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互相利用的关系！”萧景文深蓝眼眸中，涌起怒意。

不就是说了句实话，怎么生这么大气，这到了更年期可怎么办？苏小娱堆出一脸笑：“能不能让我先把菜放下？胳膊酸了。”

萧景文“哼”一声，撤回手，退回桌边上坐下，手指敲着桌面，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步兵营的传令官。”

所谓传令官，名义上代表琅琊王，向整个步兵营传递军令。实际上，除了有琅琊王的军令之外，无法号令任何人。

苏小娱想得明白，萧景文这么做，不过是给她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其实并不允许她染指军队事务。既然不允许她调动军队士兵，一定还有别的隐秘任务要交给她做，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像琅琊王这样的人，不把别人用到死，就算不错，怎么可能做亏本生意。

哈，原来在这个时空也要重操就业，苏小娱想着想着，竟然有点激动了。

“怎么，你有意见？”萧景文看她不说话，手上敲动桌子的动作一停，巨大的压迫感，逼得苏小娱赶紧答话。

“不不，没有，满意得无言以对，所以此时无声胜有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苏小娱就一直保持这种调笑的姿态。她时时都能感受到，来自琅琊王身上的压迫感，他是个心狠手厉的人，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心存畏惧。不然，他会像精准灵敏的机器一样，发现一点裂缝，就把整个人都撕扯粉碎。

假装强大，也是强大的一种。

萧景文看着她狼吞虎咽，忽然讥笑说：“你这样的人，以后嫁得出去么？”

“吓（嫁）不出去，也不是什么咯吱（可耻）的事……”苏小娱把一整块鱼囫囵放进嘴里，然后熟练地吐出一根根刺。不一会，桌上就整整齐齐、从长到短码出一排鱼刺。她真是把间谍技能发挥到极致，连吃个鱼也要比别人又快又准。

她抬起头，带着坏笑凑近：“莫非琅琊王想娶我？”

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还真想不出来，把她扔进那堆争风吃醋的姬妾中间，会发生什么事。可能，大概……其他人都会鼻青脸肿、全身骨折吧。想到那个场景，他竟然忍不住想笑，不过还是硬给压住了，最后只变成一个口眼歪斜的狰狞表情。

“只要你敢娶，我就敢嫁。但是你家后院，从此以后必定鸡飞狗跳、夜半闹鬼、仆役偷情、妻妾不孕、饭菜下毒、财物失窃……”苏小娱脸不红、心不跳地吐出一长串。

“行了！”萧景文站起来冲到门口，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手放在门环上，萧景文又说了一句话：“传令，以后打饭不准勾肩搭背，违令者，砍手！”

呃……这算什么命令，苏小娱郁闷地想，你是在故意抹黑我嘛。

在老槐树底下，萧景文揪出了笑个不停的萧尚永。

“王兄，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别致的……”萧尚永显然还没笑够，看见琅琊王脸色铁青，勉强收住了，“换个身份，能瞒住别人，可瞒不住交州王叔。他明面上动不了这个小女婢，暗地里肯定要动手脚。”

“她要是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我还留她何用？”萧景文停下脚步，深蓝眼中幽深不见底：“尚永，你也当我色迷心窍了，是不是？等着看吧，她的用处，还大着呢。”

……

苏小娱抱着一袋糖炒栗子，一路啃，一路沿着平康坊的小道晃悠。对自己的要求真是越来越低了，她一边自我鞭挞，一边把栗子啃得更加欢快。

前世虽然挣了大把的钞票，却一分钱都没有真正花过。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吃穿用度，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这种喜好，就会成为被人追踪的线索。她曾经追踪过一个被恐怖组织雇佣的电脑高手，这个人心思缜密，又擅长改变外貌衣着，几乎没有任何踪迹留下。

她查阅了大把大把的资料，记住了他一百八十三项爱好和习惯。最后，她在意大利一个小镇里，找到了这个喜欢点金枪鱼三明治、加双份番茄酱的男人，一枪贯穿了他的太阳穴。金枪鱼加番茄酱，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口感微腥，不怎么好吃。对亡命天涯的人来说，就是致命的破绽。

自从上次传达了“砍手令”之后，琅琊王好像再没有什么事要交给她了。

邺都风平浪静，连出身尊贵的新安王、瓜州王暴死宫中的事情，也被人压下来，不了了之。皇帝照旧炼丹修道，时不时出现在人前，总是隔着帘子，端坐在高台上，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苏小娱却从这风平浪静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皇权和世家，既相互依存，也相互较量。如果保持平衡，那么就一直相安无事，可是平衡一旦打破，就会带来巨大的变革。毁天灭地的崩塌，都是从最微小的裂缝开始的。

