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小半夜，鞭子上面的血渍已经差不多清除干净。

苏小娱把鞭子勾出来，把盆一踢，盐水顺着墙角迅速渗下去。

敢让琅琊王闷坐着等的，除了皇帝，也就只有苏小娱了。

她一进前厅，就看到萧景文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直直地盯着她。苏小娱也笑吟吟地看回去，心里琢磨，这是什么情况，在玩是男人就坚持一百秒么？

“睡了一整夜，竟然还这么萎靡，你可真是猪投胎。”萧景文面无表情地挖苦。

吓死鬼了，苏小娱暗松口气，还以为昨天半夜杀人的事被发现了。虽然是那些人围攻她在先，可是其中混着北夷武士，深究起来，还是有些麻烦。大晋与北夷曾在二十多年前有过一场血战，北夷十几个部族个个民风彪悍、人人尚武，即使强盛如大晋，也没能占到任何便宜。

苏小娱走到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喝进嘴里，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她听见萧景文沉甸甸的语气响起：“你昨天从内城回来，遇见了什么人？”

她撇撇嘴：“还说呢，我听说内城有新进的宛南五花马，比这边平时用的马好得多，就领了一匹出来。结果那马太没见过世面，跑进树林子，竟然被夜鸟给惊了，死活不肯跑。我只能用刀子戳了它一下……”

萧景文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好半天才慢慢地说：“受惊的马，当然不能再刺激，只能安抚。”

“我哪里知道这么多，骑马那几下子，都是无师自通的。”苏小娱大喇喇地坐下，从桌上抓起点心，胡乱吃了一点。

两个人都不说话，表面上平静，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吃下第三块豆蓉酥，萧景文终于开口：“没遇见就好，最近邺都不太平。”

苏小娱抬起手在胸口顺了顺，看样子他是信了。被戳了一刀的马，他迟早会看见，不能隐瞒，至于为什么戳，就可以随便说了。

“琅琊王是专程来关怀下属的么？”苏小娱嘻嘻一笑，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萧景文想起她说过“互相利用的关系”，脸色一暗，手指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少说废话，跟我去见个人。”

步兵营门口，琅琊王的肩辇占据了大半个街面。看见琅琊王出来，士兵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原本吵闹的大营变得鸦雀无声。

萧景文目不斜视，衣摆一分，跨上肩辇。礼官拖着长音唱一声“起”，肩辇徐徐抬起。

就在肩辇移动的同时，步兵营中爆发出整齐的呼喊声：“琅琊王威，六国臣服！琅琊王威，六国臣服！”

简单又直接的忠诚，最震撼人心。苏小娱自然知道，他在通过这种方式警告自己，不要藏什么小心眼儿。

琅琊王的仪仗越走越远，苏小娱随手抄了匹马，跟在后面。进内城，穿过神武大街，肩辇在朱漆金环的大门前停下。

琅琊王隔着密密麻麻的随从、侍卫，遥遥用手指一指：“你，跟我来。”

苏小娱赶紧跳下马，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不管人后怎么挖苦调笑，人前他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琅琊王。

在大得看不见边儿的院子里，东绕西绕，萧景文在假山背后停下。苏小娱赶紧跟上来，抿嘴一笑说：“府邸风景不错。”

萧景文冷哼一声，在假山上的一处石缝里一划、一拍，山石移动，露出一条长长向下的台阶。

苏小娱跟在他后面，沿着台阶一直向下，越往下走，空气里的血腥味越重。一直走到尽头，四面墙壁上点着巨大的火把，火光跳跃不休，在地面上拉出狰狞的影子。墙壁上绘着姿态各异的凶兽，青面獠牙，在火光下，像随时要扑出来。

正中地面上，两根粗粗的铁链绑着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那人满身都是血迹，看不清面容，显然已经受了不少严刑拷打。

萧景文扫一眼墙壁，目光落回苏小娱身上。

“琅琊王想叫他开口？”苏小娱问。

他点点头，目光再次变得凌厉如刀：“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苏小娱打个响指：“这有何难，给我两天时间就足够。”

萧景文冷笑一声：“话别说得太满，这里的手法，就是铁人也受不住。这人全身的骨头都被敲断了，还是一声不吭。”

“你还真够残暴的，”苏小娱也不示弱，“我就让你看看，不打不骂，也能叫人开口。你要问什么事？”

萧景文拳头攥紧，又慢慢松开，沉声说：“金离宫里的即墨天书，被人偷走了。”

