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新蘅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复活一下，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没容她细想，穆连已经几步跨上前，单膝点地，跟苏小娱并肩。北夷民风淳朴，说白了就是人人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向皇帝进献牦牛头骨时，这个北夷部落王子，也只是躬着身子而已。

“皇帝陛下，请允许我带回我的妻子。”穆连说起中原话，吐字生硬，但这生硬的一字一顿，反而让他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味道。

猎场上的人，原本都瞪着眼睛，看向并肩跪立的两个人，谁也没注意，一队人恰在此时悄悄进了猎场。

苏小娱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招呼：“穆连兄，别来无恙啊。”

穆连一愣，他其实听不太懂别来无羊是只什么羊。但是那声音慵懒闲适，像冬天照进窗子的阳光一样，叫人从心底里往外散发着舒服。

他转回身，看见一位少年正从青竹小辇里踏出来，双眼幽黑，皮肤极白，嘴唇上带着一抹红。

看见少年走过来，穆连咧开嘴嘿嘿一笑：“你来得好，我带了好鹰，今年要跟你好好斗一斗。”

苏小娱眼神在来人身上转了几圈，心里奇怪，看这举止作派，是容易没错。他不是应该回魏国去了么，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疑惑很快被另外一种情绪覆盖，他没有走！苏小娱竟然莫名地有些雀跃，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流转。随即又有点焦躁不安，好像有什么把柄被人捏住了，很不放心。

容念屹笼着手，轻轻点头：“穆连兄请先解决自己的家事。”他的脸色分外苍白，看起来真的很像刚刚受了一场重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穆连豪爽地一抱拳，转头来抓苏小娱的手。他皮肤黝黑，手像鹰爪子一样，筋络突起。

就在两人说话时，苏小娱脑海里飘过几桩往事片段，眼睛一眯，她忽然想出一种可能性。眼看穆连的手伸过来，她右臂弯曲，斜向上一挡，恰好格住了他的小臂：“请问穆连王子，你见过我么？”

穆连又是一愣，接口说：“你叫柯茹，你是女的，对不对？”

苏小娱点头：“是。”

“那就没错，”穆连铁塔似的身躯也站起来，踏前一步去抓她的双肩，“我们赫图部跟乌查部订有婚约，这是上代族长在巴乌雪山神庙前订下的，就算你不满意，也要履行诺言。”

苏小娱双腿微曲，向前弯起身子，刚刚好从他两臂之间溜过去，在他身后站定，不急不慌地反问：“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总不能见着一个就是你老婆，你总得有什么人证物证吧？”

眼看她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抓不住，穆连转回身，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你叫柯茹，你是女的，哪有那么巧两样都符合？”

苏小娱差点气昏过去，人只有男的和女的两种，大街上起码一半的人，都符合第二条。

穆连双腿平分，双臂像雄鹰展翅一样，左右张开，摆出一个摔跤的架势。

苏小娱平时见的，都是心里弯弯绕绕、出门不捡钱就算丢的主，就连晏木头，也只不过是性格木讷，心里照样七窍玲珑。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油盐不进的，不管怎么说，就认准了她是逃婚的乌查部公主。

苏小娱顶着满头黑线，压下了爆揍他一顿的冲动。草原习俗她多少知道一些，穆连这个造型，算是个约战的邀请。如果自己也摆出架势，就算是应下了。

她转个身，俏生生地站在五步开外，笑吟吟地看着穆连。

这个草原来的人，功夫不弱，一身力气又加倍放大了他的战斗力。如果硬拼，苏小娱未必占得到便宜。如果使诈，她只会些一招夺命的手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击杀北荑赫图部王子，那是疯子才会干出来的事。

哎哟，可真愁人哟！

穆连看她只是一味地笑，一句话也不说，心里有点发毛，收回手问：“你想怎样？”

苏小娱环顾一圈，才慢慢地说：“你说我跟你有婚约，可是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总得想个办法解决一下。”

“穆连王子，”端坐在马上的琅琊王忽然开口，“既然她不愿履行婚约，本王愿出十万金，作为赔礼，请你跟她解除婚约。”

这叫什么事啊，苏小娱忿忿不平，说的好像她要反悔似的。

穆连摇摇头：“不行，在巴乌神庙前许下的诺言，除非天崩地裂，不得反悔。”

听见这样的狠话，猎场上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苏小娱眼睛一眯，嘴角一撇，我现在就让你天崩地裂看看。她从胳膊上的绑带里，抽出两片刀刃，扔在地上。刀刃相击，发出一声脆响。

