹的存在。这使得他不得不联想当年母亲亡故一事，虽说整个国公府上下皆称母亲在生产妹妹之时是难产之症，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当真如此吗？

苏玄周身戾气萦绕，一丝内敛的寒意冷如冰雪。眸中无波无澜，却是分外叫人生疼。

江柄睿欲言又止，只好又跪了回去。

“去查一查近期朝堂有何异动……”

“是！”

“再去派人私下好生打听，国公府的十公子被夫人安排同哪一家的小姐联姻……”话落，苏玄邪魅地勾起薄唇。见江柄睿依然跪着，一把将扶而起：“您呐，快别折腾我了，若是被丫头瞧见了指不定又该数落我这个当哥哥的对属下不仁爱……”

“不会的”

江掌柜满脸堆砌笑容，就着苏玄的手缓缓起身站立，“老奴这就派人去查……啊，对了，大小姐临睡前曾嘱咐老奴，不能让九爷您再熬夜看账本……还说，若是被她抓到一次，罚黄金一千两”比划完数字，江掌柜自觉地离开了书房。

带上房门的刹那，江柄睿见到九爷的眸间亮如星辰般璀璨萦绕着丝丝的暖意和万分的宠溺，一时间仿佛又恢复到了那个挥斥方遒掌控大局之人，优雅间从容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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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别于苏玄洁身自好，常以生意为伴算计他人为趣的不同，出身公孙家族的公孙昊闵在外人的眼中却是个十足喜好流连花街柳巷的花花公子。此时的他，正沉醉于沧州城内最大艺妓坊头牌的怀中，慵懒地将头枕在美人的香肩，怀中另一位歌姬妖娆多姿，身侧一名琴姬柔若无骨地靠着他的背抚琴。室内香薰甜腻，琴音婉转柔和，似一袭娇柔跃然指尖旋转起舞，抚慰悲伤之时挑起丝丝缕缕心之所绪，最是那低头一抹浅笑间。

秋推开厢房的门时入眼便是此间一幕。双眸微缩，无奈隐匿于紧握的拳间，低下头密语传去一声：

“主母的信使已到客栈”

公孙昊闵眸间细微的抽动，好看的容颜上依旧挂着魅惑之笑，轻捏了一把怀中歌姬盈盈一握的腰身，俯身贴耳言了一句：“等着我”起身离开的刹那还不望丢下一记魅惑的微笑扫向在场的美人儿。

房门关上的片刻，公孙昊闵恢复素日里的清冷，厌恶地甩袖下了楼。

“是第二位信使？”

“是，第一位信使并没有离开沧州城……”公孙昊闵一听秋的回答，顿时大怒：“难不成我连一丝自主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吗！”一把抓住秋的手臂，眸间带着怒焰熊熊燃烧仿若要烧尽这世界的一切他才能松手。

身为公孙昊闵的影卫，秋只能安静地任由自家主子发泄。外人只知他是公孙家族的继承人，却并不知晓公孙家族的家主继承人从来就不是只有他这一位！强大到可以灭掉一个国家的家族，又岂会让唯一的继承人轻易受伤呢？

公孙家亦如皇家，永远都不会有最坏的打算，只能有最好的掌舵者！

此间出来历练被派往大梁，中途幸得苏烨的意外搭救。不然……秋想都不敢想，当时给公孙昊闵换最后一次伤药的何大夫口中那一句：“再晚几个时辰，这腿……怕是废了！”

如若秋没猜错，下手之人便是另外一位继承人！连他都能想到，聪明如公孙昊闵又岂能不自知？远在公孙家族总部的当家主母也岂能不知？只是，秋还未想透……对于联姻，自家主子的态度远没有他口中说的那么排斥？

主仆二人从蝶舞坊后门一路直奔客栈而去。

推门而入，公孙昊闵的身前凭空而现一袭黑影。唯有腰间晃动的木牌表示着对方的身份不凡——当家主母身旁的右影。

“少主，主母要你下个月初八去镇国公府提亲！”

“为何会如此？”

公孙昊闵深邃的眸间闪过诧异，但更多的却是疑惑，仿若有着些许自己并不知情的事情发生了。

“你的堂兄下月初八会去向镇国公府的表小姐提亲！”

黑影冷漠地回答着，不带一丝起伏。

“表小姐？国公府夫人的哥哥之女？”

“是！”

公孙昊闵在第一时间知晓联姻的对象是国公府时，相比较自小就被放养在尼姑庵长大的大小姐而言，这位表小姐的讯息可就要令人满意的多。据说常年住在国公府内，且由国公府的夫人亲自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还是帝都数一数二的美人，世家贵族之人多有夸赞上门提亲者可排到城门口。他很意外，母亲属意之人竟是那位画像丑陋的大小姐？难不成，他忽略了什么吗？

无独有偶，镇国公府家的小姐双双被公孙家族的俩位继承人选中，难道仅仅是因为巧合？

“主母可曾提起何时让我回家族总部？”

“不曾！”

“那堂兄目前人在何处？”

“已在帝都，若属下的消息无误，今夜会宿在国公府大公子的私邸”

公孙昊闵双拳紧握，复又松开。眸间再无任何波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家主的身体如何？”

“还可以，少则三年，多则十年”

黑影回答完公孙昊闵的问话之后，彻底消失了身影。而秋仿若想起什么，突然向公孙昊闵提议道：“少主，不如明日抽空去趟归去来，如何？”

思绪万千的公孙昊闵未有及时理会秋的好意，转而独自一人斜躺在贵妃椅上，闭目而沉淀之下又一次错失了解开面纱的机会。

秋识趣地隐去身影，在黑暗中传来无声的叹息。

而同一条街市的福来客栈厢房内，一袭温雅清泽的白衣孤身一人立于窗前，眸间凝着化不开的思念望着归去来茶楼的方向，许久之后转为黯然。子书墨已经有俩日未有见到那个耳根会因他而莫名泛红的娇小人儿。“不知脖子的伤口，好些了没？”是否还会半夜睡到一半因着好动而突然摔下地去……

思念已成蚀骨的殇而浓烈地化不开。子书墨浑然未觉地任由自己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属于他们初见之时的场景。一灯昏黄，俩处皆殇。

“主子，夜已深，该歇息了……”

伺候过苏烨的女侍落英隔着木门望着那抹被烛火投映放大的身影孤独而落寞，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此时，沧州城的夜仿若从未有过的静，连风儿都悄悄藏匿起了行踪，天幕上星星点点，细弦之月下正在打更的二人后背一凛，突然觉得是彼此犯起了迷糊——那纵身一跃的身影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还是维护世间正义的孤独侠士？吓得直接舍下了更具，飞也般地往角落里藏去。

生怕自己再迟一步就会被发现，然而他们不懂，从夜的开始就已注定了太多………一剑封喉，打更者惊怔在原地。只见血流如注，在黑暗中肆意而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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