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尚永轻咳一声掩饰过去，问道：“王兄打算把她怎么办？”

“怎么办？”萧景文盯着苏小娱，像盯着一条明明已经熟透，却还在不死心地动来动去的鱼。

“我有个建议，琅琊王要不要考虑考虑？”苏小娱一听见提起这个话题，赶紧抓住机会，向前侧着身，眼睛眨了又眨。

“你不想再接一次就老实点。”萧景文攥着她的胳膊，叫她别乱动。

苏小娱听得出他其实没有强烈的反对，继续说：“琅琊王，我想了很久，难道你就不想……”声音越来越低，小得好像蚊虫轻鸣。萧景文不自禁地凑近，微皱着眉头说：“你大声点。”

一句话还没说完，苏小娱把一直垂在身边的右手举起，五指曲成鹰爪形状，向萧景文咽喉抓去。她本来就半跪在床上，直起身子就占了高度上的优势，加上刻意诱使他靠近，这一下没有任何悬念，一击得手。

手指压在萧景文的颈动脉处，苏小娱笑着问：“琅琊王觉得，我这一手，够不够在帐下混口饭吃？”

“够是够，只是，”萧景文咽喉被扼住，上半身只能僵直，神情却冷漠如初，“要如何相信，你会忠心于本王？”

“哈，”苏小娱轻笑一声，收回手，“为什么要我忠心于你啊？你拿刀拿剑的时候，也会要求刀剑忠于你？”

“刀剑是不可能忠心于任何人的，谁把它们拿在手里，它们就会帮谁。只要小心别把刀柄送进别人手里就行了。”苏小娱忽然跳下床榻，一腿屈膝，翻身半跪在萧景文面前，“属下拜见琅琊王。”

咽喉上的力道已经撤去，萧景文仍旧微微前倾着身子，眼睛盯着苏小娱的动作，深蓝双目里波涛翻涌，过了片刻才说：“本王帐下，从来没有女人。”

这算什么意思？是嫌弃女人的力量不够，还是……比谁强时，嫌女人弱不禁风，真的强起来，又被人嫌弃不像女人，天底下的话都被这些男人们说了。苏小娱最受不得别人怀疑自己的能力，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前世拼命接下一个又一个任务——包括那些别人说女人一定做不到的任务。

“没有也可以试试，琅琊王总不想让我另投他人吧？”苏小娱挑衅地回看，他既然几次三番都没有下杀手，这次应该也不会。

“王兄……”萧尚永刚一口，就被萧景文打断，他向着苏小娱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说：“本王给你这口饭吃，就看你吃不吃得下了。”

苏小娱狡黠地一笑：“开饭前，还想跟琅琊王，要几样餐具。”

……

苏小娱很快就明白了萧景文的意思，养了七八天，有人来带着她，送进了一处军营。

军营在邺都西面，属于步兵营的一部分。不知道是不是萧景文有意安排，苏小娱一眼扫过去，发现这里到处是多年的老兵痞。这些人在军营里混迹多年，对于怎么偷懒耍滑、怎么讨好军官，甚至怎么欺负新来的，都很有心得。

琅琊王真是给我准备了一碗硬饭呢，苏小娱暗暗冷笑，什么也没说，进了自己的房间。士兵十人共住一间，能有一间单独的屋子，应该说，琅琊王还是很客气了。

苏小娱用一只手，从包袱里掏出几样东西。有五十枚针，有五柄短刀，没有刀柄和刀鞘，只有寒森森的刀刃。还有蟒皮软鞭、紧身衣、绑腿、一柄长剑。这些就是她向琅琊王要来的“餐具”。

总算是有正常的工具了，再也不用拿根破绳子吓唬人。她把这些东西一样样码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挨个摸过去，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终于找回了这种熟悉的安心感，只要有了工具，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抖抖包袱，里面掉出最后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神情有点愕然，竟然是一条束胸带。她没跟琅琊王提过要这个啊，用手指拿起来，好像看见他鄙夷嘲讽的样子：“本王帐下，从来没有女人。”

苏小娱吐吐舌头，你出生之前，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你呢。

正要随手放在一边，不知怎么又想起来，有个人眼神幽幽地说：“劫色也没什么好的劫的，都分不出反正面。”去死吧，人家前世是用C杯的！

念头一跳出来，苏小娱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想起了这个，什么杯跟现在也没有半毛钱关系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脸色竟然有些不自然，还好没有人看见，这样纤细娇软的身材，会有人喜欢么？眼前浮现出屏风后缓缓转出的人影，修长却不羸弱……