她手指继续下探，从大腿外侧的绑带里摸出三片刀刃，右手在腰间抽出两把匕首，一起扔在地上。

接着双手交叠，各自伸向另外一侧的袖筒，取出二十支袖箭，一起戳在地上。

穆连看得目瞪口呆，本来就不熟练的中原话，这下更加磕磕绊绊了：“你你你你你要干干干什么？”

苏小娱除去全身的兵器，对着他温柔地一笑：“婚约有还是没有，我们就交给天意决定，如何？”

穆连瞪着一双牛眼，显然还没明白过来，苏小娱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此时，一直斜斜倚靠在一旁的容念屹，忽然吐出一串神秘优雅的音节，听起来跟现代非洲的说唱音乐差不多。

其他人全没听懂，穆连的脸上，却流露出明显的震惊。他半张着嘴，盯着容念屹，好半天才转过来，对着苏小娱问：“你要怎么交给天意决定？”

远处的琅琊王，手指一勾，叫过一旁的书记官：“他说什么？”

通晓各族语言的书记官，擦擦头上的冷汗：“是一句北荑话，好像是古语，有点晦涩难懂，大概是说，呃，雪山神女的魂魄不死，就在人间游荡。”这么几个字，他还有一大半是编上去的。

琅琊王一挥手，无声地坐直身体，眼神阴郁地越过人群，落在容念屹苍白疲惫的脸上。他是装的，琅琊王心里这么想。

猎场另一侧，容念屹手指夹住一个桃木薄片，放在鼻子下面轻嗅。木片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假话说太多，竟然有成真的一天。五天前，他第一次没有顺从那人的摆布，把吞下去的药丸，又吐出来。幸亏他提早做了准备，才在一天一夜锥心刺骨之后醒过来。只是十天之内，无论如何不能动手了。

苏小娱没留意场边的一来一往，她的精力，此刻都集中在穆连身上。

她真有点佩服这个草原来客了，眼看着自以为的未婚妻，从身上掏出这么多凶器，竟然还要坚持履行婚约。

苏小娱双手一拍，两脚前后交错，单臂平伸，手掌上翻，作了一个武术比赛里常见的“请”动作。姿势摆好，她对穆连勾了勾手指：“我跟你，进行一场公平的比赛，你若赢了，我就跟你回去，履行婚约。我要是赢了，就是天意如此，婚约一笔勾销。”

穆连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那句镌刻在雪山神庙墙壁上的话，这个病恹恹的少年怎么会知道。

他迟疑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哎，等一下！”穆连正要开始，苏小娱忽然又收回手。

琅琊王在马上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每次都是这样，虽然看不出她又要耍什么花招，琅琊王十分肯定，这个真正的北荑人，离中计不远了。

竟然还想用十万金替她解围，真是多此一举！

苏小娱笑吟吟地说：“想必你也不是真的想要打伤我吧，我们定个规矩怎么样？”

“什么规矩？你说好了。”穆连愣愣地问，他不相信这么一个小姑娘有本事打败自己。乌查部的公主，他虽然没见过面，可也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第一，你跟我，都只准用拳。”

“第二，我是女孩儿家，胡乱打起来不成体统，我们只准打对方的头、两肩、双肋、两膝。打中一次就算得一分，先得三分的算胜。”

琅琊王听着又哼一声，她要是知道体统，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第三，”苏小娱叫人拿来棉布带子，“点到为止就好，怕你下手没轻没重，咱们把手缠成拳，怎样？”

穆连没吭声，拿起带子往手上缠去。苏小娱在心里得意地笑啊，这基本上是个简化版的拳击规则。有了规则的制约，力量反而成了最末位的因素。

拳击几个回合下来，比拼的是精准、速度，还有，能否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这些恰恰是苏小娱的长项。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苏小娱还给他增加了额外的障碍，把有效命中部位，从腰部以上，扩展到了全身。人的习惯动作，是挥拳上击或者平击，苏小娱身形娇，反而处在他攻击的死角里。

苏小娱迅速在手上缠好绷带，抬眼一看，穆连一只手还没缠好。

嘿，真是天意助我。她笑得越发无害，声音轻飘飘地说：“我来帮你呀。”

也不管他用不用，就扯过棉布带子，一圈圈缠过去。苏小娱给自己的缠法，是手腕处紧、手指处松。给穆连的正好相反，手指上压得紧紧的。坚持不了多久，他就会血流不畅，灵敏度和注意力，都会大受影响。

万事俱备，苏小娱退回原地，双拳轻轻相对在鼻尖前面，再说一声“请”。

此时猎场之外，有人正押着几个硕大的铁笼赶来。铁笼之中，各自装着一只半人高的鹰，扑拉拉的扇动翅膀。

容念屹瞥一眼铁笼，以及铁笼外的少女，微微皱眉。假的马上就能解决问题，这时候真的来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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