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之外，苏小娱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

她被人拖着，从水里拉上来，扔到马背上。水下的石子，硌着她的腰和腿，被大象碾过一遍，估计也不过如此。

在这之前，她被溪水冲带着，一直漂出去好远。溪水冰冷刺骨，转弯处多有碎石，有好几次，她可以抓住嵌在泥里的大石块，定住身形。身体漂过的短短一瞬间，她还是松开了手，任由溪水把她带得更远。

士兵没有搜到其他人，骂咧咧地往回走。

在深山老林里搜捕，对谁来说都是个苦差事。苏小娱自然了解他们的心思，趴在马上一声不吭。如果咬咬牙，她也可以醒过来，不过她自知此时没有可能再次逃脱，再说，也没那个必要。

黑甲兵是琅琊王的亲兵，他们满可以说，是进山来搜寻失踪的步兵营传令官的。不过，她吃不准，琅琊王会不会顺便下一道别的命令，比如，在传令官身边的其他人，一概格杀当场。

混着血的水渍，从她肋下流出来，染红了半个马背。眼前的东西开始现出双影，随着马蹄的节奏晃来晃去。

迷迷糊糊间，苏小娱满是遗憾地想，今天要是有把狙击步枪在手里，那得有多酷。不需要消音筒，也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的配件，只要在普通步枪上，加个好用的瞄准镜，她绝对可以丛林称王。

回营地的路怎么这么长？苏小娱在马上，被颠得快要散架。忍无可忍之际，余光看见前方出现一个人影，黑色袍摆随着山风舞动。

士兵翻身下马，向那个人影跪拜。苏小娱想从马上翻下来，动了几次，都没成功。她听见队伍前面，有人长篇大论地禀告，又听见有人“啪”的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黑袍人影把苏小娱从马上翻下来，她在意识模糊之间说了一句“Sorry”，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这次只是血流得太多，并没有伤到骨头。苏小娱醒过来时，已经觉得好了很多。

窗外下着大雨，树林里的一切痕迹，都会被大雨冲刷干净。等到天亮，应该会传出魏质子坠崖身亡的消息吧。

苏小娱从桌上拿起点心来吃，郁闷地想，又要好长时间不能洗澡。手掌在伤口上滑过，她一边嚼着点心，一边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个时空的材料和人工，能不能作出手枪来。如果成功了，这得比西方世界提前多少年啊。

雨声越来越大，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刺鼻的气味。苏小娱继续把茶壶、茶杯碰得丁当响，同时凝起精神，细听屋外的动静。

这间屋子边不比邺都内城的宫殿，只是单独的一间。一面有门，三面有窗。有人正沿着房间一周，泼洒液体，似乎是酒和油的混合物。接着，火石击打的声音传来。

没搞错吧？大雨天放火？

想归想，多年职业生涯形成的习惯，已经先于苏小娱的思维作出反应。

她回身一扯，“哗”的一下拉过床单，眼睛迅速在房间里一扫，呃……竟然一个装水的容器都没有。

来不及批判房间布局的合理性，房外的火已经烧起来了。房间一圈有向外突出的雨檐，刚好能遮住火苗。整间房的主体，都是木头制成的，可以说是遇火就燃。

苏小娱把床单拧成粗绳，猛地向一扇窗户甩去。“哗啦”几声连响，木窗被打碎。门外的火焰“呼”一下子蹿进来，引燃了室内的陈设。

借着熊熊火光，她依稀看见，室外埋伏着不下二十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看不清他们是不是带了弓，苏小娱不敢冒冒失失地往外冲。

她把床单一头拉在手里，另外一头丢出去，借着大雨打湿。雨虽大，燃起的火势更大，床单拉回时还是湿的，很快就变干了。

房间里开始升起浓烟，苏小娱在床单上摸索到潮湿的一角，盖住口鼻。

一根房梁眼看就要被火烧断，一头劈啪连响，已经摇摇欲坠。苏小娱心思急转，从身边摸出刀刃，对着房梁最薄弱的连接处，直掷出去。

一处断开，整个房梁都失去平衡。叱啦响声不停，粗大的木梁直坠下来。

苏小娱把身子侧向一边，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房梁轰然坠地，从室外看来，房梁直接砸中少女的头顶。尘埃落定之后，室内只剩火舌还在不停跳动。