苏小娱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不是我干的。

萧景文嗤笑一声：“你心虚什么？上次用你引出溪风宗晏之初时，这东西已经丢了。我又没怀疑你。”

苏小娱干笑两声，心想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被宫里侍卫狂追过一次。

她定定心神问：“你是从哪抓到这个人的？”

“我安排在宫里的禁卫，差一点就抓到了偷走即墨天书的人，可惜还是叫他逃了，”萧景文提起挫败经历，恨得咬牙切齿，“禁卫返回时，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出现在崇光殿外，身上带着金笺郎净月宗的表记。不管怎么问，他都一口咬定自己是宫里的花匠。”

“好，我知道了。”苏小娱再打一个响指，“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叫他开口。不过，我只能叫他说出他知道的事，他不知道的，神仙也难办。”

萧景文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你们，把他带出去，先清洗干净。”苏小娱进门时，就看到几个仆役，不客气地对他们下达命令。

那几个仆役比她更不客气，一点反应也没有。

萧景文轻咳一声，说：“为防泄密，这里的人都又聋又哑，你要怎样，直接跟我说。”

苏小娱用眼角在他身上看了几圈，摇头说：“真是名副其实的野狼王啊，做得真彻底。”

也不管他脸色变成什么样，苏小娱不客气地指挥起来。先把那个人解下来，浑身清洗干净。然后喂他热粥，大约只要七分饱。

萧景文对着那些聋哑仆役，打了几个手势，就有人一一照办。

这些都做完了，苏小娱吩咐，把那个人换进一间干净、舒服的房间。墙壁上狰狞、血腥的图案，都改用素色的布遮住。

房间正中放一把椅子，让那人坐在椅子上，手脚用软布条绑住。

“不用绑得太紧，只要不会突然跑掉就行了。”苏小娱细声细气地说，“然后，你叫一个人在这看着，每次他刚要睡着的时候，就用木棍把他敲醒。”

想一想，还叮嘱一句：“敲醒就行，千瓦别打疼啊。”

“完了？”萧景文满脸都是不相信。

“完了，”苏小娱很肯定地点点头，“不过得明天才能有成效，今天先找个地方，让我睡一觉。”

“刚睡醒，又要睡，猪上身了吧你？”萧景文忍不住脱口而出。

“养足精神嘛，”苏小娱一点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接话，“明天让你看成果，晚上别忘了叫人给我送饭。”

估计是事情隐秘，萧景文把她带进另一间地下室，看样子今天是不准备放她出去了。

室内灯光昏暗，苏小娱蜷在一张窄床上，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刚睡着时，还有点冷，后来竟然渐渐暖和起来。

直到闻着饭菜香味，苏小娱才一骨碌爬起来，一件纯黑袍子，从身上滑下来。

“狗鼻子还挺灵的，”萧景文斜着眼睛看她，身旁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不起来我就要自己吃了。”

苏小娱见他只穿着短衫，赶紧把身上那件匆匆一拉，黑袍金带、九婴图纹，果然是琅琊王的外袍。

“你口水都流到我的袖子上了。”萧景文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可能！”苏小娱急急忙忙地反驳，“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

她坐到桌边，从装饭的碗里拨过来大半碗，觉得好像不大够，又盛过来两勺。留给琅琊王殿下的，只有区区三五口了。他也不在意，拿过苏小娱拨剩下的饭，夹了菜慢慢地吃。

吃饱喝足，苏小娱又倒回床上：“时间还早，等差不多明天12点……呃，午时叫我。”

“你还能睡？”琅琊王的吼声响起，连门口那些聋子都差点颤抖。

“趁着能睡就睡足，趁着能吃就吃足啊，”苏小娱在床上翻个身，猫似的团成一个团，就差长个尾巴给自己搂着了，“等到睡不成、吃不到的时候，也忍得住。”

刀尖上走过来的日子，到了她嘴里，就剩下这么一句箴言。

不知道萧景文在哪过了一夜，约莫时间差不多，苏小娱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正看见他伸手过来。她赶紧跳起来，笑嘻嘻地说：“我早醒了。”

萧景文的手定在半空，样子有点尴尬，难得地什么都没说。

有哑仆提着灯笼，引着他们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

那被绑在凳子上的人，洗刷干净以后，竟然也露出了一张端端正正的脸。

苏小娱正要凑过去，萧景文忽然扯住他的胳膊，贴着她的耳根，恶狠狠地说：“你要是让他白舒服了两天，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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