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隔了一夜了，也该闹够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萧景文拉住她的手，就势一带，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你说谁是骗子呢？”

“是谁谁心里清楚，”苏小娱扭了几下，都没能挣脱，“还说要替我除去我恨的人，结果呢？金离宫里情势危险的时候，就只想着把我隔在外面……”

“这不算骗你。”萧景文截断她的话头。本来心里还有三分火气，等听了她的话，才明白她只是不满意被隔离在事情之外。换句话说，这算不算想要同生死、共进退？

“什么？”苏小娱一愣。

萧景文又重复一遍：“这不算骗你。我答应你会除去交州王，这件事我一定会做到，你只要把自己养好，好好活着不要惹祸就行了。”

听了这话，苏小娱把脸埋在袖子里，终于不再说话。她懂萧景文的意思，不愿意她再身陷险境。

“这件事很危险，跟你以前任何一次的胆大妄为，都不一样，知不知道？”萧景文也难得地和颜悦色一次，“我知道昨晚是我急躁，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我等了你大半夜，你却连句话都没有留给我。如果被交州王发现你的行踪，他杀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也赶不及去救你。”

“谁要你救……”苏小娱仍然忍不住嘴硬，声音却低得多。

“以后别再这样了，知不知道？”萧景文用半是教训、半是商量的口吻说话。一早他已经问过在金离宫里的心腹，苏小娱并没有跟魏质子见面，那点隐秘的心思，带着他的情绪波动起伏。

苏小娱点点头，沉默了短暂的一瞬，又说：“就算不被交州王那老贼杀了，今天也要被你饿死了。”

萧景文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穿过院子，在园中石凳上坐下。石桌上早已经准备了一碗清粥、两样小菜。

“给我改回民了？这么素……”苏小娱小声嘀咕。

萧景文给她盛一碗粥：“御医上次来，说你服用清毒的药，最好忌荤腥，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今天正好清清你的肠胃，后面几天都只准吃粥。”

苏小娱知道自己无肉不欢的毛病，被当面说出来，有几分不好意思，只能埋头喝粥。

“唔……对了，昨晚……我有事情跟你说……”苏小娱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想着要赶紧把在宫里听到的事情说出来。

话还没说清楚，忽然有人来传信，说皇帝宣召琅琊王入宫。苏小娱“蹭”一下跳起来，冲口而出：“带我去。”

萧景文听得直皱眉：“交州王叔还真是胆大，连混淆皇室血统的事也敢做，看来他是对控制金离宫里的禁卫很有把握。”

“这回不准你再把我排除在外，”苏小娱向他挥舞一下拳头，“这几天你要进宫，我就混在侍卫里，反正你到哪我就到哪，免得交州王老贼提前对你下手。”

“胡闹！”萧景文喝斥一声，心里却莫名地喜悦难言，捉住苏小娱的手，摩挲着说，“除去交州王，议政六王里，就只剩下我和尚永了。到时候，我也该选立正妃，免得耽误了尚永娶妻。”

苏小娱没料到他忽然说起这个，想到小丫头口无遮拦的那句“看重姑娘”，脸上慢慢洇上一层红晕。落在萧景文的眼里，带上了几分别的意味。

平静中又过了小半个月，交州王和琅琊王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加紧了在金离宫中安排自己的人手。两人见了面还说上几句客气话，朝中的大臣却越发谨言慎行，因为实在看不透，该把宝压在谁的身上。

某天夜里，萧景文照旧坐在苏小娱床头，听她讲那些“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理论，忽然有人来报，皇帝的情形不好，急招琅琊王入宫。

萧景文看一眼苏小娱，知道该来的这一天，还是来了。他和交州王，就像两个对弈的棋手，已经落了满盘的子，就等着最后一刻决出胜负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等我，不准乱跑。”萧景文给她拉好被子。

苏小娱很想跟他一起去，可是她知道，今晚十分关键。她也看到了这段时间萧景文所做的准备，她不想在这时候给他添乱。

她缩进被子里，笑着说：“我正好困了，明天一早起来，邺都就变天了。”

萧景文摸着她的头发，沉默了半晌说：“如果我活着回来，就立你做我的正妃。”

