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女店长一个翻身从上墓碑倒了下来。她睡眼惺忪，视线调节了许久，才逐渐看清身处环境：脚边一大堆酒瓶，周围一大片坟墓。

虽然反应迟缓了许多，可她还是受到了惊吓。正准备起身离开这里，一掀开被子，刺骨的寒冷让她来不及害怕又缩回了暖和的被窝。

尔后，她慢慢想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头疼得厉害，她低头发现身上盖着陈大爷的被子和军大衣，可他人呢？

于是，她从地上爬起，这才看到她一直靠着的墓碑：照片似乎还是新的，上面一张年轻的脸，笑得很是好看，可墓碑上却没有刻任何字。

女店长盯着照片上的脸，越看越感到可惜。她觉得如果不是在墓地，而是在其他地方让她看到了这张脸，哪怕只有一眼，她也能在第二次相遇时，准确认出这个人。

她抱着被子和大衣回到了小屋门前，里面传出一阵阵打呼声。她轻轻推开门，屋里还挺暖和，火炉刚熄灭不久，还有些微微发烫。

陈大爷就平躺在没有被子的床上，什么也没盖，呼呼大睡。

女店长赶紧把怀里的被子给他盖上，又用军大衣压了一层，掖好被角，才离开小屋。

走出大门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门旁的石碑——永祥陵园。

女店长心里默念着，回想起这在里度过的一晚，真实而又温暖。

昏暗的浴室里，热水氤氲，刚关上的花洒还滴着水珠。湿漉漉的夏沐伸手划开镜子上的雾气，里面倒映出了他身后的一切，却看不到他的模样。

他摸着自己没有温度的身体，从脸庞到脖子到四肢再回到胸膛，最后停留在心口处的一道疤痕上，没有心跳。

他穿上浴袍，赤脚走进卧室，把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他想起那天的清晨，他在这张床上醒来，他的记忆便从那一刻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赤脚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从惊讶到害怕再到绝望，他换尽了各种角度，依然看不见任何一种表情。

他失魂落魄地冲出了浴室，逃出了这间可怕的房子，一口气跑到了一片墓地。恐惧再次袭来，他以为他在做梦，拼命地奔跑，竟发现自己可以自由穿梭在一座座不高不矮的墓碑里。直到他停留在一座没有字的墓碑前，他看到了上面的照片，看到了那张脸，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他想哭，却始终流不出眼泪。

守墓人走来，穿过他的身体伫立在墓碑前。许久，守墓人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脸，起身在墓旁的石板路缝隙里，摘了一串开着白花的香草，放在了墓碑上，然后再次穿过他的身体离开了。

他僵在原地，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草味，萦绕在他的肩上、手上甚至全身上下。

他开始相信，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死了，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像或者他是一个孤魂野鬼在四处游荡。他可以随便走进任何一间房子，旅馆或是餐厅，不需要敲门甚至不用通过房门。他可以在过马路时不走斑马线，不用管红绿灯，任由来往的车子从他体内穿过。他可以随意走近任何一个人，听他们打电话或是讲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不用担心被他们发现。

他走遍了整座城市，找不到一个温暖的地方。他很想知道跟这个世界发生一次碰撞是什么样的感觉，哪怕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也好。他见过了无数个形形色色的人，他跟他们说话，向他们大喊大叫，没有一个人理他。他听到了那些人的无数个秘密，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一个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秘密。他想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公然揭发出去，但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得到或是看得到他的存在。

他死了，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彻底透明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活”着？

他开始对死亡产生怀疑，他觉得人死了只是肉体死了，而人本身还会按照原来的模样存在下去，只是没有了躯体，便无法和人存在的世界进行沟通。

于是，他决定去寻找可以寄居的躯体。

很快，他发现活人的躯体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因为他们的机体有他们独立的思维意识，他甚至进都进不去。

他去过医院的太平间，在那里尝试过死人的尸体，虽然完全能够控制，可他根本忍受不了体内腐烂的臭味，他还是习惯了自己身上淡淡的香草味。

直到他在博爱医院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植物人，没有意识，没有死去，正好解决了他遇到的所有麻烦。于是，他进入了那人的身体，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走了几步，感觉非常不错，便一路走到了一个饮料机面前。

由于他没有正常人的躯体，所以也就不需要吃吃喝喝来维系机体对能量的需要，况且他从来没有过任何饥饿感。

但当时的他突然很想喝咖啡。可当喝下第一口时，他不知道味蕾做出的反应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是被他寄居的这个人的。

顿时，他迷茫了，还有些失落。途中，他被医院的人看见了，他知道，那人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然而，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那天，他在电梯口听到了一声金属落地。一枚戒指朝他缓缓滚来，竟然奇迹般的撞在了他的脚边。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世界产生碰撞，他附身捡起那枚戒指，放在手心，轻轻的重量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厚重的真实感。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在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他通过她的瞳孔，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有着和墓碑上一样的脸庞。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否真的看见了他，于是，他说话了：

“这东西……怎么会掉了呢？”

可那个女人只是盯着他，他想确认女人是否听得见他，便把戒指凑近她，又说了一句:

“不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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