啊，苏小娱，你在想什么？她慌慌张张地把束胸带丢在一边，看看左右没人，又捡起来，塞在床板下面，用被褥盖了一层又一层。

房间外面是个小院子，士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现在是轮休时间，军纪相对宽松，除了每天早起操练一次外，士兵白天可以自由活动，不受拘束。

闲坐了一会，院子里有人抬着大桶进来，用长勺敲着桶边，喊着：“吃饭！吃饭！”满院子的人都站起来，端着碗向那几个大桶走去。

苏小娱隔着窗纱，默默记住每一个人的动作。

那些最先跑过去的，往往是最油滑刁钻的，有好事就抢在前面，有坏事就推三阻四，擅长谄媚逢迎。那些坐着一动不动的，有的是懒得和人争抢的闲人，到什么时候都不愿意惹麻烦。还有的，是在等着别人打好，送到自己面前，他们代表着这个小院子里的几股势力，各有自己收服的小弟。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多半是没有能力出头的普通人。有人一脸正气，不许别人插队。有人油嘴滑舌，不动声色地挤到一个人前面、又挤到一个人前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一点也不错。就从这一顿午饭，苏小娱已经把小院里的人情世故，摸了个大概。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苏小娱才从自己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个碗，端着胳膊走到桶边。

一个桶里是米饭，已经只剩下一点点。另外一个桶里是青菜煮的汤，一点油星都没有，只有几片叶子漂浮在上面。两个大桶中间，还摆着个小桶，里面只剩下一点点深颜色的酱汁，应该是肉类，不过早已经被瓜分干净了。

苏小娱知道现在不是挑剔饮食的时候，她把碗放在地上，用手去拿桶里的大勺。手刚够着勺柄，旁边过来一个身强力壮的士兵，伸出自己还沾着油的碗，贴着桶底把米饭刮了个干干净净。

她默默无语地去摸汤桶里的长勺，这次倒是被她拿到了，可是勺子刚一拿起来，那士兵直接两手捧起木桶，把汤底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苏小娱还没说什么，那士兵抹了抹嘴，先开了口：“小娘儿，好吃好喝的都在那边，你到这凑什么热闹？”他用手一指，那边是步兵营里营妓住的地方。周围捧着饭碗的人，发出一阵哄笑，有人还吹了几声口哨。

现在也不是随便撒火的时候，伤还没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不想跟这些人闹僵。苏小娱捡起饭碗就往回走，刚跨出两步，就有人凑过来，满脸痞气、嬉皮笑脸地说：“小娘儿，要不你就陪陪我，我也赏你块肉吃。”说着，把自己碗里一块肥腻腻的、咬了一口的肉，递过来。

两边的人都在看热闹，苏小娱上下扫了他几眼，说：“我跟你一样，也是兵。”她的神情落落大方，好像回答的就是姓名、年龄、籍贯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事。调戏这种事情，如果被调戏的人又坦然、又享受，那就一点气氛也没有了。

那说话的人见她如此冷淡平静，自己觉得没趣，悻悻地退回去。

刚来第一天就吃不上饭，这两辈子真是白活了。苏小娱用那只好手托着腮，默默地看着窗外，认输不是她的性格。书玉死前半睁的双眼，还有那些女孩子无处可逃的恐惧，都在她眼前晃动。她必须抓住现在这个机会。

透过窗子看去，士兵们已经吃完了饭。一个老兵正坐在地上，咔嚓咔嚓地啃着一个青萝卜。五六个年轻的士兵，围在一堆，眼睛都盯着圈子里面，不住地大呼小叫。

“大，大！”

“小！”

“财神显灵，要大要大！”

粗瓷海碗一揭开，赢的人兴高采烈，输的人垂头丧气，嚷嚷着运气不好，再来一把。

轮休的士兵，暂时不受军法约束，可以开点小赌。一见这场面，苏小娱心里一动，机会来了。

她从床边抄起一件外袍披好，向院子里走过去。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又开了一局，海碗连同里面的骰子被推得得哗哗作响，碗一揭开，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她瞅准一个一连输了好几把的小兵，一拍他的肩：“小兄弟，能不能借我点钱使使？”

要从赌性正起的人手里借出钱来？这人不是疯了吧。一桌子人都抬起头瞅她，愕然发现，竟然是个女的。

刚要开口骂几句，把她撵走，又听见她说：“你自己用也是白用，赌到天亮也赢不了。”

虽然只是个心理作用，赌桌上的人最忌讳别人说不吉利的话，那小兵撸胳膊、挽袖子地站起来，看样子就要打人。

苏小娱倒退两步，瞪大眼睛说：“咦，难道你没看出来，那骰子有问题啊。他要你赢你就赢，他要你输你就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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