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子书墨对于苏烨其实是女儿之身的事实未有戳破一样，咱们的苏家老九在恢复优雅的同时也坚定了心中的念想——就让公孙昊闵误以为他的妹妹丑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也好。私心里的九爷，可是压根就不希望妹妹过早的嫁人生子。哪怕成亲的对象是他多年的好友！

苏玄仅着单衣立于窗前，抬眼扫了黑沉的窗外。午夜的风确实劲道很大，吹得人冷意刺骨。却是眸带温和，望着自己手中一个外形酷似荷包的布袋子。精巧的走线，缜密缝合的针法，打底的纯白之色上用上等的绣线勾勒出一支红梅傲骨含苞别样待开。背面却是一行大气形如流水的草书：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仔细轻嗅，会闻到一股淡雅如菊般的药香。苏玄反复端详着这个专属于他的药囊，想及当初苏烨亲手将它绣好拿来之时，刻意挺着小身板语带严肃像个小大人般的模样嘱咐他“这是特意给九哥的药囊！要经常佩戴于身可宁神聚气，亦可防止一些来自暗处的迫害。药香没了，也要记得按照配方来调配！”

“九哥，听到没！”

仿若娇小的人儿还在身旁，摇着他的手臂数落与他的漫不经心。选择以药材起家，也只不过是缘起未满十二岁的妹妹当时极度落寞的一句：“若是有足够的药材，当年我就可以治好六哥的腿了”他羡慕六哥有她放在心底的在意，直到自己也同样被人惦记……他的心，开始活了过来。

“你在哪？”

几日的午夜梦中惊醒，苏玄久久不能自持。如今公孙家族算是仁至义尽，直将最后的面纱交予他们国公府自行揭开。公孙昊闵有他自己的顾虑，身为少主的他只怕也有不得不守的规矩……刚接手镇国公府影卫势力的九爷就曾在姑姑的口中听说过关于势力庞大如公孙家族，也有着一些令人惊叹的家规。比如这名门望族世家豪绅皆很清楚的一条：

“凡我族人，不得干政。若有违者，诛之！”

如今线索指向明确，镇国公府依靠联姻而求来的帮助。真相虽然总是令人懊恼且难以接受，但不得不佩服公孙家族的势力之大。他们找寻多日皆未有对方一日的成效。

辗转无眠，苏玄只能拿着药囊若有所思临窗而立，一灯如豆，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在秀雅的身形上稍许静默而孤寂。影卫的消息还未传回，仿若一场疾风暴雨即将而至。而身为国公府的九公子，居然也只能做到原地等待。他痛恨自己如此的无能为力，也担忧着被人一连划进脖子俩刀的妹妹是否安然？

“九爷！”

书房外，归去来的掌柜神色凝重焦急地唤了声。

“进……”

“这是九爷要的回复……只是……”江柄睿挺着大如盘罗的肚子，从袖中取出信笺递到苏玄的手中。后背的汗意早已将衣衫浸湿，门口的偶间吹来，会显得有点冷。他只是神色些许犹豫，终是选择了沉默。

将信笺内容一扫，苏玄唇露讥讽：“好一个李家公子，竟敢欺负到我苏玄的头上来了！”

对着烛火，苏玄将信笺点燃。眸间冷锐，周身气质甚为骇人。江掌柜识趣地低着头，盛怒之下的九爷可不是谁都能震得住的，哪怕是帝都的国公爷亲临也是收效甚微呢。而唯一能够压得下九爷火气之人，如今怕是正在某一处孤独的等待救援……因为信笺上的内容大抵如是：

身负重伤，被弃于城外的乱葬岗内已有多日。不久之前，那里曾发生一次屠杀和清洗。

如今生死未卜，又岂能不叫人愤怒！

“去，派人将近几日所有药铺的出售对象核查一遍，任何人不得放过，包括大夫用药看诊所开出的方子……让何大夫全力配合，若有可疑之处，立马来报！”

“是！”

江柄睿躬身准备离去，却在半路被叫了回来。

“等一下，你，还有要说的吗？”

