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的谍报系统在李斯的掌控下依然高效而快速，陈胜、吴广领九百戍卒在大泽乡起兵，刚刚攻占蓟县，消息就传到了郡尉那里，加急文书随后就直接呈到了李斯的案头。

自胡亥继位，听信赵高蛊惑之词，贸然调动边关将士回防咸阳开始，李斯就担心天下会有变故，今日看到军方的谍报他大吃一惊，因为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帝国的兵力部署李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然，他也知道帝国的软肋在哪，就在于这种外重内轻的布防格局。

李斯曾经不止一次的与嬴政探讨过，想要适当改变一下这种畸形的战略部署，但都因条件与时机还不成熟而搁浅了。嬴政知道这种部署有两大弊病，一是对内弹压的力量不足，六国余孽一旦有风吹草动，帝国的兵力由于都在边境布防，一时之间恐怕来不及回防内地；二是边关大将领重兵常年在外，与朝廷关系疏远，时日一久恐有尾大不掉的格局。对于这些，嬴政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他一时之间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些。华夏一族居中原之地，但四周还有南蛮、北狄、西戎、东夷四大异族，其中西戎一直被秦国压制，东夷力量薄弱，这两处可以忽略，但北狄和南蛮却是心腹大患，嬴政不希望扫平六国后因自己的原因让这两大异族虎视中原，这也是他在北方边境陈重兵，在南方连续进攻百越的原因。

按照嬴政的设想，由于北方的蒙恬、南方的任嚣与赵佗都是自己的心腹大将，对自己的忠诚绝对没有问题，因此边关大将尾大不掉的弊端短时间还不会发生。只要自己在位，抓紧时间让蒙恬完成长城的修建，扼住匈奴南下牧马的通道，就可逐步削减边关将士的数量。至于百越一地，五十万秦军看似庞大无比，但如果分布在各个地方，每一地的数量其实并不是很多。所以嬴政采取同化策略，让秦军将士在当地娶妻生子，这样十几年后南疆之患将不复存在。对于六国余孽，嬴政其实有三种策略，一是自己的东巡，除了笼络儒家为己所用，封禅天地昭告天下之外，还有炫耀武力，恐吓六国欲孽的意图在内。二是迁天下富户到咸阳，收缴天下兵器铸成十二尊铜人，拆毁重要的军事要地，让想要造反的人既没有军械，又没有军资，更没有要塞作为据点。其三就是赋予李由兵马大权，让他总领三川郡军政大权，同时在敖仓囤积大量粮食，额守住咸阳的门户。这样的好处是就算天下有变，李由可以根据形势自由地选择攻防之策。如果敌人实力不强，李由麾下的五万精锐足可碾压一切敌人；若敌人势力强大，李由也可借助敖仓的粮草坚守一段时日，迟滞敌人的进攻，为咸阳当政者下令让边关将士回防预留出一点时间。

嬴政的策略尽管存有巨大的漏洞，但补救措施还算完善，李斯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调整了。况且嬴政英明神武，只要有他在，相信六国余孽也翻不起大浪，只要时间允许，这些漏洞会慢慢被化解，这也是李斯放心的原因。

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嬴政东巡路上死在沙丘宫，天下易主，破绽非但没有解除，秦二世竟然做出荒唐的举动，抽调边关大将杨熊领兵五万回防。如果这五万人回防中原也算可以，至少可以加强内地原本空虚的守御力量，偏偏胡亥将他们一部分留到咸阳附近，一部分替换李由的部下，如此一来，边关、内地和三川郡的要害一时间全部留下了真空地带。李斯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的危险，他之所以只抽调颍川郡、三川郡、阳夏等地的闾左之徒到渔阳去驻防，就是想让这些地方的壮丁减少，防止他们一旦起兵，可以快速冲击三川郡，以此减轻自己儿子李由的压力。

谁料想怕什么来什么，恰恰是这些本应到渔阳驻防的人率先在大泽乡起兵了。军情谍报上写的很明确，最初起兵的只有九百人，由陈胜、吴广带领，但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发展到士卒几万人，兵车上千乘，骑兵几千人的规模了，且连战连胜，连克数县，从行军路线判断，估计是要攻打陈县。

李斯不敢耽搁，连忙把将军冯劫、右丞相冯去疾请来共同商议。三人一研究，认为以陈胜为首的叛军必定攻打陈县。一来陈县是叛军西进路线上的必经之处，二来陈县战略意义重大，拿下陈县就可以号令四方。

