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已经从雪中拔出。

林忌举剑，雪粉骤散。

黝黑剑身骤然间明亮。

连接着伏魔阵的路线点亮了整座沧海城。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一道明亮的白光，从剑锋处喷射而出，直刺天穹。

此时风雪早消，青天展露在人间无数双眼睛之前。

长剑喷出的那道亮光，竟有十余里长，随着林忌举剑的动作，在碧蓝如瓷的青天上，由东北向西南拖动。

光芒拖动，碧蓝的天穹上竟被拖出了一道痕迹，就像是有人拿了根像山峰般的巨笔，在天空上重重写下一笔。

这一笔便横跨了半个天空，不知几万里。

林忌落刀，剑锋喷出的光芒随之下移，然后林忌开始落第二笔。

角楼里。

顾余静静看着天空，看着那道在天地之间移动的光芒。

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已手里的那把刀。

“这才是真正的伏魔阵么。”

雪街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天。

沧海城里所有人都在看天。

大师兄也在看天。

没有雪落下，他的眼睛却有些微湿。

他看着天空默默说道：“终于成了。”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雪街上没有任何变化。

呼吸之间，就连落在积雪上的枯叶都没有颤动一丝。

他的眼睛渐渐明亮。

他身上的长袍继续渗血。

林忌看着天空落剑。

因为他手中的剑，必然要落在老僧的身上。

所以他要砍的准一些。

他的眼神与老僧的眼神，在街中相遇。

他没有在老僧的眼中看到别的任何情绪，只看到了平静。

空中飘着的雪屑，也变得平静起来。

雪堆挤压所发出的极微小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

时间流逝的速度，开始变慢。

“很强的大阵。”

老僧的声音后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很感慨，情绪很复杂。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先生会收你做关门弟子。虽然你连逢奇遇，很早便进了知微境，对于世间普通修行者来说，确实不凡，但是你与南宫寒和顾余的性情差了太多，俗世有太多的牵连了。”

此时街上雪屑如牵铅球，缓慢飘拂，时间依然行走的非常缓慢，林忌听着老僧声音，自然想起了师傅。

“那可能要你亲自去问师傅了。”

老僧看着林忌，起始时他准备杀他，当他发现林忌抽出那把剑时，他决定一定要杀死他，至少不能让他抽出那把剑来，当剑抽出来来，他生出了退意，却被沧海城里的无数把剑困住。

然而他和林忌的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即便林忌能够启动真正的伏魔大阵，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但是他还是觉得不要冒这个险。

“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便没有人能够把我留下来。”

老僧说道，然后神情肃穆张开双臂，仿佛要迎接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雪街上时间的流逝速度回复了正常。

老僧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左手被顾余用画刀斩落了两根手指，此时张开双臂抱天，便只有八指出现在天穹之下。

磅礴的力量与宁静的金光落在雪街上，落在老僧的身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他的手指上，七道清澈的光线。

金光落指，陡然发生变化，落在老僧手指上的金光变成了红色，深深的血红色。

这道光芒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威力，街面震动不安，青石板寸寸碎裂，站着的人们纷纷跌坐于地，残雪污水都被震成了粉末。

老僧的身影从雪街上消失，御风而飞，顺着这道血色来到天空里。

他的剑还没有斩落。

他的剑承载着千万人的渴望，这种渴望极为沉重。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沉重，所以有些慢。

而老僧便要隐遁而去，去千里之外。

天空很大，真的很大。再了不起的禽鸟，也不可能飞越整片天空，再远的眼光，也不可能看到天空的尽头。

城里有无数道剑痕，有无数的阵意，天地精气已然紊乱，老僧想要离开比较困难，所以他来到了天空里，想来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他。

但天空也很小，真的很小，小到禽鸟有时候会发生互相撞击的惨剧，小到生活在天空下的人有时候会觉得呼吸都难以畅快。

一只手出现在天空里，握住老僧的脚。

那只手很干净，指甲剪的也很干净，没有血，没有泥垢。那只手很稳定，很坚定，就像弹琴时那样，没有丝毫颤抖。

大师兄的手。

大师兄也不想老僧离开。

有仙山，甚至是沧海城的大战眼看着便要到了最后的时刻，怎么能让你离开？

他是有仙山的大师兄，看似真率，却拥有真正的智慧。

他比林忌更清楚老僧的真实境界，更明白老僧的内心，知道林忌开启大阵后，对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

所以他提前就做好了准备，吸了一口气。

其时枯叶不颤，只有腰间的衣带拂出残影。

当老僧顺着血色痕迹飞上青天的时候，他便追了上去。

他从未距离青天如此近过，从未距离大地如此遥远。

提前做好准备的，当然不止大师兄一个人，还有顾余。

他站在侯府的角楼里，看着青天上剑光，深吸了一口气。

呼吸间，雪飘冰裂，无数寒冽的空气灌进了他的身体。

然后这些空气，尽数从他的双唇间喷了出来。

高速磨擦的空气，发出极人心悸的尖啸声。

他双膝微屈，把身躯里所有的力量，都送到脚下。

轰隆声中，坚固的角楼垮塌，烟尘弥漫。

一道身影像被投石机掷出的石头般，破烟尘而出，直上青天。

他来到了青天之上。

在辽阔的天穹背景下，他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小。

可是他手中握着的计划到，却是那般夸张巨大。

画刀向着那道血色光芒砍了下去。

刀锋与血色光芒相触，砍出如金似玉的碎屑。

那道贯通天际的血色光芒，从中断裂，然后开始崩塌。

老僧从青天上跌落。

大师兄依然握着老僧的脚。

顾余也开始下坠。

如三颗陨石一般。

……

……

轰隆一声巨响。

三人落在了雪街之上。

残雪骤散，烟尘大作。

隐约可以看到，顾余把大师兄抱在怀里，如果不是如此，大师兄境界再高，从如此高的天空中摔落，只怕会被活生生地震死。

顾余的伤势自然要比南宫寒好一些，但是如此恐怖的撞击，加上要护着打师兄，他依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鲜血从他的脚踝处流了出来，只怕已经骨折。

智净不愧寂灭，自青天坠落，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伸手一挥，一股磅礴的力量自天穹落下。

顾余画刀翻转，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盾，出现在雪街之上。

老僧智净力量，轰击在盾牌之上。

喀的一声脆响，顾余的手腕尽碎。

这是极难承受的痛楚，但他依然面无表情，继续保持着单掌托天的姿式。

因为大师兄已经不行了。

他必须要把这片天空托住。

在沧海城里杀死老僧，这是有仙山想做而且必须做到的事情，本来这个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但幸运的是，林忌现在可以操纵大阵。那么大师兄和顾余要做的事情，便是把老僧困住，然后把绝杀的机会留给林忌。

一道血色落下。

老僧直上青天。

然后跌落尘埃。

林忌的剑，也终于到了。

这把剑很普通，但是却承载了整座沧海城的力量。

而此时沧海城里无数天地精气，经由阵眼进入林忌的身体，再输送到风萧剑之上，这一剑的威力，恐怕早已经越过了五境！

雪街之上飓风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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