此言一出，江柄睿直接跪地，粗壮的身躯仿若被人重拳击中向后瑟缩了几许。“没……有……”

“当真？”

苏玄周身腾升而起的威压破得江掌柜的无奈招供。

“有人在乱葬岗，捡到，捡到……大小姐的耳坠子，而它旁边是一具被彻底烧焦埋入深坑多日的……女尸……属下们已经将她带回……不知……”

“从哪带来的，送回哪去吧”苏玄努力克制自己的心绪，维持着冷静自持的思绪。从江柄瑞的手中接过一枚精致小巧的梅花形耳坠。背身而清冷地嘱咐道。

过了片刻，江柄瑞才听到来自九爷让起身的话：“下去吧”声音已不复过往的清雅，只有无尽的冷寒。

江柄瑞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立于窗边的身影，无奈叹息。然后步履轻缓，悄悄把门带上。

苏玄一手耳坠一手药囊地握在手心，眸间的光亮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索性关上了窗子，一个人静默地回到书桌旁。扫了眼书房内的每一处布置，想及他在各地驻留的地方皆有一个与之相同布置的书房——东北角总是会有个药材柜子，里面存着稀有且珍贵的草药；除了让人可以舒服惬意休憩的床榻之外，还有触手可得的背后大书架，分门别类地挂着标签，条理清楚一目了然；而这一切的陈设布置皆是按照那抹娇小人儿的喜好而来……只怕，这药囊的特别之香也不会再有了呢？

“九爷！”

影卫的声音此时仿若天籁，苏玄听到后快速起身跑去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忠厚老实的男人脸上沾着泥土，凌乱披散的发随意的挂着，身上的衣服粗大脏乱破旧不堪，一股食物馊掉混杂着些许熏臭的气味扑鼻而来。目光呆滞，口中却一直重复着：“雨秀、雨秀……”

“余广延？”

“是，属下进去之时恰巧看到府尹大人正对他喂食牛粪……似乎在追问大小姐失踪当晚，值夜的他是否有见到任何可疑之人……”影卫如实禀告。

“派人好生洗漱一番，三餐定时奉上。明日一早，让何大夫先替他诊治一番”

“是”

“喂食牛粪……呵呵，这沧州城的府尹可比这坊间传闻中的爱民如子要虚伪的多啊”苏玄立在门口，心中非常不屑，他在等……等这最后的回复。

镇国公府的影卫办事效率虽未有公孙家族那般厉害，但也不是一般江湖势力所能比拟得了的。若不是祖父当年为免引起先帝的疑心和猜忌，又怎会主动上交兵权自断羽翼，还刻意减缓影卫的发展势头。只怕……与公孙家族不相伯仲。

就在苏玄刻意为自己发散思维之际，他要等的最后一个回复已到身前。

“九爷”

“如何？”

“根据何大夫私下暗访所得……大小姐应该是有幸被子书家族新晋的家主墨所救，如若所料不差，子骞已前往福来客栈求证……”

影卫语调稍许上扬，心中亦是替主子高兴不已。从腰间取出何大夫交给自己的药方，双手举到苏玄的面前，朗声道：

“这是何大夫让我转交给您的药方子……出自大小姐亲笔”

“何大夫还说，大小姐的伤势已见好转，还望主子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再去客栈接回大小姐……”

苏玄听后唯有点头，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眸间的光亮也一点点的蓄满，直到恢复了往日的风华。若未有影卫此番提醒，只怕此时的他早已前往福来客栈等候。

好在，一切又回到了原位。

“去，将后院的陈酿挖出俩坛来给昊闵兄送去，就说是九爷谢他的救命之恩”

“是”

当影卫奉命提着俩坛上好的陈酿而来，并代九爷表述了感谢之后。公孙昊闵自觉刚恢复正常的胸口竟是再次疼痛了起来，压抑得令他脸上还得挂着笑容。心中却早已将他的好友苏玄骂上了千百遍……这不是给他添堵来嚒？他并没有直接出手救出他的妹妹。他此时甚至都还在考虑如何悔婚的事宜。这酒虽说解馋，但喝下去之后呢？

