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揉着脑袋，正要抱怨，看见来人，立刻堆上一副笑脸。

“风大将军，公子在里面，”他凑近风炎小声说，“最近几天脾气大得很，哎哟~”话没说完，已经被一把折扇击中脑袋。

风炎弯下身，正要捡起折扇，容念屹已经飘过来，袍袖轻挥，折扇稳稳落回他的手里。

“扇面上是春宫……哎哟，救命……”谷雨还不知死活地跟风炎小声说了一句，他亲眼看见露出的半截扇面上，是一双修长纤细的腿，只穿了一双水蓝色小鞋。

风炎走到容念屹身前，伸出一只手臂把他兜住，在他后背上砸了两下。容念屹嘴角一勾、眼角一挑：“你要拍死我么？”

“在我面前，你还要装这副样子。”风炎大笑起来，容念屹自小与他相识，亦师亦友，情分早已超越君臣。

“明天起程回魏国，今天来向你辞行也算是正礼，二皇子和琅琊王那边，都没有什么问题。”风炎的声如洪钟，带着久经沙场的豪爽。容念屹听到琅琊王三个字，眉头微皱，露出几分厌恶神色。

“有一件事，昨天才知道，恐怕来不及办妥，要跟九殿下说明。”风炎凑近容念屹，小声说了几句。

容念屹用扇子轻轻敲着手，样子有点心不在焉。

“乌查部是北夷最大的部族，如果能帮他们找回公主，今后粮草、马匹的采购，都可以高枕无忧……”风炎像是很不放心，还要仔细分析一番。

容念屹忽然用扇子一端抵住他的肩，笑着说：“交给我。”

风炎一怔，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说话如此简洁。那个跟在他身后，学会一招能念叨三天的小孩子，真的是眼前这个人？

……

苏小娱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笑嘻嘻地指着萧尚永说：“你这毛皮领子，借我用用。”她看准了这两人里面，如果有一个软柿子，那肯定是萧尚永。

萧尚永解下身上的裘皮披肩——她嘴里的“毛皮领子”，递过来。苏小娱横竖比划了一下，“哧”的撕成两半，斜斜围在身上，看上去，真有几分草原牧民的样子。

“很像北夷那边的装束，”萧尚永点点头，“就是可惜了我的东西。”

知道萧尚永不是真的舍不得东西，苏小娱一边在铜镜里照，一边说：“我给你一件变两件，你赚大了。”

她拿起一小块粗炭，在眉上一扫，两弯月牙儿似的细眉，就变成了斜飞入鬓的长眉。手往身后一背，活脱脱就是一个俊秀的北夷少年。

萧尚永上下看了几遍：“不错，很像，不如干脆连名字也改了，扮成个北夷人。步兵营里本来也有从北夷征来的士兵。”

嗯……苏小娱想着北夷、乌查这些词，默默排列组合，乌娱？苏查？北苏？怎么听都像吃的。鱼啊，茶啊，酥啊。她痛苦地捏拳，忽然想到一个现成的名字，微微一笑说：“柯茹，我叫柯茹。”

抬脚出门，又折回来，说：“两尊大神暂时不要跟来。”

“你到底还去不去？！”冰川再一次炸响。

苏小娱一步三晃地走到营门口，十几个人正吵成一团。她皱眉听着，连什么四营的菜桶比三营的深二寸、三营每天操练绕小圈这样的事都扯出来了。有搂不住火的已经动手开打，有几个人比较不幸，率先挂了熊猫眼。

地上七零八落，散着各色骰子和瓷碗碎片，一看就知道是因为赌博发生了冲突。难怪琅琊王会去兴师问罪，要不是她教了几手花活，这些人哪至于出来炫耀。

她从场边兵器架上取下一张弓，搭上两根箭，眯着眼睛，瞄准对方打得最凶、喊得最响的人。

手指一松，两箭先后射出，裹着呼呼的风声，直冲那人面门。前箭未到，后箭已经后发先至，“叮”的一声刚好射中前箭的箭尾。两箭撞击之下，一起落在地上。

四营领头闹事的人，先是看见一箭破空而来，眼看就要射中脑门，转眼却两箭一起掉在地上。这感觉就像被人一脚踢下悬崖，却又挂在树枝上，捡回一条命。再彪悍的人，也禁不住这死里逃生的起起落落。

领头的人一停手，其他人也都停下来。

三营的人看见苏小娱换了男装，都有点诧异。王胡先跑过来，咧着嘴笑道：“小娘……不是，小兄弟，你来得正好，咱们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兔崽子。”

