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根本不相信对于一个仇富又有严重洁癖的人来说，马宣会好心到将自己的床榻让给别人睡。

并非林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马宣方才的反应太奇怪了。

想这里是翰林宫学，又不是土匪窝。钱多等人该有多疯狂，才敢胆大包天到跑进别人的院子里公然谋财害命？

再看马宣，平素他被学子们凌霸欺负成那样，都不抱怨一个字。唯有那日在大厅用膳，当有人说他偷盗银两，马宣骤然发飙。

可见，偷银子之事，乃是马宣心底不能触碰的一道伤疤，比被钱多等人每天凌霸还要让他羞耻。

既如此，只凭这一花圃的兰，岂能与偷银子事件相提并论？

可若是在马宣心目中它们的份量真的一样，都是不能触碰的雷区，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而若是份量不同，马宣却不惜自曝其短，用自己内心的伤疤来堵林墨的嘴，这又意味着什么？

想来想去，林墨觉得，马宣这般反常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马宣看穿了她的心思。

马宣知道她林墨想对花圃做什么，害怕了。所以不让她靠近花圃，所以亲自睡在花圃便守护。

他怕个甚？

他又想守护什么？

凝眉思忖良久，林墨果断做出取舍。

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她势单力薄，与马宣同住不宜撕破脸皮。

既然马宣不想让她洞悉院子里的秘密，那她暂且顺水推舟放弃花圃便是。

横竖眼下还有其他疑点要解开，花圃的事，等日后龙旭尧回来，再徐徐图之吧！

将整间仓房再细细查视一遍。越看，林墨越觉得这间屋子干净得实在太诡异。

这种诡异的干净并非因为屋子里仅有的几样东西全都一尘不染，而是因为，这屋子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死气。

为什么会觉得有阴森森的死气？

到底哪里不对劲，才会给她造成这样的错觉？

渐渐地，林墨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便桶上。

便桶乃是每个厢房的基本配备，以供学子们夜间使用。

马宣的这只便桶与别人的不同，十分破旧，外面还镶嵌修补了许多木楔，并用铁箍箍着。

林墨一瞧便知，这是别人丢弃后，被马宣捡回来的旧便桶。

只是，这只便桶？

拿起书箱上短短的蜡烛头，林墨走过去，伸手将便桶盖子揭开。

一股扑鼻的臭气袭来，林墨有点犯恶心。

可瞧清楚便桶内的情形，她微微一怔，竟下意识用手在便桶内壁上抠了抠。

将抠下来的碎屑凑近仔细查看，辨认出这是什么之后，林墨面上登时一寒。

砂浆！

竟是马宣用来浇筑地面所使用的砂浆。

这马宣有毛病吗？已经用木楔和铁箍修补过便桶，为何还要在桶内刷一层砂浆？

难道，他想像浇筑地面一样，也把便桶搞成坚不可摧的一大块，用来防潮？

便桶防潮本就是无稽之谈，而刷过砂浆后的便桶，不但空间面积减少，重量还会增加数倍，用起来十分不方便。

难不成，马宣被学子们公然凌霸还不满意，下学回来后，还喜欢自己惩罚自己，让自己不停地倒便桶、刷便桶？

百思不得其解，林墨索性低头凑近些，仔细查看便桶里的粪水。

许是这两日马宣的腿脚不灵便，所以，桶内的粪尿呈现出一定色泽变化，看起来不那么新鲜。

林墨估计，马宣大约今早没来得及倒便桶。

既然是装着昨日粪尿的便桶，为何会这样？

凝眉半响，林墨眸中一窒，继而流光溢彩、恍然大悟。

难怪她觉得马宣这屋子干净得十分诡异，总感觉一股阴森森的死气，竟是她忽略了一样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

苍蝇！

对，就是苍蝇！

现在乃是四月底，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不管是谁的屋子里，势必会有一两只苍蝇。

尤其是便桶这种东西，更是苍蝇和蛆虫的滋生地。

就拿她林墨的便桶来说。

哪怕是她睡前才敢使用便桶，第二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倒便桶和刷洗便桶，依然阻止不了蛆虫和苍蝇在便桶里繁殖。

第二日不管起多早，一揭开便桶盖子，里面都会飞出几只苍蝇。

而粪尿中的白色蛆虫更是数不胜数，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这对于有洁癖的林墨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故，这几日夜间，林墨干脆不再使用便桶。

她前两日专门将刷洗干净的便桶在太阳底下暴晒，又在便桶内撒上强效驱蝇杀虫药粉。如此折腾了足足两三天，东厢房内才再也见不到嗡嗡乱飞的苍蝇。

由此可见，有人就会有污垢垃圾，就会滋生苍蝇这种东西。那马宣也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没有林墨这样的条件，亦不是医者，不会配制驱蝇药物。那为何，马宣已经两日没有洗刷过的便桶里，只有粪尿，却连一条蛆虫、一只苍蝇都没有？

为什么？

卧房内里有苍蝇蚊子之类的东西乱飞确实令人不爽，但，若是彻底没了，连培养都培养不出来，会更加叫人不舒服。

这种感觉，就像从喧闹的街市上突然被人丢进地底古墓。当所有的声音和活物都在瞬间消失，变成一片死寂时，正常人会从内心深处产生出恐惧。

林墨现在就感受到了这样的恐惧。

这一刻，站在这个本因静谧、干净、凉爽的仓房内，林墨仿佛置身于坟墓中，四周全是死物，连她自己，都变成了死去许久的干尸。

她实在无法没想象，马宣整日在这样一个散发着阴森森死气的仓房内，是如何生活的。

盖上便桶盖子，林墨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回房屋正中间。

目光牢牢锁定住自己之前留下的那两道白痕，林墨蹲下，用手指一点点触摸。

她先前察觉到异常，却没有太过留意。现在重新来看，才真正发现，这间屋子的地面，疑点重重。

因为，地面上太干净，居然没有任何痕迹。

林墨所谓的痕迹，并非满地狼藉，到处都是垃圾。

而是，剐蹭的划痕。

方才她用鞋底试过。

砂浆浇筑过的地面虽然很硬，可也并非坚不可摧。

既然她都能用脚蹭出白痕，那么，马宣被钱多等人排挤，搬来仓房居住已有数月，为何地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剐蹭的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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