他已从自家护卫的口中得知真正救了苏玄妹妹的是与大梁皇家打交道的的官商世家，子书世家的家主。身份地位自然不低，据说相貌也是众多闺中女子的理想型。一股难以言明的郁结于胸，索性抱着酒坛子去了房顶。留下秋一脸尴尬地将苏玄派来的影卫给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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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苏烨因睡相一直以来不安稳，如今脖子处又有重伤雪上加霜使得她睡意很浅，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翻身下床就把自己的脖子摔断而直接去见了阎王。一想到此，虽已躺下，但更是辗转难眠。

如今突然听到细微的响动，苏烨本能地飞身而起。朝着从窗口闪身而入的黑影就是一拳打去。却被对方巧妙躲过，一时战意被激起，凌空几个假踢，旋身而攀到对方的身后，指尖银针凌厉出手，却被对方一把抱住动弹不得，一声熟悉的低唤：“烨，是我”

将苏烨指尖的银针给怔楞得落了地。“子骞吗？”子书墨安排服侍苏烨的女侍就睡在厢房内的角落里，因为子书墨亲眼见过苏烨的睡姿实在是一言难尽，只能用“不安分”来形容。而那个时候的苏烨还是未有清醒而来的状态……听到声响，女侍飞身向抱着苏烨的子骞袭来。

“你是谁，胆敢夜闯公子的厢房！”

一招接着一招，动作迅捷敏锐不说，苏烨竟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身边这位素日里待她极好的女侍。任人调戏不说，还偷偷从外面带来曾伯严令禁止的灌汤饼给她。与之现今身形矫健，身手一流招招要人命的女护卫……竟是同一个人！

苏烨原本想借子骞的手好生探探女护卫的虚实，不料最终还是将隔壁的子书墨给惊动到。一瞬间，厢房之外火把通明，几位衣着普通的店小二手持刀剑地将整个厢房包围。

“都住手，自己人”

苏烨一个闪身，将自己置身于子骞和女侍的中间。左右扫了眼二人一脸冷漠的身姿，于是脸上很是臭屁地堆砌出笑容来。迎上已步入厢房内一身纯白的子书墨。

“这位是？”

子书墨优雅地看着眼前一身黑衣却是一声不吭的子骞，转而向苏烨投去温润的眸神。

子骞直接立在苏烨的身前，挡在她与子书墨的中间。由于身材娇小，苏烨只能侧开身子，从子骞倾长的背后探出了小脑袋来，半是尴尬半是无奈地说了句：“他是我的朋友，子骞”

“子骞，你……挪挪……”苏烨闪回子骞的身后，用力拽了拽子骞的衣炔一角。“他是子书墨，在乱葬岗救我一命的恩人！”

“我知道”子骞的话令苏烨疑惑不已，倒是让身前的子书墨眸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既然是朋友并非是刺客或是其他之人、误会解开就好。如今天色已晚，我先吩咐他们给你朋友找间厢房暂时休憩一晚，待明日一早，咱们再另言其他，好吗？”

子书墨转身吩咐其中一位小二哥，见苏烨并未反对，心下升起的一丝不安稍稍安定了下来。

“请……”

子书墨的从容大方在子骞的眼中却是敌意满满，若不是苏烨在其身后一直扯着他的衣袖不放，还小声倦怠地打着哈欠，嘟囔：“去吧，明早见”他的固执和坚定还未有人能够将其击溃。

各自散去，只怕也只有苏烨安心地睡了个踏实的觉。

次日一早，侍女将厢房之门打开时，苏烨就看到子骞那张俊雅的脸，笑意上扬起身迎了出来：“早啊，子骞”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都！”子骞身侧走出一身白衣的苏玄，眸若星辰璀璨光亮凝在苏烨还未完全清醒神色上，戏谑之语却如春日暖阳般瞬间让苏烨眸带湿润，朝那袭白衣飞扑而去。