“王大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后退半步。”苏小娱往他身边一站，豪气冲天地说。

三营的人见识过她小试身手，不知道她到底水有多深。这会见她主动站出来帮忙，都聚精会神地看她。

苏小娱把袖子一挽，作出个要开打的架势，又收回来问：“我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还得先打听打听，咱们聚众斗殴、出了这口气之后，会受什么军法处置？好做个思想准备。”

听见“聚众斗殴”四个字，两边的人脸都有点绿。打群架这事，一般都是头脑发热的结果。倘若真的被认成聚众斗殴，一场军棍是免不了的，自然后悔起来了。

“怎么着？这是你们搬来的救兵？还不够给我们塞牙缝的。”四营的几个人，嘴上还是不肯服软。其中一个人，伸手就来拍苏小娱的肩。

看似亲密、随意的举动，手上却暗自加了力道，如果被他扣住，只怕立刻就会被扭翻在地上。苏小娱侧身迎上去，伸手搭在他肩上，两人刚好摆成一个摔跤的姿势。苏小娱手臂外旋，已经化去了他的抓力。

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却已经暗暗较量了一番，苏小娱嬉笑如常，对面的人额头上却有点冒汗。

就这么一推一送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赛马？比剑？开打？这些玩意都太常见，即使胜了，也达不到震撼人心的效果。

眼看四营的人围上来，苏小娱朗声说：“今天谁对谁错已经说不清楚，不过三营都是讲义气的人，绝不会把脏水泼到四营兄弟身上。我已经向统军的琅琊王说明，今天聚众斗殴的责任，全部由三营承担，我们甘愿担下一顿军棍，也不能拉好兄弟下水。”

她说得义正词严、字正腔圆。三营的人先是一愣，接着挺直腰板，脸上露出自豪神色。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奇怪，只要一点暗示的种子，立刻就能长成参天大树。四营的人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都带着点羞赧。

苏小娱松了一口气，这就是震撼的效果。震撼可能来源于一整桌满汉全席，也可能来源于镶金裹银的食盒端上来，里面却只有一个白面馒头。

四营的人堆里，站出一个浓眉大眼的人来，遥遥一抱拳，说：“三营的兄弟够义气。”说完回身就走，其余四营的人也都跟着稀稀拉拉地走了。

苏小娱看得一愣，这就完了？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有难同当”、“容后再报”之类的么？

“小兄弟，真有你的，咱们总算也抢到一回那个最俏的娘儿了，听说还是公主呢。”王胡笑嘻嘻地凑过来，其他人也围拢过来，喜气洋洋地说东说西。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两个姑娘跪在地上，头压得低低的，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尽力搂住另外一个，一双眼睛惊恐无神地四下张望。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在金离宫里见过的宋国嫡公主——鸾莺和她的妹妹。看到那张脸，苏小娱只觉一只乌鸦默默飞过头顶，她只顾着确认斗殴是因赌博而起，却忘了研究一下开赌的原因。原来他们是在争夺两个抢手的营妓。

一股气直冲脑海，苏小娱的手指已经摸到束在身上的刀，她解开了一场纠纷，不过是给这些人欺负两个女孩子，扫清了障碍。

如果是在刚穿过来的那天，此刻飞刀一定已经出手。可是这回，看着鸾莺被人拖走，看着她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妹妹，哭得喘不过气，脑海里忽然响起一句话：她恰巧是你的朋友，其他人，连这么一点幸运都没有。

手起刀落间，她完全救得了一个鸾莺，但这不够，她要换一种方法。鸾莺被越拖越远，始终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苏小娱的手慢慢缩回来，垂在身侧。

萧景文坐在阁楼上，面无表情，远远地看着。苏小娱伸出一只手，向着他的方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一场来去匆匆的风波，让三营彻底接纳了苏小娱。晚饭时间，已经有人开始，勾肩搭背地跟她套近乎。虽然没有什么礼教大防的观念，苏小娱还是接受不了，有人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搭着她的肩。尤其是这人还在一边吃饭，一边滔滔不绝、唾液横飞。

找个借口脱身，苏小娱一手端菜、一手捧饭地溜回房间。刚用脚倒勾上房门，黑袍人影已经冲过来，横肘扫向她的肩。

瞥见窗外的木桶已经空了，苏小娱选择了端平双臂、保住晚饭，问了一句：“你怎么随便闯进我的房间。”

萧景文横支着胳膊，把苏小娱抵在墙上：“你还有点手段，这些各营最难管的人，现在倒是对你心服口服。本王是该继续信任你，还是该提早堤防你？”

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苏小娱这么想，可没敢原样说出来：“我献出能力，琅琊王给我机会。各取所需，这不正是双赢？”

见萧景文没什么表情，苏小娱忽然醒悟过来，他恐怕不明白双赢是什么意思，只好又补了一句：“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好个互相利用的关系！”萧景文深蓝眼眸中，涌起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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