隐藏在黑暗里的身影，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悄悄隐没在大雨中。

在一片杂音中，苏小娱还是准确辨别出了他们的脚步声。她贴着墙角，手里握着一个茶壶，她的整个口鼻都用壶盖处的开口盖住，借着残留的茶水，挡住房梁落地时飞起的木屑。

从影子上看，她的身体被木梁砸中。实际上，木梁落在她身前，只是影子重合而已。

她把身体伏低，慢慢移动到门口，抬脚在门上一踹，借着门板飞出的方向，迅速跳出，向前连翻几圈，落进雨中。清凉的雨水一下子冲去了灼热。

苏小娱半蹲在雨里，眯着眼睛思索，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

着火的房间在猎场营地的最西面，离诸王所住的地方很远。琅琊王接到奏报时，已经睡下。他一向亥时入睡、寅时起身，除非事态紧急，从不更改。

来禀报的人被卫兵拦下，琅琊王休息最恨被人打扰。报信的人却不死心，还在好言相求。就这么说来说去，已经惊动了琅琊王。

他斜披着外袍出来，吓得门口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你说哪里起火？”琅琊王俯视着报信的小兵。小兵擦擦冷汗，壮着胆子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里面住着哪个营的人，就叫哪个营派人去灭火。这点小事，也值得惊动本王？”琅琊王的脸色已经很阴沉，＂你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

估计横竖都是死，那小兵反倒沉下一条心，说：“里面是临川王尽头搜山带回来的人，小的找不着临川王殿下，所以才斗胆……”

话还没说完，琅琊王已经大踏步走出去，夺过营地门口的马，疾驰而去。

琅琊王一走，小兵就瘫软在地上，这理由，还可以吧？

十几个临时叫来的士兵，正用推车运来几大桶水。一匹马横冲而过，马蹄毫不客气地踢翻了一桶水。刚放下水的士兵正要张口骂人，瞥见马上的人影，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萧景文在烧得面目全非的房前停下，这时雨已停，火势仍在继续。他抄起一桶水，兜头浇在自己身上。

刚要抬脚，胳膊上被人拉住。“王兄，火势太大，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临川王萧尚永，看样子也是刚刚赶到，比起萧景文的衣衫不整，他倒显得从容得多。

“本王营里的传令官在里面。”萧景文脸色阴沉，推开萧尚永继续向前。

“王兄！”萧尚永抢前几步，再次拦住他的去路，“难道营里每一个士兵有危险，你都要以身范险、亲自去救吗？”

萧景文顿住身形，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只低声说：“让开！”

两人僵持不下，一旁忽然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你们来了不去救火，在这拉扯什么？”

两人一起转头，看见苏小娱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衣衫上全是灰，还烧出了不少破洞。

萧景文伸手把她拉过来，不由分说用手臂箍住，紧紧圈在自己胸前。少女的体息，虽然带了点烟火味，依然清冽甘香。

苏小娱挣了几下，没能挣脱，这几下明显的拒绝让萧景文松了手：“还活着就好，不然本王的交易就没人做了。”

“放心，我命大得很。”苏小娱笑嘻嘻地说。

萧尚永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两个人，慢慢地说：“是啊，你还真是命大得很。”

大雨刚刚停歇时，一道人影闪进了猎场北面的行馆。

几个时辰之前，魏质子容念屹遭遇刺客的消息传回营地。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必定凶多吉少时，有人发现魏质子昏倒在行馆外面的山坡上。

此时此刻，容念屹跪坐在榻上，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消瘦的身影。那身影刚好站在灯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的样子。

“临时改变计划，你真是太大胆了，差点让我的安排全盘暴露。”声音里带着暴怒。

灯影里的人忽然劈手一甩，一条铁链迎面打来，“啪”的一下，结结实实抽在容念屹身上。“我能选你，就一样能毁了你！你最好脑子清醒一点！”

容念屹不躲不闪，默默挨了这一下。

铁链抽人，跟鞭子正好相反。鞭子用的是外力，一鞭下去，皮开肉绽，马上就见血。而铁链，不管多狠多疼，最多只是红肿瘀青，是真正不见血的狠毒手法。

“啪”，迎面又是一下。容念屹脊背微微一僵，喉咙里涌起腥甜。但他仍然一动不动，慢慢地、慢慢地，把腥甜味道一点点吞咽下去。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的话，明天一早，魏质子照样会伤重不治而亡。”灯影里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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