“诶哟，都老大不小了吧……还竟是喜欢赖床……怎么着，昨晚没有摔下来吧？”苏玄任由苏烨毫无形象地挂在自己的怀中，伸手抚上妹妹的头，出口却是一脸嫌弃：“还没洗漱吧？”

“九哥！”

“嗯？”

“九哥！”

“嗯？”

“九哥……”苏烨一连唤了三声就九哥，才缓缓从苏玄的怀中抽离出来。出口的却是一句苏玄差点暴走的话语：“何大夫也来沧州城了吗？那他见过我开的方子吗？有什么回复吗？”

苏玄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纠结地只能无奈摇头。这个妹妹偶尔对于医术的痴迷都比他这个哥哥来的重要……好在，她还活着，还在他的面前又哭又笑着。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苏玄转身，迎向同为白衣的子书墨。星眸间快速隐去一抹敌意。见对方身后跟着四位护院装扮的男子，苏玄很是默契地让子骞将其拦在了一旁。

然后神色端正，朝子书墨行了一礼。“我是烨的哥哥，玄”

子书墨谦和地回了一礼，道了声：“九爷！”昨夜自子骞突降苏烨的厢房之后，他便命人连夜去核查了苏烨的真实身份。这一查，却直接将他自己陷了进去。虽是自小不受宠爱，三岁就送往远离帝都的静月庵抚养长大，但她始终是国公府的唯一千金大小姐。一夜无眠的他，其实早在寅时就已知晓，疼妹若命的苏九爷定会起早而来。

“墨家主，久仰！”

“素闻九爷经商是把好手，虽出身王族身份尊贵，却能与寻常百姓一般不辞辛苦以药材起家。如今产业遍布大梁疆域，甚是令墨敬服……”

“哪里……玄这只是小打小闹之举，不成气候。倒是子书家族甚得当今天子的看重，稳坐官商头把座椅近百年，如今墨家主青年才俊刚接位不久便承下了皇宫布匹等货品……是以实至名归……”

苏玄毫无意外地接受子书墨的一声九爷之称，将子书墨周身扫视了个遍，因为他知晓对方也在用同样的方式来审视着他，于是彼此开诚布公地耍起了太极。一个夸赞对方年轻有为，另外一个就夸其经商有道。一来一回，一推一打，一唱一和……听得苏烨直接翻起白眼，无视他俩拉着子骞下楼而去。

“告辞！”

苏玄见自家妹妹离去，也未有精神力应付狡猾如狐的子书墨。

“请”

子书墨行为依旧谦和，目送苏玄等人的离去。但深知他脾性的侍女则在一旁悄然地低下了头去。

苏玄很快追上苏烨他们，无奈摇头，将苏烨略显不高兴的神情收入眼底。安抚道：“九哥可没欺负你的救命恩人丫，只不过稍微敲打了一下他的野心罢了……”

“哼！我饿了……”

苏烨的话在苏玄听来已是和解之兆。于是随行前往福来客栈迎接大小姐的随从们，一脸隐忍的笑看着——他们眼中冷冽严苛的九爷，此时手中拎着俩个纸袋，怀中抱着几样糕点，正憨态可掬一脸笑意地跟在他们的大小姐身后。

而福来客栈的一角屋檐之上，秋远眺着逐渐模糊的娇小身影，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眉宇蹙起。一边感叹着“传闻不如亲见”，九爷随时能够变成宠妹上天的毫无理智之人；一边又在纠结，他要如何向自家的主子交代？

“就当什么也没瞧见好了……”

秋如是想着，一个跳跃消失了身影。

清晨的光柔和地洒在沧州城最为热闹的街市之上，苏烨不顾形象的啃着刚刚于拐角的小摊处买来的葱油饼，身后跟着安静的子骞。来往行人各自忙碌匆匆，过着属于他们的小日子。苏烨竟是觉得分外舒展，一脸笑意朝身后不远的九哥望去。

“我还想吃九哥给下的阳春面！”

“好！回去就给你下！”

爽朗的笑声一路伴随着苏家兄妹二人，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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