冯劫双眼盯着地形图，“从行军路线上，这伙叛贼很不寻常，夺取之地都是可以影响附近地方的重要所在，而且行进的非常快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处，看来对地形非常的熟悉。”

李斯看看冯劫，“依你看，他们是想做什么？”

冯劫抬眼看着李斯，“他们如此快速西进，毫无疑问是奔着函谷关来的。”

冯去疾大惊，“你的意思是，这伙叛贼是要将大秦颠覆。”

冯劫看看李斯没有回答，但李斯却点点头，“冯劫将军说的没错，这伙叛贼确实是想亡我大秦。他们或许也清楚，就算他们不西进，朝廷也会派兵清缴他们，所以他们要先发制人。”

冯去疾有点心慌，“既如此，我们要即刻往陈县增兵。”

李斯摇摇头，“消息传到我这要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算立刻派兵也需一些时日，我想陈县恐怕已经陷落了。”李斯说到这又看看冯去疾，“况且就算我们想有所行动，也要得到陛下的恩准才行。”

“我等这就进宫去面见圣上，要他即刻发兵。我大秦百万将士大部分都在边关，各地郡县的驻军都不多，要是耽搁太久，我担心这伙贼子会趁虚而入，恐怕会真的兵临函谷关。”冯去疾毕竟是文官出身，突然面对此等大事，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了手脚。

李斯摇摇头，“陛下现在身居深宫，除了赵高之外，其余人等想见他一面很不容易，我等若贸然觐见，陛下定会心中不喜。”

冯去疾急道：“可现在是非常时刻呀，所谓兵贵神速，我们在这多耽搁一日，说不定大片疆土就会沦落敌手，等到他们势头已成，再想剿灭就难上加难了。”

李斯摆摆手，“事情还没到如此急迫的地步。方才冯劫将军也说了，看他们的行军路线，这伙人就是想快速西进，直逼函谷关。不过右丞相不要忘了，想要进犯函谷关，首先要经过三川郡，而三川郡现在由我的儿子李由在镇守，他麾下有精兵三万，加上杨熊手下还有两万人马，应该可以将叛军挡住。”

冯去疾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点过于紧张了，他长出一口气，“李大人说的不错，我倒把这件事忘记了，李由将军当世名将，相信不但能够挡住叛军，说不定还可以将其直接剿灭。”

冯劫看看李斯，“丞相的意思，这件事我们不告诉圣上了吗。”

“当然不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当然要告诉皇帝。”李斯说到这看看二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自己去面圣，我担心陛下对这件事会不上心，因此我的意见是，要关东谒者自己去见陛下，向其陈明利害，我们在从旁说明事实，如此陛下或许就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而即刻发兵清缴了。”

冯去疾还想再说，冯劫已经连连点头，“李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你是想利用先帝留下的军情使者可直接觐见陛下的特权去惊动当今圣上。”

李斯轻叹一声，“皇帝登基后只宠信赵高，而这厮为了闭塞皇帝的耳目，阻止他听到不同的声音，唆使皇帝下令，言群臣有敢劝谏者，一律以诽谤皇帝罪名论处。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整个大秦帝国，上至宗室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惊疑恐惧，人人自危。那些朝臣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俸禄，要么噤若寒蝉，要么争相讨好或归附赵高，在皇帝面前尽说些阿谀之词，已经无人敢直言了。还好，先帝为了扫平六国时不耽误军情，在世时创立了军情使者可直接觐见陛下的制度，不管陛下处在什么状态，只要有军情使者都必须立刻接见，我想，今天是时候用它了。”

冯去疾和冯劫听到这都叹了口气，似在哀叹朝纲的不振。冯去疾对李斯道：“左丞相思虑周全，让老夫着实敬佩，看来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可以直接让皇帝临朝了。”

三人计议一番，决定由李斯去见军情使者面授机宜，冯劫和冯去疾则告辞出门。

李斯送二人出府，冯劫骑马先走了，趁下人呼喊马车的空档，冯去疾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在李斯耳旁低声道：“昔日赵高和大人在朝臣面前一力证实先帝临终前有遗诏，传位给当今圣上。以先帝之明，老夫以为陛下定是一代明君，但今日看来似有不妥，不知……”

冯去疾刚说到这，李斯已经疾声道：“事已至此，大人何必再言呢，先帝之命，我们做臣子的，只需尽力做好就是了，祸乱人心的话最好不要讲。”

冯去疾看看李斯，轻叹口气，转身上车而去。

关东谒者右手高举军情竹简，口中喝着“现有关东谒者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圣上”的话语，直冲秦宫大殿，戈戟森森的甲士看着使者，竟无一人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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