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周围静得可怕。

“陈大爷？”她喊了声，没人答应。

她站在小屋门口放眼望去，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只能听见一些窸窣声，从树叶或是草丛中传来。

女店长深吸了一口冷空气，握紧拳头壮起胆，决定去小铁屋看看。

铁屋的门只留了一道缝，女店长凑近一看，屋里很小很冷，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火炉，没有人。

于是，她拿着拖鞋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被子很单薄，被掀开了一大半，床头挂着一件厚厚的军用外套和一条加绒的羊毛裤。火炉没有温度，冰冷的烟囱笔直地伸出屋顶，炉旁的地上放着一个铁碗，底部残留着一层汤汁，冻住了几小截捞不起来的方便面。桌子上放了几盒香烟，店长一眼认出，那是他们店里最便宜的那种。香烟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手电筒，下面压着一块穿着红色挂带塑料牌子。

女店长把拖鞋放到桌下，挪开手电，提起挂带一看，竟是一张工作证。上面贴着陈大爷的照片，笑容十分慈祥。随后，她才注意到照片上方的几个大字——永祥陵园。

她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下移，又看到了陈大爷的工作岗位——陵园守墓者。

顿时，她感到脊背发凉，下意识地朝窗户外看去，依然是一片望不穿的漆黑。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浏览了一遍房子，确定陈大爷肯定是住在这里，可是他去哪了？

女店长坐在床边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似乎缓慢到了停滞不前的地步。她回想起之前款款而谈的陈大爷，转而又想起最近十分异常的陈大爷。终于，她拿起手电筒，决定出去寻找答案。

走出小铁屋，女店长一打开手电筒，竟发现电池能量不足，光线发黄得厉害，但至少可以照亮脚下的路。

她紧张忐忑地走在一块块方形石板堆砌而成的路面上，只敢一股脑地朝着正前方一步步走进那片未知的黑暗。至于左右两边，她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只是不愿去用手电筒揭开。

微弱的光线虽然没有过多的穿透力，但眼前隐隐约约照到的一丁点距离似乎总是走不完。

走着走着，她开始犹豫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认为陈大爷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万一陈大爷已经回到小铁屋了呢？

就在这时，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小声哭泣。她下意识地举起手电筒想要寻找声源时，电池耗尽了。一瞬间，她跌进了无穷的黑暗里，被恐惧一口吞没。

还没来得及惊呼，哭泣声陡然增大。她屏住呼吸，判断出了声音的大致位置，同时也听出来，那人十有八九就是陈大爷。

女店长小心翼翼地向哭声靠近，瞳孔也习惯了在深夜里摸索，黑暗也不再那么黑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穿梭在一排排宁静安详的墓碑里，那些边缘轮廓模糊不清却又整齐一致。

很快，哭声渐渐停止。她看到了一个人影，似乎蜷缩在一块墓碑前。

“陈大爷？”女店长小声叫道，周围弥漫着浓重的酒精，“是你吧？”

陈大爷吸了吸鼻涕没有回答，黑暗中只听见他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

女店长上前一步，脚边碰到了许多空酒瓶，她在满身酒气的陈大爷身边蹲下：“别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呵呵。”陈大爷干笑了两声，“你以为你是医生，你就了不起了吗？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对身体好呢？”

“这……”女店长一时词穷，只好强行吓唬道，“大爷，您再喝会出人命的！”

“大爷？呵！”陈大爷笑得更厉害了，拿起酒瓶又猛喝了一口，“会出人命？”他跪在墓碑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的字，“才25岁，大爷？哈哈，出人命？喝酒要是能死的话为何你口口声声叫的这个大爷他还活着？而真正死了的人想喝酒还得靠这个活着的大爷？”

女店长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但她猜到面前的墓碑底下，躺着的肯定是对陈大爷来说十分重要的人，且年仅二十五。

“大爷。”她安慰道，“逝者安息，生者释然。您虽然很难过，但还是要接受这样的事实啊！”

“接受？”陈大爷激动着情绪，“我连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

女店长一愣，但没有询问原因，只怕火上浇油，便继续开导：“我听过这样一句话，人死了就像消失在水中，就像你从未出现……”

“是吗？人死了要是能消失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不是这么理解的！”

女店长深深感到和一个喝醉酒的人沟通竟是如此艰难。于是，她索性拿过陈大爷手里的酒，仰头喝下了一大口，从喉咙一直辣到胃里。

“我觉得，他就像消失在水里，你只是看不见他而已，但他还存在着。”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感觉胃里的酒似乎被火点燃，体内的温度一下子升到了脸上，她开始有些醉了，“所以，死亡并不是人们想得那样，完全彻底地阴阳相隔。他只是去了另一个空间，跟你的世界可能平行，也可能会相交。要知道，现在的科技水平并不能理直气壮地去解释一切……”她越说越起劲，不管陈大爷听不听得懂，自己自顾自地说，“我妈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我对她毫无印象。但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她有着具体的长相，甚至会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渐渐老去。我觉得，那不是梦，是另一个世界……”

陈大爷没有再喝了，他静静地看着眼前那张微醺的脸，红彤彤的，像黎明时升起的太阳。

不久，女店长倒在一大堆酒瓶上呼呼大睡。

陈大爷愣了愣，起身从小铁屋拿来了被子和军大衣。他把她拖到墓碑前，让她安稳地靠在墓碑上，盖得严严实实。

随后，他回到小铁屋，穿上拖鞋，动作生疏地给炉子生了火，他把自己烤暖和了才躺倒在床上放心睡去。

就这样，夏沐离开了陈大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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