苏小娱四面闲逛的同时，谷雨正愁眉苦脸地跟在容念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郑王家的四小姐郑瑶华，正满面春光地跟容念屹走在一起。紧身猎装，鹿皮小靴，柄上镶嵌着晶石的长刀，都显示出这位四小姐的性格，走的是彪悍一路。容念屹本来称病不出门，可是架不住她几次三番上门相缠，府上请来的护卫都被她打过一遍了。

谷雨小心又痛苦地跟着，老虎也有老虎的美感，可是母老虎非要作出小绵羊的表情，那就不是“恐怖”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公子，你觉得这个怎样？好不好看？”郑瑶华举起一串璎珞结成的发带，水蓝色的小石头，在日光下莹莹发亮。

谷雨心里“咯噔”一声，你不要抢我的台词嘛，公子是你叫的嘛……

容念屹眼波如水，盯着她手里的璎珞结看，好半天都不说话。郑瑶华被他看得心跳加速，讷讷地垂下头，慌乱地说：“是不是……不好看，我……我其实不适合……”

“很美，”容念屹缓缓开口，“只是衬不出四小姐的英姿。像四小姐这样的人物，只有花中称王的牡丹，也可勉强相配，其余的，一概都是俗物。”

他声音轻缓，一面说，一面从小摊上拿起一朵绸绢做的牡丹，插入郑瑶华的发中。低等的劣质绸布，大红的花，即使是天仙下凡，也能转眼变媒婆。郑瑶华却浑然不觉，脸上很合时宜地飞上一抹红晕，娇羞地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一张脸上已经乐开了花，名满邺都的公子屹，亲手在他的小摊上选了东西，这就是品味的象征啊。明天整个邺都的姑娘，还不都得来这买东西。老板忙不迭地说：“不要钱，不要钱，东西能入小姐的眼，是它的福气。”

谷雨扶住墙，拼命抑制住捶地大笑的冲动。公子捉弄人都不用打草稿，郑四小姐的牡丹花，注定要成为邺都的传说了。

经过花荫阁门口，那里不知为什么，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隐约传出鞭挞、喝骂声。

郑瑶华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抬脚就要往人群里钻。容念屹广袖轻拂，在她身前虚虚一拦，自己转身踏上了花荫阁对面的台阶。人们都在往前挤，街对面反而空出一大片空地，站在略高的台阶上，圈子里的情形，就看得一清二楚。

容念屹向她一伸手，郑瑶华以为他要拉自己一把，十分配合地低了头，伸出手来。哪知道，容念屹只是把手向旁边一指：“四小姐，这里视线更好。”

人群另一边，苏小娱也正琢磨着怎么能挤进去。她把栗子丢在一边，眼睛往旁边小摊上一扫，摸出两个铜钱：“来一包臭豆腐。”

她把热腾腾的臭豆腐高高举起，身形灵活地向人堆里扎去。人群闻到臭味，都自动自觉地让开一条缝，苏小娱就从这缝隙里，灵活地闪身通过。

人群里面，花荫阁的花魁顺娘，正用竹条子抽打一个小乞丐，一边打、一边骂：“贱东西，贼骨头，让你再偷东西。”

小乞丐侧着身子缩在墙角，眼中满是倔强。围观的人，若无其事地看着，有相熟的遇上，还会打声招呼：“哟，你也从这经过啊。”反正竹条子没有抽在自己身上。

苏小娱深吸口气，两世的记忆再一次奇妙重合，她缩在角落里，拳脚像雨点一样砸在身上。饿着肚子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道德和尊严呢？那些流芳百世的圣贤，他们真的体会过，饿得只剩一口气的滋味么？他们感受过么，身上一动都不能动，却要提着最后一口气，身旁是同样皮包骨头的野狗，没有力气赶走，只能用眼睛盯着它。不能先死，先死的就会被吃掉。

穿着步兵营的衣裳，不好意思当街打人。她随手捡了根枯枝，往竹条子上一挡：“他偷了你什么东西？我替他还给你。”

顺娘正要开口，小乞丐说：“我没偷东西。”

“还敢还嘴，看我不打死你……”顺娘说着，又要扬起竹条子。

苏小娱轻抓她的手腕，向前一错，就把竹条子脱手拿下来，回身一送，把才买的臭豆腐，塞进她手里：“你倒说说，他怎么偷了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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