看他磨蹭半天不走，苏小娱本已经有些奇怪，听他突然说出这个，扁了扁嘴，却没说话。

萧景文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匆匆穿好朝服离去。

苏小娱窝在被子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根本睡不着。只要解决了交州王一个人，他控制的那些禁卫，自然会效忠新主人。可是等到丑时都已经过了，外面仍然很平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派人出去打听，却接到回禀，大街上也是一派宁静。

苏小娱心里越发不安，无论哪方占了上风，都没道理一点风声都不露。想来想去，她不能干等着了，爬起来往金离宫方向奔去。

……

崇光殿外，有一处可以用来饮茶、更衣的小阁。金丝楠木桌案上，放着精致小巧的紫砂茶壶。修长的手指拈住茶杯，金黄色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

“交州王殿下，待我回归故国，一定劝说父王开放通往北地的商路。到那时，北夷的战马、猎鹰，巴乌雪山的珍贵草药，交州王都可以自由购买。”身穿素白锦袍的魏质子，一边手法娴熟地斟茶，一边殷殷劝说交州王。虽然是劝说，他的脸上却一点也不见焦躁，反而像在述说日常趣事。

魏国位于中原诸国的最北方，与北夷直接接壤，魏国北部的住民，生活习俗与北夷牧民相似，两地多有贸易往来。中原其余各国，都只能辗转通过魏国购买北夷的骏马、猎鹰和草药。这个条件，对交州王来说，极具诱惑力。

“魏质子在晋国十年，都未曾提出要归国，如今突然提出，总要有个理由才行，本王也好对其他人说。”交州王眯着一双鼠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实在是身体难以支撑，近来咯血症状越发严重，所以才希望回故土调养，还请交州王体谅一二。”容念屹神色坦荡，收敛了平日的放荡不羁。他的体弱不堪，在邺都几乎无人不知，跟他的绝世容颜一样闻名街巷。这的确是一个妥当的理由，一个病弱不堪的质子，即使回国，也不会有多大的威胁，更何况他还有几个身体强健、雄踞一方的哥哥。

“魏质子思乡情切，本王如何能不体谅。只是最近，皇帝龙体违和，没有机会禀奏此事……”交州王勉强挤出几分难办的神色。

“有交州王的印信，一样可以出关，龙座上的，不过是皇帝的肉身。真正的皇帝，即使不坐那个位置，也一样号令天下。”容念屹在桌案前略略躬身，向交州王致礼。

这几句奉承正合了交州王的心意，他仰头哈哈大笑，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神色：“魏质子足不出户，却对宫中情形清楚得很。”

容念屹在宫中布有自己的眼线，对近来宫中各方势力的小动作早看得一清二楚。挑选这个时机回魏国，也正是考虑到，此时应该不会有人还有空顾及一个别国质子的去向。等到金离宫易主、新君即位，他应该已经顺顺当当离开晋国国境了。

“归国之前，我还有许多行李要打点，今晚拿到文牒之后，我就要即可返回府邸，恐怕有段日子都不会进宫了。”容念屹温文有礼，似乎在说着毫不相关的事情。

交州王却已经完全懂得了他的弦外之音，无论这段时间金离宫里发生什么事，魏质子都不会偏帮任何人。

“他日魏质子若能成魏王，倒也是一桩美事。”说着，交州王从怀中取出一方墨玉印章，蘸了朱砂，盖在通关文牒上，“至于金离宫里的事，请魏质子守诺。”

“屹必守诺言。”容念屹轻轻点头，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两人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苏小娱刚好踩在小阁外面的青砖上，前面的对话都没听到，只听到了交州王与魏质子达成协议的最后一段对话。

苏小娱略一皱眉，停住脚步。这两个人的声音，她都再熟悉不过。此刻隔着蒙蒙夜色，听得分外清晰。金离宫里的事，恐怕指的正是皇帝病重，新君将立。交州王和琅琊王，都想趁着这个机会，成为金离宫真正的主人。那么交州王请容念屹答应的事……恐怕正是联手除去琅琊王。

这么一想，苏小娱已经不自觉地握手成拳，于公于私，她都绝对不能容忍交州王在这场宫闱争斗中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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